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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梅貝兒 - 續弦心計.上(我的娘子才不可能撒嬌)【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標題: 梅貝兒 - 續弦心計.上(我的娘子才不可能撒嬌)【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0-24 10:3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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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程瑜身為大理寺司直的女兒,
因暗中調查「百鬼夜行」,多次巧遇俊美溫弱的容府公子,
她因擁有見鬼能力,沒有一個男人敢娶,
後經皇上賜婚給對方當續弦,
這才得知這位容府公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鳳翔侯,
還發現了相公的真面目──
原來那些膽小懦弱只是他的偽裝,
他不只能見鬼,還能役鬼,
嘴上功夫一等一,還有「邪惡」的興趣,
不管床上還床下都霸氣到不行,
自己從頭到尾都被耍了,加上還被婆家的人欺負…
不過她這個續弦可不會任人搓圓捏扁,
她要讓大家知道,該狠的時候她可不會手下留情!

【出版日期】 2015/11/03
【出版社名稱】 果樹
【書系及編號】 橘子說系列(1205)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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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楔子

  京城

  二月天,春寒料峭,一輪偌大的明月懸掛在天空。

  「咚!——咚!咚!」

  老更夫走在京城大街上,左手除了提著一盞燈籠,還拎了一面銅鑼,右手則是握著梆子,原本還有另一名更夫,兩人一組,不過對方臨時鬧肚子,拉到全身無力,只好一個人值班。

  他一面往前走,一面敲打銅鑼,聲音一慢兩快,代表已經是三更天了,口中還喊著「關緊門窗,小心火燭」,提醒人們多加注意。

  「關緊門……」老更夫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只希望快快天亮,好回家休息。

  驀地,一陣陰風呼呼地吹來,讓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擔任更夫這個工作將近二十年了,街上向來平靜,也只遇過幾個酒鬼,連盜賊都沒碰上一個,可是沒來由的,老更夫覺得今晚不太尋常。

  「這風還真邪門……」

  才這麼說,老更夫就見前頭似乎有人過來,不止一、兩個,而是一大群,他把燈籠舉高,口中嘟囔。「都已經子時了,會是什麼人呢?」

  老更夫並未聽見腳步聲,但是那群人行走的速度卻相當快,才一眨眼工夫,便已經來到眼前,待他看清是些什麼人,不禁頭皮發麻,臉上的血色褪盡,連退好幾步,整個人跌坐在地。

  他張大嘴巴,聲音卻卡在喉嚨發不出來。

  只見「它們」呈現半透明狀,一個個面無表情,身上都穿著鎧甲,宛如從戰場上歸來的將士,有的五官被馬蹄踩成爛泥、有的身上插滿了箭、有的斷手斷腳,甚至有的身體遭到腰斬,呈現出上半身用雙手在地面行走,腰部以下的雙腳拚命追趕上半身的駭人畫面,更別說還有把頭顱捧在自己手上的。

  這些「人」至少也有上百個,依舊保有死亡之前最後的模樣,就這麼招搖過市,然後消失在大街盡頭。

  「有鬼啊……」老更夫顧不得吃飯的家伙,連滾帶爬地跑了。

  直到這時,躲在暗巷內的程瑜才滿臉驚愕地走出來,今晚要不是跟手帕交聊心事聊到都忘了時辰,大哥那個書呆子又看書看到忘了來接她回去,她只好一個人走回家,也不會正巧撞見這麼可怕的一幕。

  「它們的樣子也未免太恐怖了……」雖然她從小就見得到鬼,可是模樣這麼慘不忍睹的還是頭一次見到,同情之余,忍不住有些反胃想吐。

  不過鬼門都還沒有開,它們怎麼全跑上來玩了?

  按理說「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像這樣成群結隊逛大街的景像,根本不可能發生,更何況普通人想親眼「看」到它們都很難,方才那位老更夫居然辦到了,是因為正好運勢低嗎?

  程瑜怎麼也想不透。

  「啊!」她猛地回過神來。「得快點回去才行,否則讓娘發現又要挨罵了……」話才說著,她便提起裙擺,匆匆地往家門的方向跑。

  就這樣,當老更夫把見鬼的事往上呈報,壓根兒沒人相信,大家都以為是他年紀大了,以致老眼昏花,還要他快快退休,回家含飴弄孫。

  結果不到五日,同樣又是子時,這回是被一位因為應酬而夜歸的商家老爺給撞個正著,當場嚇暈過去。

  就這樣,一連三個月下來,已經出現二十次之多,越來越多人因為目睹「百鬼夜行」的驚人場面,回家之後大病一場,也由不得人不信,百姓們議論紛紛,並請求官府舉辦超渡法事,讓這些亡魂得到安息。

  這事終究還是傳到當今皇上耳裡,想到天子腳下居然鬧鬼,而且就在大街之上,茲事體大,有關陰陽術數一事,自然交由欽天監來調查。

  欽天監監正命人在曾經出現過「百鬼夜行」的幾條大街上發放鎮宅符,好讓商家和百姓們張貼在大門上,藉以避邪,順便安定民心,並且舉辦超渡法事,不過鬧鬼一事並未消停,有名老翁被活活嚇死,對方的兒女憤而到衙門擊鼓鳴冤,要為父親討回一個公道。

  倒霉的知府大人硬著頭皮接下燙手的狀紙,卻也只能派人守株待兔,每晚在京城的大街上巡邏,好將「凶手」逮捕歸案。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第一章

  大豐王朝,建成二十六年

  今天對容府來說,可是大喜之日。

  這幾天,臥病在床的老太君精神明顯好轉,指揮著幾個兒子和媳婦,就怕竹院因為太久無人居住,打掃不夠干淨,還有平日吃的、用的,一再確認都准備周全了才能放心,就是要讓長房嫡孫住得舒坦。

  「婆母放心,媳婦早就打點好了,你就躺下來歇著……」二太太江氏的臉上雖然掛著笑意,卻不是很真誠,想她也生了兩個兒子,可就沒這麼受重視過,長房嫡孫就是不同,何況還是襲爵的孫子。

  老太君卻是怎麼也躺不住。「真想快點見到三郎,他今年都二十了,也該娶妻生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則我恐怕看不到曾孫子出生……」

  由於長媳一連失去兩個兒子,受不了喪子之痛,加上先天哮喘的毛病,頓失求生意志,愛妻心切的長子聽聞昌州府有一神醫專治此病,於是懇求皇帝恩准,攜妻離京,前往定居。

  才過一年,原本子宮疲弱的長媳居然又懷了身孕,老太君可是天天求神拜佛,無非就是希望這胎能平安出生,之後長媳若真的產下一子,可會讓她高興得連嘴巴都歪了,不過當娘的一刻都離不開兒子,生怕心肝寶貝又這麼沒了,到時真的活不下去。

  老太君抱不到長房嫡孫固然失望,但也不是不能體諒媳婦的心情,只好派次子前往昌州府探望,並要她好好養病。

  直到長房嫡孫年滿十五,為了議親之事,總算盼到他回京,祖孫倆終於可以見上一面,只是想不到才下完聘,兩家正式結親,不到三天的光景,喜事變喪事,董家的閨女突然暴斃身亡,雖然尚未進門,但也算是容家的媳婦,三郎主動開口說要迎娶牌位,並立對方為正室,令親家好生感動,大贊他有情有義。

  老太君可是打從心底疼愛這個生性善良寬厚、懂得體恤他人的長房嫡孫,這次絕不讓他再離開自己身邊了。

  聞言,江氏心裡很不以為然,明明曾孫子都已經有好幾個了,然而嘴上還是只能虛情假意地附和。「婆母說得是,只可惜大伯和大嫂死得早,沒能親眼看見他娶妻生子……」

  這番話觸動老太君的傷心事。「這都是命啊……」

  就在三年前,昌州府發生瘟疫,死了很多人,長子和長媳也雙雙染上,不到一個月就相繼過世了。為了避免傳染,官府還下令火化,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更要面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凄涼哀傷,老太君每回想起來就淚流滿襟。

  如今長房嫡孫守孝期滿,帶著雙親的遺骨返回京城,一家人得以團圓,老太君總算在有生之年盼到這一天。

  江氏也跟著掉了幾滴淚,接著外頭就傳來婢女的叫嚷。

  「……侯爺回來了!侯爺回來了!」

  「三郎已經到了嗎?」老太君掀開錦被就要下床。

  「婆母別急,這會兒還不能出去,得要避著點,免得衝煞到……」因為要把大伯和大嫂的遺骨迎進大門,暫時先放在祠堂,等看好日子再葬在祖墳,而且依照傳統習俗,身為子女比父母早死可是大不孝,自然不能見面。

  老太君嘆了口氣。「等事情辦好了,就讓三郎過來讓我瞧一瞧。」

  「是。」說著,江氏便出去了。

  出了松院,她的臉色不大好看,如今襲爵的長房嫡孫回來,定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婆母的眼裡豈還有其他孫子的存在?雖說自己生的兒子總是最好的,不過在他人眼中,卻是一無是處,連個功名都沾不上邊,這該如何是好呢?

  待江氏來到祠堂,就見自己和三房所生的兒子、女兒全守在外頭,連庶出的幾房子女也跟著來湊熱鬧,無非是想和這位侯爺堂兄或侯爺堂弟打好關系,更有不少婢女不斷地探頭探腦,想也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都沒事干嗎?還不快去做事!」江氏連忙出聲趕人,三郎上頭原本還有兩位兄長,可惜都不幸夭折了,如今他不只是容府的長房嫡孫,還頂著「鳳翔侯」的頭銜,就算是做妾,也好過當個婢女,這一點心思,她豈會看不出來?

  婢女們聞言,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

  江氏要孩子們先在外頭等候,接著她走進祠堂,就見供桌上擺了兩只牌位和鮮花素果,請來的道士正在誦經,而面露哀傷的三郎則是手持清香,跪在蒲團上,待誦經告一段落,便依道士的指示,呼請雙親魂魄歸位,擲三次筊.

  一正一反,都是聖筊.

  「……你爹和你娘都有跟著回來,咱們也放心了。」三太太盧氏用手巾拭了下眼角,接過侄子手上的清香,插在香爐上。

  待儀式結束,道士便收拾法器,退了出去。

  容子驥溫文有禮地朝在場的幾位親人拱手答謝。「有勞二叔、二嬸還有三叔、三嬸費心了。」

  幾個長輩看著眼前發黑如墨、膚白如雪,氣質更是謙衝自牧的侄子,跟五年前相比,不只變得成熟,五官也更為俊麗,令人看得目不轉睛,放眼同輩之中,又有誰能比得上?

  「三郎真不知是像到誰了?生得這般好看,連女人見了都會自慚形穢。」江氏心想說不定是抱來的,而不是大伯和大嫂的親生骨肉,畢竟萬一大房無子,爵位自然由其他房的子孫來繼承,他們夫妻當然不肯了。

  原以為大嫂已經無法再受孕,加上哮喘的老毛病也愈來愈嚴重,連小命都快丟了,結果去了昌州府,讓神醫扎個幾針、喝上幾帖藥,肚皮又再度爭氣,怎麼想都不對,三郎十成十不是他們夫妻親生的。

  聞言,容子驥白玉般的面頰泛起紅暈。「讓二嬸見笑了。」

  「我這可是在誇你。」江氏挖苦地道。

  他像是聽不出對方的嘲弄,淺笑回道:「娘說我生得像舅舅,每次看著,就會想到這位早逝的兄長,既懷念又傷感。」

  「這就對了,聽說大嫂的兄長年輕時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連公主都想下嫁,可惜英年早逝,三郎的容貌像母舅也就不足為奇了。」二叔容永全橫了下妻子,要她別亂說話,大哥對大嫂有多痴情,京城的人都有目共睹,通房、侍妾一概不收,更不可能抱別人家的孩子回來混淆容家的血脈。

  江氏只好悻悻然地閉嘴。

  身為三叔的容永華嘆了口氣。「如今大哥和大嫂總算回到家,只不過……當年送他們離京,沒想到回來的卻只剩下……真是人生無常。」

  「說得是。」聽丈夫這麼說,盧氏回想起當年,又紅了眼眶。

  容永全笑了笑。「如今一家人團聚,大家應該高興才對。」

  眾人這才相視一笑,步出祠堂。

  「三郎堂兄!」

  「三郎堂弟!」

  容子驥噙著淺笑,聽著他們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紹,生怕他不認得似的。

  「三郎堂弟可還認得咱們兄弟?」二房長子容子寬涎著笑臉,其實也是想要藉機巴結,希望從他身上得到好處。

  要知道當年容家的祖先容福興被封為「福星大將軍」,與聖祖皇帝一塊兒起兵對抗前朝軍隊,征戰三年,終令大梁走向亡國的命運,當大豐王朝建立那一天,便成為開國最大功臣,不僅被冊封為鳳翔侯,還是破格地世襲罔替,在文武百官面前吃得開不說,在當今皇上面前肯定也能說上話,定能幫他們兄弟討一個官來做,不用跟人家搶破頭考什麼功名了。

  容子驥笑意晏晏地回道:「當然認得,你是子寬堂兄,這位則是子舟堂兄,還有……這位應該是子敏堂兄。」

  「沒錯沒錯!」容子寬和容子舟兩兄弟笑得見牙不見眼。他們心裡可是嫉妒得很,容貌、爵位全讓容子驥一個人給占去了,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而容子敏則是笑得靦,他是三房的獨子,努力想考個功名,不過即便是日夜苦讀,終是考運不佳,多次落榜。

  二房的麼女秀娟年方十三,一臉天真無邪地開口。「三郎堂兄長得真俊,比哥哥們好看多了。」

  這番話可讓容子寬和容子舟兄弟倆的臉都黑了。

  江氏捏了下女兒的手臂,咬牙切齒。「你不會說話就不要開口。」這個死丫頭居然胳臂往外彎,就算是親生女兒也不能原諒。

  被母親一罵,秀娟摀著臉哭了起來。

  「都是侄兒不好,二嬸別怪堂妹。」容子驥遞上手巾給堂妹,代為說情。

  秀娟覺得三郎堂兄為人真好,比兩個親哥哥還懂得愛護她。

  見狀,容永全不禁瞪了下妻子,覺得她的嫉妒心重,又不識大體。「你聽聽看,三郎都把錯往自己身上攬了,你這個當長輩的要多學一學!」

  「我……」江氏真是啞巴吃黃連,她可是護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丈夫居然替別人的兒子說話,說有多嘔就有多嘔。

  見氣氛不對,盧氏趕緊開口。「三郎還是快回竹院梳洗更衣,好去看看你奶奶,她可是天天盼著你回來。」

  「是,那侄兒就先告退了。」容子驥拱手回道。

  「我找個奴才幫你帶路……」容永華說。

  他再拱手一揖。「多謝三叔,侄兒認得路,可以自己回去。」

  待容子驥轉過身,才走沒幾步,冷不防的,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陰風,讓他的袖口和袍擺都跟著飄動。

  所有人霎時背脊發涼。

  「明明太陽這麼大,怎麼突然覺得好冷?」盧氏納悶。

  容子舟疑神疑鬼。「該不會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在這兒聽咱們說話?」

  「小孩子不要亂說話!」江氏沒好氣地罵道。

  容永華看了下四周,可惜什麼也沒瞧見。「要是能再見到大哥和大嫂一面,就算只是魂魄也好。」

  「爹別嚇人家!」三房的掌上明珠秀英年方十四,膽子很小,馬上躲到母親身後,盧氏連忙安撫她,免得夜裡作起惡夢。

  「好了!」容永全皺起眉頭,打斷眾人。「咱們先到娘那兒去陪陪她。」

  眼看長輩們都走了,晚輩們自然也吵著要跟,唯獨庶出的子女自知身分不夠,除非祖母要見,否則不能隨便踏進松院,只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院落。

  於是,一行人就這麼轉往松院。

  「……不是要你們先在竹院待著嗎?」

  容子驥已然收起溫文儒雅的笑臉,換上淡漠面容,左手背在腰後,右手拿著摺扇,頭也不回地開口。

  若是有人見得到無形眾生,定會發現他的身後隱隱約約出現兩道頭戴盔帽、身穿鎧甲的武將身影。

  「反正待在竹院也沒事,俺就帶著李副將出來晃晃,熟悉一下環境,畢竟咱們上回來京城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滿臉絡腮胡的朱將軍說道。

  而看似魁梧的李副將,卻有顆比女人還纖細的心。「還以為豪門大戶復雜,每一房都鬥得厲害,不過看他們待你還算是真誠,就算是你那個二嬸,也只會在嘴巴上酸個兩句,不至於暗著來。」

  朱將軍不禁哼了哼。「復雜的是這個臭小子,俺看他裝模作樣就覺得累,他們不是你的至親嗎?」

  「他們是我的至親沒錯,」容子驥微微掀動唇角,口氣帶著幾分諷刺。「但就因為如此,才更需要提防。」

  俗話說家賊難防,兩位兄長之所以夭折,就是拜其中的某人所賜,爹早就懷疑他們的死因不單純,對方使出的手段還是極其陰毒的咒殺,只是除非找出施咒之人,否則根本無法證明。而且對方很有可能是至親,讓爹始終不敢去查證,也不願面對,更不敢跟祖母提起半個字,就讓她以為孩子的死是天意,也只能認命。

  此外,當時尚未過門的未婚妻董氏八娘,也同樣無緣無故暴斃身亡,實在啟人疑竇。

  三郎,小心身邊的人……

  容子驥一輩子都記得父親這句叮囑,不過他可不像父親那般心慈手軟,就因為是至親,連仇都不報。為了引出藏身在幕後的凶手,他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溫弱模樣,只為誘騙對方露出馬腳,甚至再度出手。

  「是俺教育無方……這個臭小子年紀愈大,心機就愈深沉,連俺都看不透……」朱將軍不禁跟生前的得力部屬哭訴。「俺真的好懷念當年那個香香軟軟、粉粉嫩嫩,一臉天真無邪的奶娃兒……」

  李副將也不禁掏出手巾,拭著眼角。「將軍說得極是,孩子大了就不好玩,要是能不要長大,那該有多好……」

  兩個威風凜凜的武將頓時抱頭痛哭,哭聲就像牛在嚎叫。

  容子驥早習慣它們有事沒事就上演一出哭戲,自顧自地往前走,接下來必須穿過一片竹林才能到達竹院,這也是歷代鳳翔侯居住的院落。

  放眼望去,只見竹影搖曳,陽光無法照射到地面,顯得陰暗無光,雖然祖母總說竹子屬陰,容易聚集不干淨的東西,不過祖父生前愛竹成痴,特地找來工人栽種,而且越種越多,最後甚至將居住的竹院都團團包圍起來,而自己又堅持保留原狀,祖母也只好由著他了。

  走出竹林,他來到位在西側的院落,它是一座三進四合院,和東側的五進四合院——也就是老太君和其他長輩所居住的院落——是屬於豪門貴族當中最常見的一主一次並列式院落,中間又隔著一大片竹林,因此看似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又能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涉。

  容子驥大步穿過天井,直接走進正房。

  「主子!」天生智能不足的阿舜正在整理衣箱,見他走進房來,馬上笑嘻嘻地上前伺候。「主子累了?要歇息嗎?」

  他走向洗臉架。「還有點事,先幫我更衣。」

  這回從昌州府帶回來的奴才只有阿舜一個,阿舜腦子生來就少一條筋,在外人眼中就是笨、蠢,不過也因為這股傻勁,才讓容子驥決定留下他,否則比起活人,他還寧可相信鬼,於是他婉拒二叔讓容府的奴僕前來伺候的好意,只要兩個不多話的廚子為他准備每天的飯菜即可。

  「是。」阿舜興衝衝地去翻衣箱,找尋主子最愛穿的袍子。

  容子驥擰了條面巾,擦過了臉,揚聲說道:「鈴兒,茶!」

  話聲方落,一道若隱若現的胖丫鬟身影就這麼憑空出現了,只見它提起幾上的茶壺,倒了杯茶,然後呈到面前,這一幕若是落在別人眼中,只會見到茶壺和杯子浮在半空中,嚇都嚇死了。

  阿舜捧著袍子過來,對於眼前離奇詭異的景像早就見怪不怪,也不多問。「我幫主子更衣。」他可是學了好久,才得到誇獎。

  「嗯。」這次回京定居,還有個目的就是進宮叩謝皇恩,這也是父親臨終之前殷殷囑咐的遺言,若是當年沒有聖上的寬容,父親也無法陪伴母親到昌州府治病。

  更衣之後,容子驥走出廂房,朱將軍和李副將坐在石階上,如數家珍地說著和容子驥相處的點點滴滴。

  「……當他奶聲奶氣地叫俺一聲朱伯伯,俺的心就融化了……」

  「他哭著叫李伯伯不要走,末將的心也碎了……」

  容子驥睥睨,口氣冷淡。「戲唱完了嗎?」

  「為何長大之後就變成這副沒心少肺的冷淡模樣?俺被騙了……」朱將軍從石階上蹦跳起來,捶胸頓足地指控。

  李副將捏著手巾,用力擤著鼻涕。「將軍……咱們對天發過重誓……如今後悔也已經太遲了……」

  「老天無眼哪……」兩人同時喊道。

  容子驥面皮抽搐了下。「你們都待在竹院裡,沒有召喚,別跟過來。」

  朱將軍暴跳如雷。「你聽聽看,他說話一點都不可愛!」

  「將軍,咱們不是來找容家的子孫報仇嗎?怎會淪落到這副被人使喚的田地?」李副將哀傷無比地喃道。

  「蒼天不仁啊……」

  已經走得老遠的容子驥還能聽見它們的震天哭喊,揉了揉眉心,也不禁後悔當初年幼無知,居然把死在容家祖先手上、前來報仇的兩只鬼收在身邊,如今趕都趕不走,莫非這才是它們報復的手段?

  當他終於來到松院,見著老太君,祖孫倆自然抱頭痛哭,旁人好說歹說,才勸住他們的淚水。

  「……你要守孝三年,奶奶並不反對,但可以回到京城來守,為何非要待在昌州府不可?」說到這件事,老太君可就有話要說了。

  容子驥握著祖母布滿老斑的瘦弱手掌,溫聲解釋。

  「爹生前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多虧賢王殿下為娘找來了稀少昂貴的鱷魚肉,殿下看到《本草綱目》上寫著鱷魚肉可以治療哮喘,為了讓娘的身子早日恢復元氣,費盡心思,也才有了孫兒的出生,這份恩情一定要報。尤其當時瘟疫橫行,死了很多人,孫兒自然要留在殿下身邊幫忙,怎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老太君輕嘆一聲。「你這孩子就是太會替人著想了。」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本來就是天經地義。」他意有所指地說。

  容永華大表贊同。「三郎這麼做是對的。」

  「罷了!」只要長房嫡孫回到自己身邊來就好,老太君終於不再抱怨。「你今年也二十了,比你年紀小的堂弟都已經成親,等你爹娘的事辦妥,也該娶房媳婦兒了。」

  聞言,容子驥面頰生暈,煞是好看。「這事……不急。」

  「面皮這麼薄怎麼行呢?」老太君嗔笑。

  江氏和盧氏也在旁邊掩嘴笑著。

  「娘,等三郎成了親之後,自然就不會再像這般生嫩了。」容永全眼帶笑意,幫侄子說話。

  容永華也捻著胡子笑道:「先幫他在屋裡安插個伺候的丫頭就行了。」

  「三叔就饒了侄兒吧。」容子驥連忙打躬作揖。

  在場的人全笑了。

  「三郎的親事你們可得要多多費心了。」老太君對兒子和媳婦說道。

  江氏拍了下胸口。「婆母放心,這事就交給咱們,整個京城有誰不想把自家閨女嫁給鳳翔侯當正室?只要放出消息,可是會擠破了頭。」

  容子驥正色提醒。「二嬸,應該是續弦才是,侄兒已經有正室了。」

  「呃,我還當真給忘了。」江氏這才想到還沒進門就過世的董家閨女。

  老太君嘆了口氣。「是她沒有這個福分,不過三郎願意迎娶她的牌位進門,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就算是續弦,能把女兒嫁給三郎這般有情有義的男子,相信沒有當父母的不願意。」盧氏這番話直說到老太君的心坎裡去。

  「說得沒錯。」她又把長房嫡孫招到身邊來坐下。「奶奶一定會幫你挑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早點生個胖娃娃。」

  容子驥臉孔臊熱。「全憑奶奶作主。」

  「好!好!」老太君滿意極了。

  二房的嫡長女秀娥已經十八,至今婚事都還沒有著落,不禁跺腳嬌嚷。「奶奶對三郎堂兄這麼好,都不管我了……」

  江氏連忙斥道:「別胡鬧!」

  老太君拉下臉來。「不是已經請媒人在找了嗎?」

  「找了那麼久,還是沒有消息,我要何時才嫁得出去?」秀娥可是急著嫁人,免得每回參加賞花宴,就成為其他人的笑柄。

  「你……」老太君氣紅了眼。「這像是姑娘家說的話嗎?」

  江氏不禁怨嘆自己生的幾個孩子就沒一個有出息,可以讓她少操點心。「還請婆母原諒。」接著朝長女使著眼色。「快回房去!」

  「哼!」秀娥跺了跺腳後便離開了。

  老太君問著二房夫妻。「你們夫妻是怎麼教的?」

  容永全瞪了妻子一眼。「回去好好管一管!」

  「是。」江氏咬著牙回道。

  「奶奶別生氣。」容子驥遞上茶水,撫平老人家的不悅。「孫兒的婚事不急,先幫堂妹挑一門好親事才是最要緊的。」

  老太君看著總是為他人著想的長房嫡孫,萬般疼惜地說:「奶奶知道了,反正你也才剛回到京城,這事就慢慢來——對了!若要出門,可不要太晚回來,晚上也盡量別出去,最近幾個月,京城可不平靜。」

  「怎麼個不平靜?」他不解地問。

  「說是什麼「百鬼夜行」,就是每晚到了子時,便會看到一群鬼走在大街上,模樣還很嚇人,回家之後大病一場也就算了,還真的有人活活被嚇死,聽起來怪可怕的。」老太君按著心口,一臉驚恐。「所以你晚上可別出門,要是有個什麼閃失,奶奶也不想活了。」

  這倒是有意思,我非要見識見識不可。

  容子驥面上佯裝驚懼。「光是「百鬼夜行」這四個字,就足以駭人聽聞了。」

  「別怕別怕!」老太君趕緊安撫他。「咱們容府有祖先庇佑,又有門神阻擋,那些東西不敢隨便進來,只要晚上別出門,它們就傷不了你。」

  「奶奶說得對,最好是太陽下山之後就不要出門了。」盧氏擔心侄子害怕,跟著勸道。

  容子驥拱手一揖。「是,三嬸。」

  「說來真是慚愧……」在知府衙門擔任同知的容永全不禁苦笑。「被嚇死的苦主家屬一狀告上衙門,可是遲遲抓不到凶手,面對百姓的怨氣衝天,加上幾個月前,京城又發生了兩樁失蹤案件,到現在都尚未破案,咱們知府大人都想辭官了。」

  容永華身為翰林院的官員,從來不信怪力亂神,可是面對此事,也不禁要持保留態度,有位同僚就是親眼撞見,嚇得不輕,病了將近兩個月還不見好轉。

  「應該感到慚愧的是欽天監監正,連他也查不出原因,看來是年紀大了,恐怕不用多久,皇上便會要他告老還鄉。」他真心盼望此事早日結案。「最後皇上只好命大理寺接手查辦此案。」

  「別再說了,三郎的臉都嚇白了。」老太君心疼地說。

  容子驥略顯困窘。「孫兒只是有些不安罷了。」

  「不只是你,全京城的百姓都很不安,一入了夜,京城就像座死城似的,沒幾個人敢出門。」江氏總算插上話。

  「總而言之,你們大家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府裡,誰敢晚上跑出去,都得要接受懲罰。」老太君發話。

  「是。」眾人回道。

  五月下旬,接近子時。

  程瑜看了下天色,心想時辰也差不多了,今晚「百鬼夜行」會出現嗎?又會在哪兒出現?她可是再三拜托大哥掩護,好不容易才溜出家門,想要來個守株待兔,可是京城這麼大,光是主要街道就有二十多條,還不包括巷弄在內,萬一錯過,豈不是白忙一場?

  「我一定要查出它們為何騷擾百姓,目的又是什麼,好讓爹立下功勞,到時皇上龍心大悅,就有機會升官了……」她天生看得到鬼,雖然這個天賦曾經帶來不少困擾,可這回總算派上用場,因為見得多了,沒那麼容易受到驚嚇。

  「這兒之前已經出現過一次,應該不會再來,到下一條街碰碰運氣好了。」程瑜喃喃自語。

  她提著燈籠,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若是登徒子,以自己的身手,三兩下就能解決了,但鬼可不一樣,尤其死狀還那麼凄慘,萬一化成厲鬼,要如何應付?

  才這麼想,程瑜的直覺告訴她身後有人,而且腳步聲不是輕到聽不見,就是根本不必用到雙腳,該不會是……

  她下意識地屏住氣息,繼續往前走,憑著感覺,確定身後的「人」還跟著,便悄悄地將手伸到腰間的香囊內,抓了一把鹽米出來,民間習俗說它具有驅邪、除穢和淨化的作用,專門用來對付鬼,不過程瑜至今都只是用來防身,還沒有在實戰場合中用過,也不知是否真的那麼靈驗。

  「姑娘!」

  身後突然響起男子文雅的嗓音。

  程瑜馬上轉過身,趁對方猝不及防,將抓在掌心的鹽米用力撒去,口中發出一聲嬌叱。「看招!」

  容子驥愣在原地,完全沒預料到對方會有這種反應,不禁暗惱自己太過大意。

  程瑜怔愕了下,本能地低下頭,見對方腳邊有影子,這才發現誤會大了。「你是人啊?我還以為是……真是失禮了,公子沒事吧?」

  容子驥額際青筋一跳,不過很快便把怒氣壓下來,就算面對初次見面的陌生姑娘,依舊習慣性地隱藏自我。

  「沒事,只不過嚇了一跳罷了。」他舌尖嚐到鹹味,心想應該是鹽,領口還掉落幾顆白米,立刻想到民間傳說鹽米可以避邪化煞,看來「百鬼夜行」已經讓京城百姓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不過除鬼可沒有那麼簡單,否則豈不是人人都辦得到?更別說區區鹽米,頂多是讓那些無形眾生不敢靠近,要真的撒在它們身上,也只會被視為挑釁,並不會有實質上的傷害。

  「對了!手巾……」程瑜在身上摸索幾下,才想到忘了帶出門。

  容子驥已經從袖內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巾,擦了擦臉。「都這麼晚了,姑娘怎會一個人在外頭行走,難道不怕遇上危險?」

  「所以我才會隨身帶著鹽米,可以用來驅逐邪物。」她拿起腰間的香囊,在容子驥眼前晃了兩下,然後又系回去。「公子呢?看你的打扮,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少爺,怎麼身邊沒帶著隨從?」

  「呃……因為出門訪友,就沒帶奴才,只是沒想到會拖到這麼晚,加上最近「百鬼夜行」鬧得凶,一個人走著走著,不禁感到害怕,正巧看到姑娘,便打算跟在後頭壯膽。」容子驥一臉驚悸不安。「沒想到會嚇著姑娘,還請見諒。」

  程瑜見他一副文弱模樣,又生得俊美端麗,萬一碰上不長眼的采花賊,被誤認為是女人,意圖不軌,就算之後發現是男的,說不定還會來個將錯就錯,一生的清白不就毀了?於是她義不容辭地道——

  「公子能遇上我真是運氣好,我這就送你回去——啊!不成不成!我還要等「百鬼夜行」出現,不如公子先跟著我,等子時過了,我再送你回去。」她差點忘了今晚的任務。

  「姑娘在等「百鬼夜行」出現?」他有些意外。

  她用力頷首。「我已經等了好幾晚,也不曉得今晚會不會出現。」

  「你不怕嗎?」容子驥終於仔細打量起對方,只見她頭上紮著丫髻,顯然尚未婚配,額頭蓄著劉海,身穿粗布襖裙,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長相也算得上秀氣,可是橫看豎看,都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姑娘。

  「因為我從小就看得到……」發現自己說溜了嘴,要摀住也來不及了,恐怕會讓面前這位公子對自己敬而遠之,之前好幾樁親事就是這麼沒了,到現在還找不到敢娶她的男人,讓娘擔心得頭發都白了。

  不過她轉念又想,就算嫁不出去又怎樣,反正也死不了人,她想得很開,也不強求。

  「反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認識的人都知道我程瑜從小就看得到鬼。「百鬼夜行」一事連知府衙門和欽天監都拿不出辦法,現在送到大理寺審理,只要能破了此案,我爹就有機會升官,一旦升了官,月俸自然也多了,娘就不用再天天精打細算、省吃儉用,大哥可以安心讀書,年幼的弟弟妹妹也可以無憂無慮地玩耍,可以說一舉數得。」所以她才會這麼拚命。

  容子驥挑了下眉。「敢問令尊是……?」

  「我爹是大理寺司直程淮。」她驕傲地說。

  「原來是程大人的千金。」他在心裡記下。

  「好說,那麼公子呢?」

  容子驥決定隱瞞真實身分。「容三郎見過姑娘。」

  程瑜不確定地問:「公子姓容?容易的容,容府的那個容?」她是有聽說容府有好幾房,光是正妻和妾生的兒子加起來不知有多少個,就不知他是哪一房所出的,是嫡還是庶?

  「是,姑娘。」「容府」可是赫赫有名的京城貴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容子驥等待著她的反應。

  程瑜只是「喔」了一聲,沒有半點想要諂媚奉承的意思,她心想,全京城只有一家出了個鳳翔侯的容府,別無分號,他果然不是出身普通人家的公子,才會養得比姑娘家還要嬌弱。

  「不能再聊下去了,公子快跟我走,說不定「百鬼夜行」已經出現了……」說著,程瑜拎起裙擺,快步走向下一條街。

  容子驥不得不跟著她,也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今晚沒讓太過吵鬧的那兩只鬼跟過來,否則在這個姑娘面前肯定無所遁形。

  「哇——」

  慘叫聲在靜夜中聽來極為響亮。

  程瑜大驚失色,將提在手上的燈籠扔了,才能跑得更快,不過她也沒忘記要保護身後的男人,一把抓住容子驥就跑。

  「姑娘……」雖然隔著袖子,但這舉動也太大膽了。

  她回頭大叫。「快一點!就在前頭!」

  盡管容子驥可以健步如飛,但他還是要裝得上氣不接下氣,程瑜不由得回頭覷他一眼。她並沒有一絲輕蔑或瞧不起的意思,只是不禁要替對方擔心,這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就是太好命,平日缺乏鍛鏈,將來要如何保護妻兒?

  待他們匆匆忙忙趕到現場,只看到一個口吐白沫、昏死在地上的更夫,早就不見「百鬼夜行」的蹤影。

  「晚了一步!」程瑜扼腕。

  容子驥沒能親眼目睹,也不禁覺得遺憾。

  「是那邊傳來的!」

  「咱們快過去看看!」

  這時,不遠處響起叫嚷和跑步聲。

  「一定是大理寺的人!他們都認識我,肯定會跟我爹告狀……」程瑜可不想回家罰跪,又被娘禁足,於是再度抓住容子驥的手腕往另外一頭跑。

  容子驥表現出弱不禁風的樣子,任由她拖著跑。「姑娘跑慢一點!我跑不動了……」

  「公子只要想後面有一只餓了好幾天的老虎在追,不想變成它的大餐的話,就一定跑得動!」程瑜加重抓握的力道,拖著他在月光下奔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第二章

  「……姑娘,我真的跑不動了……」

  容子驥兩手撐著膝蓋,低聲下氣地求饒。

  「好吧,那就歇會兒……」程瑜見他似乎真的不行了,也就不再勉強。「我記得容府還要再走兩條街——對了!我聽說鳳翔侯回京了是不是?」

  他總不能說自己就是鳳翔侯。「是回京了沒錯。」

  「他早就該回京了,要知道食君之碌,就該為君分憂,皇上為了「百鬼夜行」的事正在頭疼,鳳翔侯可不能光領俸碌不做事……」她一臉忿忿不平。「公子回去之後記得跟鳳翔侯說一聲,當年立下大功的是你們容家的祖先,後代子孫不過是坐享其成罷了,至少要有些實質上的作為。」

  不是程瑜對勛貴懷有偏見,她只是對那些不事生產、只會花天酒地的勛貴後代的種種作為有些難以苟同。

  「姑娘說得是。」容子驥不明白自己為何得站在這兒挨罵?

  程瑜見他不喘了,便問:「可以走了嗎?」

  「有勞姑娘。」容子驥彬彬有禮地回道。

  她舉步往前走。「今晚又沒逮到「百鬼夜行」,只有等明天再來。」

  見她說話口氣這麼大,他倒是想聽聽看她有什麼想法。「要是真的遇上,姑娘打算怎麼做?」

  「至少先問明原因,為何不去地府報到,還在人間徘徊?要是因為沒人祭拜它們才會出來嚇人,就趕緊讓我爹上奏朝廷,舉辦一場大型法事,還要請皇上來主祭,這樣應該夠給面子了吧?」程瑜說得頭頭是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有人在幕後操控……」

  容子驥佯呼。「幕後操控?有誰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來?」

  「這也只是我爹的猜測……」她沉吟了下。「我曾經近距離看過一次,加上其他目擊證人的供述,它們身上都是穿著鎧甲,不是斷手斷腳,就是頭被砍了,因而判斷有可能是前朝將士的亡魂,當年聖祖皇帝下旨挖了個千人塚——雖說是千人塚,實際上的數目應該不止如此——然後將其屍骨合葬一處,並且立碑,每年七月更會進行超渡,然而冤氣實在太重了,只能靠符籙來鎮壓,以免化作厲鬼到處作祟。盡管並無多大效用,但都已經過了兩百多年,偏偏挑這個時候出來鬧,而且還現形嚇人,未免太不尋常了,故此才會懷疑是被有心人操縱。」

  容子驥不禁怔了怔,心想這位大理寺司直分析得有理。

  這樣看來「百鬼夜行」並不是一般的鬧鬼事件,而是人為的,背後肯定有個極大的陰謀正在進行。

  「若真是如此,絕對不能原諒,我一定要把這個人從老鼠洞裡揪出來,請求大理寺以擾亂京城、危害百姓、居心叵測的罪名將他處死。」程瑜揮舞拳頭,口氣激昂地說道。

  這麼一位正氣凜然的姑娘,還真是少見。

  容子驥認識的女子幾乎都把心思擺在嫁人上頭,對其他的事毫不關心,只有眼前的姑娘膽敢一個人跑來抓鬼,這可是連男人都不敢做的事。

  「嚇到你了是不是?」見他不說話,程瑜以為他是害怕了,這些富貴人家的公子膽子還真小。「那我就不說了,快走吧!」

  兩人一路走著,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說不定它們不甘心就這麼死了,才不肯去地府報到,更別說投胎了。」就像朱將軍和李副將,特地找上他這個容家子孫,只因為承襲了爵位,就想殺了自己報仇,只不過事情的演變出乎意料之外。

  程瑜哼了哼。「不甘心又如何?聽說大梁皇帝根本不是好東西,只顧自己享樂,無視民間疾苦,還讓太監干政,搞得民不聊生,百姓何其無辜,為何非得順從那種昏君,甚至為他賣命?我相信大部分的人一定很高興有人起兵造反,否則哪有今天的好日子過。」

  「姑娘所言極是。」容子驥再一次對她刮目相看,看來這位大理寺司直為人頗為耿直正派,才能教出這麼個是非分明的女兒。

  程瑜嘆了口氣。「它們又要報什麼仇呢?大梁皇帝都不曉得投了幾次胎,它們卻落得成為孤魂野鬼的下場,這根本就是愚忠、死腦筋,難道不覺得可悲?還是快把前世的事忘了,重新投胎做人。」

  「因為它們的執念太深了。」若能想得開,就不會成了鬼。

  「你說什麼?」程瑜只隱約看到他嘴巴似乎在動。

  容子驥拱手深深一揖,一派謙謙君子狀。「我是說今晚幸好遇上姑娘,才能平安返家,這份恩情必定回報。」

  「只是舉手之勞,不算什麼。」她口氣豪爽,並不把這種小事放在眼裡,不過還是好言相勸。「以後最好帶個隨從在身邊,免得真遇上壞人,雖然公子是個男的,不過生得這麼好看,還是很危險,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好心,說不定真的會劫色。」

  「是,我記住了。」容子驥嘴角微微抽搐著,心想這位姑娘還真是直言快語,不懂得修飾。

  程瑜送他到容府位在南邊的角門,見容子驥往門上敲了兩下,也沒有馬上轉身離去。「我看公子進去再走好了。」

  他揖身答謝。「不敢再煩勞姑娘,送到這兒就夠了。」

  「好吧,那我走了。」程瑜心想都已經到了門口,應該不會有危險,這才放心地離開。

  見她走遠,已經看不到身影,容子驥才提氣翻過牆頭。

  從南邊的角門進去之後,是一條甬道,漆黑的盡頭便是進入竹院的垂花門,在月色下帶著幾分陰森之氣。

  「鈴兒,掌燈!」他開口召喚。

  一只燈籠由遠而近,但並不是鈴兒那個胖丫鬟提著,而是一道裊裊婷婷的美麗身影,即使在死後,還是依照生前的習慣,把自己妝點得隨時可以見客。

  「怎麼會是你過來?」

  琵琶提著燈籠,為他照亮黑暗。「侯爺不肯使喚妾身,妾身只好自己來。」

  「我已經把你的契約給燒了,這裡又是京城,你隨時可以離開,去見心心念念的男人。」當初雙方便已經談好條件,只要幫自己做事一年,就帶它來京城找尋心儀的男子,如今契約完成,也該各走各的。

  琵琶幽幽地嘆了口氣。「可是妾身不知他住在哪兒,他也見不到妾身,就算找到了也是枉然。」

  聞言,容子驥涼涼地啟唇。「在你投繯自盡之前,就應該想到了。」他並不在乎吐出口的話會不會傷它,這是屬於他的慈悲和表達關心的另類方式,只希望對方早點看透,不要再執著下去。

  「……侯爺說得是。」琵琶黯然神傷地說。

  容子驥淡淡地瞟她一眼。「見到又如何?那個男人說不定早已另外娶妻,根本已經忘了曾經非常迷戀過的青樓名妓,許下再多的承諾也只是過眼雲煙,日子久了便當是作了場夢。」

  這番直接又殘忍的話語就像一把刀刃,狠狠地插進琵琶再也無法跳動的心髒,它只能默默垂淚。

  他不會安慰人,也不可能開這個口,若它緊抓著執念不放,旁人也幫不了,於是他接過燈籠,穿過甬道,回到居住的正房。

  阿舜事先在房內留了一盞燭火,容子驥原本想要寬衣就寢,突然想到什麼,輕啟唇瓣。「朱小春、李嬌嬌!」

  「俺說過幾千遍,不要連名帶姓地叫俺!」朱將軍暴跳如雷地出現,不忘大聲抗議,就因為自己的名與粗獷的外表不符,像個娘兒們似的,聽來既不威風,也毫無魄力可言,偏偏又是祖父取的,阿爹和阿娘說什麼都不肯讓他改,說是筆劃好,會為自己帶來好運,將來可以做大官,害得它從小到大被同伴嘲笑,這是它生前心中最大的痛,更後悔告訴這個臭小子。

  李副將半掩嘴地笑了笑。「末將倒是很喜歡自己的名……」因為上頭有六個兄長,爹娘想要女兒想瘋了,便說下一胎無論是男是女,都要叫「嬌嬌」這個名。

  此話一出,朱將軍立刻吐槽回去。「你是投錯了胎,俺可沒有。」

  容子驥逕自在幾旁坐下,倒了杯水。「不論是人還是東西,都有個名,名就代表這個人或是這樣東西,那便成了一種咒,只要再加上生辰八字,最後簽下契約,便可以束縛對方,要對方像奴才般遵從命令,為自己做事。」

  但這種役鬼的方式可不是任何懂得陰陽術數的人都辦得到,而是必須有天生的資質,當初師父王朔見他有這分天賦,才傳授給自己。

  「就算不連名帶姓地叫俺,無論是朱將軍還是朱伯伯,俺都會跟著你這個臭小子,幫你做任何事,直到這一世壽終正寢,根本不必拿契約來恐嚇。」朱將軍想到自己生前尚未娶妻生子,在見到那個衝著自己就咯咯直笑、還會伸手討抱的奶娃兒之後,勾起滿腔父愛,明知是仇人的子孫,還是有了感情,根本下不了手。

  「這又是為什麼?」容子驥啜了口水,口氣淡漠,好像此刻談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別人的。「你們並未與我簽下契約,既然如此,大可不必理會當年的承諾,直接殺了我報仇,如此一來便可以了斷前世的恩恩怨怨,前往地府報到,好過留在這兒為奴為僕,被我這個仇人的子孫使喚。」

  此刻,容子驥就是故意把話說得很難聽,存心激怒對方。

  朱將軍不禁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你這個臭小子當俺的承諾是放屁嗎?既然發了誓,就不能食言!」

  「我不介意你食言。」容子驥冷冷地回道。

  「哇!」朱將軍當場噴淚。「這是人說的話嗎?」

  李副將也是一臉痛心。「將軍息怒。」

  「你聽聽看,他把俺的感情當成什麼了?」他就是舍不得、放不下這個臭小子,這份視如己出的父子感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末將的心也在滴血……」李副將用手巾掩面,泣不成聲。

  你的心最好是還能滴血。容子驥很想吐槽。

  「養子不教父之過啊……」朱將軍悔恨交加地哭道。

  我可沒那麼多個爹!容子驥很想翻白眼。

  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當不成女人,無法為心愛的男人生兒育女的李副將,也把滿腔「母愛」都投注在容子驥身上。「咱們從他還未滿周歲,一路看到今天,還幫他把屎把尿,他居然待咱們這般冷血無情……」

  誰讓你把屎把尿了?聽到它們愈說愈離譜,容子驥額際上的青筋浮起好幾條,要不是真的有事,他根本不想把它們召到面前來。

  「先別說這個,叫你們來是有件事要問。」他的耳朵都疼了,決定轉移話題。

  兩人馬上停止哭喊,同時看向容子驥,一臉正經八百,方才那些痛心疾首的眼淚已經不翼而飛。

  「既然有事就早點說,俺正演得起勁,突然就這麼中斷,渾身難受得緊!」朱將軍沒好氣地低斥。

  「早猜到你一定有事才會召喚咱們,那就快點問吧。」李副將用手巾拭著淚,等著他說下去。

  容子驥揉了揉太陽穴,早就猜到會是這樣,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它們,不過哪天它們真的投胎去了,說不定他還會想念這種又吵又鬧的日子。

  「你們既是前朝大梁的將軍和副將,那麼其他被殺的兵士呢?難道也跟你們一樣不願去地府報到,想要伺機報仇?」他首先要確定「百鬼夜行」的來歷,心想它們必定知道「人」在何處。

  朱將軍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俺只記得跟李副將某天突然從深眠中醒來,才發現不但已經改朝換代,而且都過了兩百多年,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找容福興報仇……這股意念帶著咱們翻山越嶺,最後到了昌州府,很快地找到你爹,因為他跟容福興長得太像,而他當時膝下只有你一個獨子……」

  「雖然無法解亡國之恨,但咱們以為只要殺了你,讓你爹這一房絕嗣,也算是出了口氣,誰又知道……」李副將吸了吸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真怕它們又抱頭痛哭起來,容子驥馬上追問。「其他兵士呢?」

  李副將看了下朱將軍。「都葬在城南的千人塚,還立了碑不是嗎?」記得五年前回京時有去瞄過一眼,可惜貼有符籙,無法靠得太近。

  「是啊,因為俺和李副將死後,有個小兵擔心咱們被敵人給鞭屍,於是偷偷地埋在別處,沒有和其他士兵葬在一起,恐怕也沒人知道……」朱將軍很努力地回憶,神情不禁有些恍惚,這才發現前世的恩恩怨怨真的已經好遙遠,都快不記得了。

  「它們一定還在裡頭,若是不在,就表示投胎去了,俺也不怪它們不想報仇,當鬼真的太辛苦了……不過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這個臭小子不會無緣無故提起,其中必有原因。

  容子驥可以確定它們沒有說謊,是真的不知情。

  見他一臉沉思,朱將軍和李副將面面相覷。

  「……那麼現在就交給你們一個任務,馬上去確認麾下的兵士有沒有缺少一些遺骸。」想要役鬼,就要看作法之人天生的資質以及本身的功力,若是資質不好,功力也不夠深,就不得不利用兩樣道具——死者的遺骸及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人身上的血,而這也是旁門左道最常用的方法。

  李副將一臉納悶。「遺骸?難不成有人盜墓?」

  「目前還無法確定,所以讓你們去看看。」他涼涼地說。

  朱將軍兩手環在胸前,擺起架子。「俺雖然說過願意幫你做任何事,但口氣也得要好一點,俺可不是你的奴才。」不能老被這個臭小子牽著鼻子走,偶爾也要讓他嚐嚐求人的滋味。

  「那我派琵琶過去好了。」容子驥自有法子使喚。

  朱將軍哇啦哇啦地大叫。「居然打算使出美人計,真是太奸詐了,俺麾下的兵士可不會見到漂亮的女人就昏頭……」

  「是這樣嗎?我派她去一試便知,琵——」

  見容子驥真的打算召喚琵琶,朱將軍慌忙大喊。「俺和李副將去看看就是了!走!」

  它的身影淡去,李副將也跟著走了。

  「難道真要陪我到死嗎?」容子驥也並非真的無情,只希望能逼得它們在惱羞成怒之下,拂袖離去,這是唯一報答它們這二十年來陪伴的方式。

  為何就不能了解他的苦心?

  容子驥邊嘆氣邊思忖。

  程家就住在一座小小的四合院裡,跟尋常人家沒什麼兩樣,一家六口住起來雖然擁擠了些,但是很知足,也很習慣了。

  程瑜因為昨晚偷溜出門,回來馬上被母親孟氏逮個正著,當場罰跪,從醜時一直跪到卯時,待程淮穿好官服,准備前往大理寺,才有了轉圜的余地。

  「她也是想為京城的百姓盡一分力,你就原諒她吧。」他為女兒說話。

  孟氏瞪了丈夫一眼。「她都被你給寵壞了,光是可以見鬼的這個名聲,已經讓她找不到婆家,要是三更半夜喜歡往外跑的事傳揚出去,更沒有男人敢要了,到時你要她怎麼活下去?」

  「為何活不下去?」程瑜就是不懂,女子為何就得嫁人不可。「我可以自梳不嫁,照樣過得輕松自在。」

  聞言,孟氏抓起手邊的藤條就要抽下去。「你還敢頂嘴!」

  程瑜脾氣也很倔,不躲也不閃。

  「別動不動就打孩子!何況丫頭都已經十七了,是個大姑娘了……」程淮把藤條搶過去。「她也是想幫我這個當爹的分憂解勞,為了「百鬼夜行」的事,皇上急,下頭的人也不好過,丫頭說不定真的可以幫得上忙。」

  孟氏還是有些遲疑。「可是……」

  「丫頭也學了幾招拳腳功夫,保護自己應該綽綽有余,你要對她有信心。」他知道妻子也是為女兒著想,聲音放柔了些。「咱們的女兒不會輸給任何一戶人家的閨女,將來必定可以找到好婆家,只是緣分未到罷了。」

  說不過丈夫,孟氏怒氣也消了。「她那身三腳貓功夫也只能對付得了登徒子,要真是遇上土匪強盜,又能濟得了什麼事?罷了!她要半夜出門調查「百鬼夜行」的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絕對要小心,萬一受傷或是撞邪,可就沒有下一次。」

  見母親終於松口,程瑜歡天喜地地從地上跳起來。「謝謝娘!」

  孟氏嘆了口氣。「時辰不早了,相公該出門了。」

  「那我走了。」程淮朝女兒使了個眼色才往外走。

  程瑜馬上跟著出門。「我送爹出去。」

  於是,父女倆穿過天井,走到大門外。

  「謝謝爹幫我說話。」程瑜笑吟吟地道。

  程淮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女兒。「我聽同僚說,有人前幾天夜裡在大街上看到你,想要叫你,但你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原來已經被發現了。」她干笑。

  程淮仰頭看著升起的太陽,陽光溫暖耀眼,令人不由得遺忘入夜之後的陰森鬼魅。

  「「百鬼夜行」一案,至今只有苦主家屬,沒有被告,知府衙門臉上無光,大理寺也好不到哪裡去,只因對手不是活人,這是爹經手過最棘手的案子。」程淮著實束手無策。

  程瑜拍了拍胸口。「爹放心,我一定會逮到它們、找出原因,老天爺賜給我這麼與眾不同的天賦,當然要好好利用了。」

  「那就交給你了,不過還是要小心。」他欣慰地道。

  待父親走後,程瑜轉身進屋,打算好好睡個覺,晚上才有精神抓鬼,就算「百鬼夜行」再怎麼神出鬼沒,總會讓她碰上。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運氣不好,連等了三、四天下來,連半只鬼也沒看到,害得程瑜睡眠不足,整天打呵欠,眼下的黑影愈來愈深。

  六月中旬,天氣轉熱。

  容子驥已經辦完雙親的喪事,讓他們真正地入土為安,卻聽兩位叔父提到皇上因「百鬼夜行」一案煩心,導致龍體微恙,於是趁著白天出門進宮探望,等了兩個時辰才得以進入寢宮,只見皇後、章貴妃以及蕭德妃都在裡頭,因此沒能說上幾句話就出宮了。

  接著他又繞去死去正室的娘家,當年主動迎娶董氏八娘的牌位進門,董家二老對他銘感五內,聽說他守孝期滿,已然回京定居,馬上派人來請他過去一敘,容子驥心想不去請安也說不過去,不過還是拖到今日才來。

  「給姊夫請安!」才剛及笄的十二娘刻意打扮過後才來見禮。

  「她是八娘的親妹妹,當年賢婿前來迎娶八娘的牌位時,她還小,就在旁邊哭著,你還安慰了兩句。」董恭人話中帶著暗示。

  「沒想到已經長這麼大了。」容子驥附和。

  「是啊,都可以嫁人了,最近正在幫她議親,八娘生前可是很疼這個妹妹,還曾開玩笑地說願意跟她共事一夫。」她積極地說。

  十二娘羞紅了臉,跺了下蓮足。「娘……」

  「咳!」今天是休沐日,董大人自然在家,不禁清了下嗓子,像是在提醒妻女不要做得太明顯,免得讓人笑話了。

  「賢婿年紀已經不小,也該考慮續弦的事,身邊有個女人照顧,相信八娘在地下有知也贊成,否則咱們心裡也過意不去。」他旁敲側擊地說。

  「是,岳父,小婿會謹慎考慮。」容子驥回道。

  見他面頰浮起淺淺紅暈,還有些坐立不安,董大人不禁哈哈大笑。「呵呵,賢婿算是半子,都是自己人,沒什麼好難為情的。」

  董恭人用手巾摀著唇,笑得兩眼都眯了。「是啊是啊。」

  她這個侯爺女婿一看就是還嫩得很,應該很好說話——對了!明天就帶著十二娘上容府去,跟容老太君請安,只要走得勤些,博得好感,這門親事一定能成的。

  又坐了一會兒,眼看天色不早,容子驥便起身告辭。

  「姊夫有空常來坐坐。」十二娘大膽邀請。

  他朝董氏夫妻拱手。「小婿自會再來跟岳父、岳母請安。」

  「好、好。」董大人很滿意。

  待容子驥步出董家大門,坐進轎中,溫文笑意已然抹去。

  姊妹共事一夫?還真是敢說。

  當初主動開口迎娶董氏八娘的牌位,立她為正室,也是在於對方確實是因自己而死,有了上頭兩位兄長的前車之監,凶手顯然不打算讓父親這一房留下子嗣,只是機關算盡,卻沒有算到他的出生,加上爹生前動了一個小小的手腳,就算想害死自己也無從下手,眼看即將就要娶妻生子,原以為會等到董氏八娘進門,沒想到會提早動手,他來不及做好防備,在道義上得負起責任,也省得她的魂魄不肯走,老在跟前哭哭啼啼。

  容子驥不可能再娶董家的女兒,至於祖母挑選的對像,不喜歡的話他自有辦法推掉,他多的是時間和幕後凶手周旋,還有「百鬼夜行」這件事也得調查個水落石出,好讓皇上安心。

  回到竹院,他在書房裡坐下,攤開手上的地圖專心研究,上頭繪有京城的大小街道,容子驥事先用紅色的墨汁在上頭做了記號,那些記號也就是「百鬼夜行」曾經出現過的地方。

  這時,胖丫鬟的身影慌慌張張地進門,手上端的茶水差點倒了,好不容易擱在書案上,就像做錯事的孩子,絞著手指,低著頭等著挨罵。

  他端詳。「怎麼了?」

  它的頭垂得更低了。

  「被人看見了?」容子驥不禁這麼猜,不想有太多外人在竹院裡頭走動,就是不希望被人看見有茶壺浮在半空中,或竹掃帚自己在掃地。

  胖丫鬟怯怯地點了點頭。

  「看見就看見,下次小心點。」他不以為意,反正有人問起,就說對方眼花看錯了。

  見侯爺非但沒有生氣,更沒有打它、罵它,不像生前遇到過的幾個惡主子,它馬上轉憂為喜。

  不用再害怕挨板子,不必再忍受難聽的話語,也不會嫌它吃太多,最後被活活餓死,心中的怨恨是否有一天就會消失?

  「主子!主子!」阿舜捧著飯菜進來,笑得滿臉憨傻。「羅大叔正在廚房大叫鬼啊鬼啊……真好玩……」

  容子驥啜了口茶水。「然後呢?」

  「然後……然後……」他偏頭想了想。「他就跟方大叔說,方大叔罵他天還沒黑就偷喝酒,要是讓老太君知道會……會被趕出去。」

  如自己所料,就算被看到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阿舜將飯菜擱在幾上,不甚熟練地盛了碗魚湯。「主子請用!」

  「嗯。」容子驥從書案後頭繞出來。「今晚我要出門,若有人要找我,就說我睡了,而且睡得很熟,誰都不准吵我。」

  他歪著腦袋瓜子,用力地說:「阿舜記住了。」

  就這樣,等到時辰差不多了,容子驥便提著燈籠,穿過甬道,走向角門。

  「怎麼不叫俺一聲?」朱將軍憋不住,吼道。

  容子驥彷佛早就猜到他跟在後頭。「就算不叫,你們也會跟來。」

  「那是當然,這次的事件可是跟咱們有關。」李副將也想把來龍去脈弄個清楚。「將軍說是不是?」

  朱將軍直點著頭。「鎮壓千人塚的符籙居然失去該有的靈力,連俺都能自由進出。至於裡頭的兵士魂魄大多還在沉睡狀態,不過仔細看,真的有不少人的頭骨不見了,有可能是遭人盜走,看來應該就是被「百鬼夜行」的幕後主使者用邪術控制來干壞事,俺絕對不能原諒那種人。」

  「那麼只有找到它們的遺骸,才有辦法擺脫對方的操控。」他先將燈籠吹熄,擺在門邊,才翻上牆頭,穩穩地落在地面。

  它們不用這麼麻煩,直接穿門而過。

  容子驥下意識地觀起星像,瞥了一眼高掛在天上的明月,帶著不祥之氣,眉心跟著蹙攏。「月盈而生芒,後黨成輩,且害其主……」

  見他仰頭,李副將也順著目光看上去。「上頭有什麼?」

  「月亮。」這個後黨指的是……?

  聞言,朱將軍一臉沒好氣。「月亮有什麼好看的?」

  「跟你說了也不懂。」容子驥涼涼地回道。

  他哼了一聲。「俺是個粗人,自然聽不懂了。」

  「待會兒聽我的,不要輕舉妄動。」容子驥把醜話說在前頭。

  朱將軍不滿地回嗆。「俺何時真正壞過你的事了?」

  他把話說得很白。「到目前是沒有,但也不希望破例。」

  「你……」朱將軍氣得直瞪眼。

  「將軍息怒,正事要緊。」李副將在一旁提醒。

  終於,一人兩鬼就這麼往大街上走,看似沒有目的地,但容子驥早將地圖烙印在腦海中,往城北前行。

  四周一片死寂無聲,就連更夫也不敢當值,全都藉故請假。

  大理寺和知府衙門雖然有派人輪流在街上巡邏,不過個個提心吊膽,脖子上掛著去廟裡求來的平安符,手上抓的不是刀劍,而是鹽米以及跟欽天監要來的符籙,口中還不忘念著阿彌陀佛。

  容子驥眼看子時將至,便加快腳步,經過一條小巷弄時,有道嬌小的人影蹦出來,兩人差點撞在一塊兒。

  「哇!」程瑜發出驚呼,險些又把鹽米撒向對方的臉。

  他迅速退後兩步,就著月光,一眼就認出對方。

  「怎麼又遇見姑娘了?」容子驥朝身後比了個手勢,要兩只鬼躲一躲。

  程瑜也沒想到兩人還會有再次不期而遇的一天。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才對——咦?剛才你後面好像有兩個人,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她左右張望,想再確認。

  看到暗號及時閃到暗處的朱將軍和李副將則是一臉驚奇,原來眼前這個姑娘看得到它們。

  「這兒只有我一個,沒有旁人。」容子驥正色道。

  程瑜馬上就信了,這個男人不像是會說謊的人。「大概是我太緊張看錯了。公子怎麼又三更半夜地一個人出門?」

  「……不敢欺瞞姑娘,其實我患了迷症,經常睡到半夜就會莫名其妙跑到外頭游蕩,等到驚醒之後,發現自己不是站在大街上,就是睡在別人的屋檐下,有時身上的財物還被洗劫一空,相當狼狽,看過好幾個大夫都治不好。」容子驥滿臉憂愁地說道。

  「那麼公子上回也是睡到半夜,自己跑到大街上來的?」她是聽過有人得了這種病,會在睡夢中起來走動,沒想到這麼危險。

  容子驥拱手一揖。「上回沒有說真話,尚請姑娘見諒。」

  「公子不要放在心上,這種事誰也不想讓人知道,我可以理解,只要人沒事就好了,不過幸好身上還穿著衣服,不至於衣不蔽體,否則可就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了。」程瑜不會計較這種小事,反倒替他的性命擔憂起來。

  容子驥腦子也動得飛快,馬上找到藉口,佯裝苦笑地回道:「因為知曉自己的毛病,所以就連就寢都不得不穿戴整齊。」

  「那還真是辛苦了。」她一臉同情。「現在怎麼辦?我先送公子回去好了。」

  聞言,容子驥一臉過意不去。「姑娘該不會又是來調查「百鬼夜行」一案?這麼做會不會太麻煩姑娘了?不如我自己回去……」

  「萬萬不可!萬一你在半路上碰上「百鬼夜行」,嚇也把你給嚇死。」程瑜想了想,他們也算相識一場,萬一對方出事,自己也難辭其咎。「不如你先跟著我,之後我再送你回去。」

  容子驥見她對自己所說的每句話深信不疑,真是個性單純,不禁覺得她挺有意思的,令人想多欺負幾下。

  他嘴角揚起一道若有似無的壞笑。「那就有勞姑娘了。」

  「不客氣。」程瑜爽朗地回道。

  他不著痕跡地刺探。「姑娘這些天來可有再遇上「百鬼夜行」?」

  「沒有。」說到這個,程瑜不禁露出很深的挫折感。「它們突然消聲匿跡,簡直像故意跟我作對似的。」

  「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還請姑娘直說無妨。」容子驥想從她口中探聽到一些消息。

  「公子有這番心意,我就很高興了。」不是程瑜瞧不起他,而是因為他們面對的不是活人而是鬼,他可是容府的公子,要是有個閃失,自己可賠不起。

  「現在家裡除了我爹之外,我娘和大哥都不贊成我調查「百鬼夜行」一案,就連從小一起長大、最要好的手帕交也是這麼勸,說什麼萬一傳出去,更沒有人敢要我這種媳婦……」她一臉挫敗。「難道只因為是個姑娘家,就應該只想著嫁人,不該想為皇上、為百姓做點事?公子說說看,嫁不出去就真的很丟臉嗎?就活該得遭人恥笑嗎?」

  容子驥不禁有些好笑,這種事可以隨便對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男人訴苦?該不會是別有居心,故意在探他的口風?莫非今晚的相遇是刻意安排的?

  不……他馬上否決才生起的念頭,對方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今晚是否會出門,又是走哪一條街……那麼是真的湊巧遇上了?

  「姑娘既然下定決心,就不要在乎別人怎麼想,盡管放手去做。」其實容子驥也想知道她能起到什麼樣的作用。

  程瑜不禁兩眼發光,激動地看著他。「公子真的這麼想?」他是第一個支持自己的外人,真的好感動。

  「我很佩服姑娘的勇氣和毅力。」他面頰不由得泛紅。「這句話沒有其他意思,還請不要誤會。」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月色太美,男人臉紅起來的模樣居然這麼可口,不過她程瑜可不是下流的登徒子,她只是想要好好保護這個男人,不要被壞人給一口吃掉了。

  「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往後有什麼心事,盡管來找我傾吐,我都願意聆聽,若是有困難,也可以來跟我商量,我會想辦法的。」她豪氣干雲地說。

  容子驥拱了拱手。「多謝姑娘。」

  「子時到了,咱們快走吧!」程瑜又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要是真的遇上危險,可以馬上拉著他跑。

  容子驥愣愣地看著她再自然不過的動作,一點都不扭捏,也沒有不自在,這個姑娘該不會沒把他當作男人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第三章

  「咱們現在要上哪兒去?」容子驥見他們往城北的大街上走,與原本要去的地方不謀而合。

  程瑜依舊拖著他往前走。「我這幾天試著繪了一張京城的地圖,從「百鬼夜行」第一次出現到最後一次被人看到的地點都標上記號,發現只剩下城北的幾條街道尚未傳出有人目睹的消息,所以我今天打算到那裡去守株待兔,就不信等不到。」撲空了好幾次,當然要檢討失敗的原因。

  看來這位姑娘不光只有滿腔熱血,也是會動腦筋的,真是愈來愈有意思。

  「萬一今晚真的出現,那該怎麼辦?」容子驥憂心忡忡地問。

  程瑜聽他的口氣略帶不安,索性把系在腰上的香囊遞給他。「裡頭放了鹽米,你拿在手上,要是它們靠近,就抓一把撒過去,若真的還是很害怕,就躲在我背後,我一定會保護你。」

  容子驥伸手接下來。「我知道了。」

  「要是發現情況不對,我叫你跑,你就不要回頭,能跑多遠就跑多遠知道嗎?」程瑜繼續囑咐。

  他佯裝擔憂地問:「那麼姑娘呢?」

  「我還有這個……」她從袖口內拿出幾張符箓,笑吟吟地獻寶。「我爹認識欽天監裡的陰陽生,跟他拿了幾張來避邪,應該可以擋一下,到時我再找機會逃走,你不用擔心,只管跑就是了。」

  「我就聽姑娘的。」容子驥點頭如搗蒜。

  程瑜豪氣十足地笑了笑。「我說過會保護你,就一定會做到。」

  一路尾隨在後的朱將軍突然有感而發。「……李副將,俺欣賞這個小丫頭。」

  李副將點頭如搗蒜。「末將也是。」

  「不過這個臭小子做啥在姑娘家面前裝得這麼沒用,俺都替他覺得丟臉,應該是他保護小丫頭,怎麼反過來了?」它不滿地嚷道。

  「嗯?」程瑜走個幾步,倏地轉過身,集中視線,似乎在尋找什麼。「我怎麼一直覺得有人跟著咱們?」

  容子驥朝它們躲藏的地方冷冷一瞥。「是姑娘多心了。」

  「還是小心為上……」她自認眼力極佳,就算只有月光,也瞞不了自己的雙眼。

  待她走了幾步,又冷不防地回頭,果然看到兩道影子閃了過去。

  朱將軍和李副將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心想這個小丫頭不只看得到它們,反應也很敏銳,可不能小看。

  「我什麼也沒看到。」這回換容子驥拖著她走。

  她又跟著走,這次走了十多步,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回頭,讓以為安全過關的兩只鬼趕緊一個飛撲,直接竄進牆內。

  「俺的腰……俺的腰閃到了……」朱將軍扶著腰呻吟。

  李副將趕緊幫忙揉一揉。「將軍先別動……是這裡疼嗎?」

  「對、對……輕點兒、輕點兒……」

  容子驥額際青筋一跳一跳,還說不會壞事,果然不該帶它們出來。

  「你有沒有聽到有人在說話?」程瑜想要找出聲音的來處。

  他笑意微僵。「可能是附近哪一戶人家傳出來的……子時都快過一半了,還是快走吧,說不定「百鬼夜行」已經出現,別又錯過了。」

  「公子說得對。」她的心思被拉了過去,不再逗留,快步跟上容子驥。

  待他們來到城北,跟其它街道一樣,放眼望去是空蕩蕩一片。

  程瑜大喊。「快出來吧!」

  「噓!」容子驥佯裝驚嚇狀。「姑娘小聲一點!若是真的出現……」

  她嬌哼。「我就是希望它們出現。」

  就在這當口,最先感覺到異狀的是容子驥,周遭的溫度陡降,讓他目光一凜,肌肉旋即緊繃。

  「……來了!」程瑜頸後的寒毛豎起。

  果不其然,成群結隊的半透明兵士,形貌慘烈,一個個出現在大街的另一頭,無聲無息地靠近。

  容子驥從它們身上的鎧甲和盔帽來判斷,確定是前朝大梁的衣物,這些衣物在用料和款式上和大豐王朝有所不同,加上高舉著的幾面旗幟上頭寫著大大的「梁」字,也就更加肯定。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程瑜不由分說地衝到它們面前。「為何不去地府報到?還是希望有人幫你們超渡?是的話就說一聲……」

  可惜「百鬼夜行」沒有理會她的叫喊,彷佛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繼續前進。

  程瑜一面退著走,一面不死心地問:「還是有人指使你們這麼做的?你們說話啊!不管是什麼理由或是委屈,我都願意聽你們說……指使你們驚嚇百姓的,絕對不是好人,只是想利用你們罷了……」

  趁著程瑜沒注意,容子驥從袖內掏出一張追魂符,此符自動飛向「百鬼夜行」的隊伍當中,黏在其中一只鬼身上。

  終於趕過來的朱將軍和李副將也不約而同地呆住了,雖然早就從三郎口中聽說此事,但真正以這種方式和自己當年麾下的兵士亡魂面對面,一時之間還是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

  容子驥使了個眼色,要它們跟上去。

  而程瑜此時正張開雙臂,想要攔下它們。「你們聽我說……不要走……」

  「百鬼夜行」就這麼直接穿過她的身子,一下子受到強大的衝擊,程瑜身子前後搖晃幾下,兩眼緊閉。

  容子驥將她拖到路旁,見她虛軟地倒下,失去意識,馬上比出劍指,在她的額頭上敕符,口中念咒。「……神兵火急如律令。」

  很快地,程瑜蘇醒過來。

  「嗯……」

  他立刻換上驚慌的表情。「姑娘沒事吧?」

  「我……」她還沒搞清楚發生何事。「「百鬼夜行」呢?」

  「已經走了。」容子驥扶她站起來。

  程瑜垮下肩頭。「怎麼會這樣?它們為何不回答我的問題?以往遇到的鬼,它們都聽得到我說話。」

  「我還是先送姑娘回去吧。」現在只能等候消息了。

  「是我送公子才對……」

  「今晚「百鬼夜行」應該不會再出現,我還是先送姑娘回去,也算是回報上回的恩情。」容子驥勸道。

  「好吧。」程瑜真的覺得累了,也就接受對方的好意。

  容子驥在離去的同時,回頭看了一眼「百鬼夜行」消失的方向,希望朱將軍和李副將能查出什麼蛛絲馬跡。

  待程瑜返回家中,比手畫腳地跟正在苦讀的兄長描述又遇上「百鬼夜行」的經過後,便回房歇息,然而一直到天色大亮,卻是叫都叫不醒,臉色也很蒼白,可把孟氏嚇壞了,直說女兒真的撞邪了。

  待程淮趕回家中,見情況不對,不得不親自去把認識的陰陽生請到家裡來,對方看了下她的氣色,只說是氣虛,沒有大礙,可能是從小到大見多了,已經比其它人幸運,睡飽之後就沒事了。

  到了晚上,程瑜終於伸了個懶腰醒來。

  「從今天起,不准你再半夜跑出去。」孟氏氣呼呼地說。

  她不得不抗議。「娘,我真的沒事……」

  「你就聽娘的話。」程家大哥也不希望妹妹出事。

  「……我知道了。」反正她可以偷溜。

  見她答應,孟氏這才准她去吃飯。

  翌日,程瑜將自己的發現告訴父親,程淮立刻往上呈報,多派些人手在城北的幾條大街巡視,之後大理寺不得不和欽天監連手,若是發現「百鬼夜行」便敲鑼示警,再由對方出面鎮壓。

  原本程瑜又想溜出門,可是見母親整晚都守在廂房外頭,她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已經有一陣子沒有睡好覺,可以乘機補回來。

  到了第三天,她的手帕交聽說她撞邪的事,趕緊來看她。

  「我就說危險,你就偏不信,看吧!」秀姑和程瑜從小一起長大,只是兩人的性格大不相同。

  程瑜見她紅著眼眶,一臉快哭的表情,只能先低聲認錯。「是我太不小心了,不過幸好沒事,這就表示好心有好報……」

  「你還說!」秀姑不禁嗔罵。「連我爹娘都說你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姑娘家不像姑娘家的,誰還敢娶你當媳婦?」

  她知道秀姑的爹娘一向對自己的行為頗有微詞,就怕會帶壞他們的女兒。「你告訴伯父和伯母,請他們放心,至少我可以保證你一定嫁得出去。」

  秀姑臉蛋一紅。「誰在跟你說這個?在來之前,二哥也要我跟你說一聲,叫你以後乖乖待在家裡,半夜別再跑出去,不然……他怎麼在我爹娘面前幫你說好話?」

  「他為何要幫我說好話?」程瑜不記得有拜托他。

  「這還用問嗎?」秀姑往她手背上輕打了下。「二哥一直很喜歡你,只是擔心我爹娘反對,所以到現在都不敢提。」

  程瑜瞠目結舌地看著她。「你說……二寶哥喜歡我?」

  「你真的沒看出來?」秀姑再次見識到這個手帕交遲鈍的一面。

  「我一直以為二寶哥把我當作妹妹……」程瑜捧著腦袋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對方何時表現過喜歡自己的樣子。「我真的看不出來。」

  「我二哥對你好,可不是因為把你當作妹妹,他要你別再調查「百鬼夜行」

  的事,把心思用在其它地方,好比說親手做幾樣小菜去討我娘歡心,或是跟她撒撒嬌。」秀姑真的很希望她能當自己的二嫂,彼此熟悉,也不會有姑嫂不和的問題。

  程瑜一臉困擾。「可是我又不會做菜,更不會撒嬌……從小到大,我跟我爹和我娘都沒撒過嬌,也不知該怎麼做。」想到要擺出小女兒嬌態,她就覺得別扭,一點都不像自己。

  秀姑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意外。「所謂的撒嬌也不過是要你嘴巴甜一點,我娘最喜歡人家誇她年輕或是皮膚保養得好。不會做菜就要學,我教你也行,也許很難,但是只要在我娘面前表現幾次,她一定不會反對你嫁進咱們家來。」

  「呃……」問題是程瑜根本沒想過要嫁過去。

  「總之我可是把話帶到了。」秀姑認真地看著她。「大家都知道你看得到那些東西,就算請媒婆幫你作媒,她們也是直搖頭,除了我二哥之外,你還能嫁給誰?只要你以後裝作沒看到,不要理會它們,當它們不存在,這樣就沒事了。」

  聽完,程瑜心頭湧上一股強烈的失落感,還以為秀姑應該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明白自己因為這與生俱來的天賦吃過不少苦。她不禁在心中苦笑,若是能這麼簡單就好辦了,看不到的人永遠不會明白。

  「讓我想一想。」這一刻,她很堅信自己不可能嫁給二寶哥。

  待秀姑走後,她躺在床上,心頭酸酸澀澀的,想到小時候每次去別人家裡玩,或是在路上,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就指著它們告訴大人,把那些大人嚇個半死。漸漸的,身邊的玩伴因為害怕都離她遠遠的,大人也在背後指指點點,那種被人排擠的滋味真的很令人受傷,她也不知偷哭過多少回,只有二寶哥和秀姑願意跟她來往,只是沒想到他們並非打從心底接受自己。

  「我才不要嫁人……」她眼角泛濕,口中低喃。「與其嫁給一個不願意接受真正的我的男人,那我寧願當個老姑娘。」

  程瑜傷心的不是嫁不出去,而是親如姊妹的手帕交原來一點都不了解自己,也無法敞開心胸接受這與生俱來的天賦,讓她真的很受傷,但她又很珍惜她們的友情,不想就這麼放棄了。

  而為了讓女兒學習姑娘家該有的技藝,隨時可以嫁人,孟氏要她每天下廚,幫她殺魚、切菜,搞得程瑜兩只手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她可以確信自己沒有做菜的天分,當不了一個好媳婦。

  到了第十天,孟氏以為女兒這次真的學乖了,就不再盯得那麼緊,總算讓她逮到機會偷溜。

  她又帶著鹽米和符箓,躡手躡腳地出門,嘴裡喃道:「……聽說皇上下旨,限大理寺一個月內查明真相,不能再拖了。」

  一路來到城北的大街,還不忘要避開巡邏的衙役,免得被趕回家去,程瑜可是走得小心翼翼。

  「咦?」突然,她瞠圓雙眼,認出站在前頭不遠處的頎長身影,才要出聲,卻見對方身後站著兩只鬼,似乎想要對他不利,她擔心又搞錯,還特地看了下地面,確定沒有影子,可以肯定不是活人。

  她從斜背在身上的布袋內抓了兩把鹽米,悄悄接近,由於碰觸到鹽巴,手心和指腹上被菜刀劃傷的部位相當刺痛,尚未愈合的傷口還流了些血,但並沒有讓她退縮。

  此時,容子驥警覺到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靠近,猛地回過頭,正好看到她打算撒下鹽米的動作。

  「姑——」他想開口,可惜慢了一步。

  「看招!」程瑜將鹽米用力撒去。

  朱將軍和李副將也同時回過頭,沒想到對方會使出「暗器」攻擊,霎時發出疼痛的叫聲,又蹦又跳。

  「俺被暗算了?!」

  「將軍快走!」

  叫聲甫落,它們已經逃得不見蹤影。

  「有種不要跑!」程瑜朝半空中喊道。

  容子驥微啟唇瓣,怔怔地喃道:「這是……怎麼回事?」

  雖說鹽米被傳說能用來驅邪避煞,但也只是求個心安,實質上並不會真的對這些無形眾生造成一絲傷害,更不該有這麼大的反應。

  「剛剛有兩只鬼想要偷襲公子,幸好被我發現,它們現在已經逃走了,你不用害怕。」程瑜很高興能夠幫上忙。

  容子驥收回錯愕的心思。「多謝姑娘搭救。」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程瑜豪氣地說。「公子該不會迷症又犯了,才會三更半夜跑到外頭來游蕩?」

  沒想到會三番兩次在半夜時與這位姑娘在大街上巧遇,這又是什麼樣的緣分?

  容子驥只能用另一個謊來圓之前的謊。

  「唉,我讓奴才事先用繩子綁住,結果還是沒用。」他搖頭嘆氣。

  程瑜不禁心生憐憫。「我爹認識欽天監裡的陰陽生,說不定他們有什麼符箓,只要貼在額頭上,就能讓公子在睡著之後無法移動。」雖然有些異想天開,不過若真的有,她也想多要幾張來玩一玩。

  「多謝姑娘。」還真的有定身符可以讓人的身體無法動彈,不過容子驥可不想把那種東西用在自己身上。

  她搔了搔後腦勺。「也不確定有沒有,不過可以幫你問問看,否則下回萬一落在登徒子手上,公子的清白可就毀了,女人的貞節重要,男人也是一樣,誰也不想碰上那種不好的事。」

  「咳咳。」他差點被口水噎到,這位姑娘說話真是毫無禁忌,自己就算扮得再溫弱,應該也不至於那麼沒用才是。「那就有勞姑娘了。」

  「咱們是朋友,不要客氣。」程瑜笑嘻嘻地說。

  容子驥看了下天色。「子時到了……」

  「我今晚帶了一袋鹽米出來,要是「百鬼夜行」出現,就往它們身上撒……」

  她可是有備而來。

  「萬萬不可!」看了方才朱將軍和李副將的反應,容子驥不禁產生疑慮,不希望她貿然行動。

  程瑜嚇了一跳,還是頭一次聽他說話這麼大聲。「為什麼?剛剛那兩只鬼不就痛得哇哇大叫嗎?」

  「那是因為……」容子驥不禁語塞,同樣也在想這個問題。「總之見機行事,不要太過莽撞,以免造成不可挽救的後果。」

  她想了想,對方的書肯定念得比自己多,就先聽他的。「也好。」

  他才要說什麼,心頭倏地一凜,不再作聲。

  「它們來了!」程瑜也背脊發冷。

  就在這時,兩個衙役正好過來,見到他們,正要開口盤查身分,一陣陰惻惻的鬼風撲來,把他們嚇得跌坐在地。

  「出……出現了……」

  「百鬼……夜……行……」

  兩個衙役張大嘴巴,都是第一次目睹「百鬼夜行」的真面目,馬上嚇得魂不附體,更別說敲鑼通報。

  「站住!不要動!」為了不讓有人再受害,程瑜強忍著手上的刺痛,各抓一把鹽米,顧不得方才答應過容子驥,迅速地將鹽米撒向它們,然後又探向布袋,再抓出一把,又撒一次。

  剎那之間,被那些鹽米撒到的鬼不再面容呆滯,而是露出驚懼痛苦的神情,有的在地上打滾,有的則是橫衝直撞,甚至發出鬼哭神嚎,叫聲實在駭人,當場把兩名衙役嚇得屁滾尿流,撿起地上的銅鑼和梆子拔腿就跑,這回不忘一面敲打銅鑼,一面拉開喉嚨大叫——

  「出現啦!」

  「快來人啊!」

  果然有什麼不對勁!容子驥俊目眯起,卻想不透是何原因。

  「公子危險!」程瑜瞥見一只斷臂鬼正朝容子驥跌跌撞撞地衝過去,不假思索地撲向他。

  容子驥不禁往後踉蹌了下,差點就被她撲倒,因為不能念咒,免得讓程瑜發現自己懂得陰陽術數,只好抽出插在腰上的紙扇,「嗒」地一聲打開,寫在扇面上的符文發出金黃色的光芒。

  「退!」他口中低叱一聲,才渾了下扇子,失控的「百鬼夜行」頓時被掃得東倒西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全都憑空消失。

  看來在幕後操控的人已經察覺到異狀,立刻將它們召回,只是為何連它們也同樣有這麼劇烈的反應?他不禁對面前這位姑娘的生辰八字產生興趣。

  程瑜回頭覷了一眼。「咦?人——不是,鬼呢?」

  「都不見了。」他低頭看著口口聲聲說要保護自己的姑娘,而她也真的付諸行動,不是光在嘴巴上說說而已。

  他可以相信她嗎?

  容子驥從來不輕易相信別人,因為只要是人,都會說謊,但是面對眼前這位姑娘,還是極少見地出現一絲動搖。

  見她還抱著自己不放,他不禁出聲提醒。「咳咳,男女授受不親,要是讓人瞧見不太好。」

  程瑜愣了兩下,這才發現自己還抱著對方,趕緊放手,尷尬地笑了兩聲。「公子千萬不要誤會,我可不是存心占你便宜……」

  「姑娘別這麼說,占便宜的應該是我才對,若是要我負責,我……」容子驥俊臉脹得通紅。「我也願意擔起責任。」

  「這種事你不說,我不說,也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看到,公子不要當真,只處你沒宵受傷就好。」程瑜不甚在意地說。

  容子驥還真沒想到她會拒絕,這位姑娘的反應總是跟別人不一樣,不過這樣的直率、真誠,也算是她的長處。「姑娘不想嫁給我?」

  「你是容府的公子,何必委屈自己?況且……我隨時都能看得到鬼,誰也不會想要這樣的媳婦兒。」她悶悶地說。

  她並不自卑,依舊可以活得很自在,但也不想聽到旁人嫌棄,讓爹娘丟臉,所以程瑜早就放棄嫁人的念頭。

  他淡淡一笑。「能見得到鬼,也未必真的不好,老天爺這麼安排,一定有祂的意義存在。」若自己看不到,也就無緣與師父結識,更別說拜在對方門下學習陰陽術數,有失必有得。

  程瑜迅速抬頭,滿臉驚喜。「公子真的這麼想?」

  這就是她最想聽的話,想不到卻是出自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男人口中。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大聲,撲通'撲通——

  「我相信老天爺不會白白讓姑娘受苦的。」想到方才她的奮不顧身,容子驥就當作是還一個人情。希望用這句話來開導她,讓她心裡能好過些。

  她聽得心頭發熱,從小到大所受到的傷害彷佛也都過去了。「從來沒有人這麼跟我說過,公子真是個大好人,雖然都姓容,但是跟鳳翔侯完全不一樣。」

  容子驥不得不請教。「這話怎麼說?」

  「我聽說鳳翔侯這個人膽小懦弱,打從回京後聽到鬧鬼的事,就嚇得不敢出門。」程瑜一臉鄙夷。

  容子驥額際青筋凸起,雖然裝得溫弱無害,但是跟膽小懦弱可是完全沾不上邊。「那不過是市井謠言,不能盡信。」

  「……「百鬼夜行」在哪裡?」

  這時,只見七、八個人朝這兒奔了過來,從他們身上的官服來判斷,其中兩名是欽天監的陰陽生。

  「你不是程大人的女兒嗎?怎麼會在這兒呢?」有大理寺的人一眼認出程瑜是同僚的女兒,想裝作認錯人都不行。

  程瑜支支吾吾個半天。「呃……這個……我來抓鬼的……」

  「抓鬼?!」眾人驚呼。

  那兩名陰陽生不禁上下打量程瑜,見她不過是個丫頭,自然不信。「你會寫符、結手印還是念咒?」

  「我都不會……」她吶吶地回道。「可是我看得到鬼。」

  程淮的女兒有見鬼的本事,只要是大理寺的人都知道。「她說得沒錯,聽說是從小就看得到。」

  防陽生這才收起輕蔑的目光,但還是不信她能抓鬼。

  貞他人也注意到容子驥的存在。「這位公子是……」

  「這位公子是……是來京城做生意的,因為不小心迷路,我正要送他回住的地方。」程瑜不想因為自己,把容府給牽扯進來,她連忙示意容子驥快點離開。「咱們先走了,辛苦了。」

  走了一小段路之後,程瑜才開口跟他解釋。

  「要是讓他們知道你是容府的人,三更半夜地又跟我在一起,准會壞了公子的名聲,所以我才會這麼說。」

  聞言,容子驥看著月光下的她,沒有姣好的容貌和體態,眼睛卻清亮有神,明明應該擔心自己三更半夜和男人走在大街上,名節恐怕因此不保,卻反過來替別人擔憂……

  真是個傻姑娘!

  回到竹院,醜時都過了一半,見朱將軍和李副將都尚未歸來,容子驥命阿舜備酒,然後趕他回房歇息,接著便坐在竹林內一塊空地,那兒設有露天的石桌和石椅,聽說也是祖父生前最愛的地方,可以一邊賞月,一邊喝酒,人生不過如此。

  只見胖丫鬟鈴兒手上提著一盞燈籠,就站在石桌旁聽候差遣,生前是青樓名妓的琵琶則為他斟酒,好不愜意。

  「今晚的月色真美。」琵琶打破沉默。

  容子驥淡嘲。「確實很美。」

  可惜美好的表相之下,卻是危機四伏。

  「要妾身去把琴取來嗎?」琵琶再度把酒杯斟滿,想起在萬花樓中迎來送往的日子,為了取悅客人,琴藝、舞藝都得要學,即使死了也忘不掉。

  他橫了琵琶一眼。「你要找的男人,我已經派人查出住在何處,你就快去見見他,早點了卻心願。」

  琵琶只是垂下美目,不發一語。

  「死都不怕了,還怕去見自己心愛的男人?」容子驥諷刺地哼道。

  它澀澀一笑。「侯爺就別再挖苦妾身了。」

  斜睨了下琵琶臉上苦澀的神情,容子驥沒再說下去,啜了口酒,抬頭盯著今晚的星像,口中低喃。「月生角芒刺,表示陰氣盛而侵陽……後族擅權……」

  當今皇後生了一個不成材又好色的嫡長子,文武百官都反對立其為太子,皇上索性讓太子之位虛懸至今,除了擁有封地的諸位藩王,就連年幼的皇子都有可能成為繼任人選,台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其實背地裡還是暗潮洶湧,就算這幾年都待在昌州府,他也聽說過不少傳聞,更別說父親生前也十分關切朝中政事,私心認為賢王殿下才是最適合繼任大統的人選。

  難道就因為如此,皇後和她的族人意圖謀反?這又和這次「百鬼夜行」的事件有何關聯?莫非是想借機制造混亂,引來民怨,再順勢逼皇上退位?

  「……俺回來了!」朱將軍行色匆匆地現身。

  李副將也跟在後頭。「咱們這回可是不辱使命。」

  上回不小心把「人」給跟丟了,差點沒臉回來復命,這次因為「百鬼夜行」已先出現破錠,要跟蹤它們可就容易多了。

  「查到什麼?」容子驥收回心思,看著它們。

  「咱們在外頭東奔西跑的,你倒是好命,一個人坐在這兒喝酒……」朱將軍肚子裡的酒蟲可饞得很。

  容子驥不等它說完,已經親自倒了兩杯酒,算是慰勞。

  它們徑自落坐,執起酒杯,聞著酒香,不禁心醉神迷。

  朱將軍大聲誇贊。「好酒!」

  「果然是好酒……」李副將滿足地眯起眼。

  「可惡!真是太可惡了!」有了酒精催化,讓朱將軍憋在心裡的話也跟著不吐不快。「俺麾下的兵士也不知被哪個混帳東西給操控,連俺的命令都不聽,要是讓俺抓到這個人,非將他碎屍萬段不可。」

  李副將也感觸良多。「若不是咱們葬在別處,今日恐怕也跟它們一樣,成了別人手上的棋子、任人擺布的傀儡。」

  朱將軍挫敗地大叫。「啊……今晚俺不醉不歸,倒酒!」

  「是。」李副將幫忙斟酒。

  等它們「喝」到告一段落,容子驥涼涼地啟唇。「酒也喝了,現在可以說了吧?」等它們醉了,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你猜俺和李副將跟著它們,最後到什麼地方?」朱將軍咧了咧大嘴,賣起關子。「那可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容子驥不動聲色地啜了口酒。「……該不會是欽天監?」

  「嘖!」它撇了撇唇。「真沒意思!」

  李副將也很意外他居然猜對了。「你早就知道了?」

  「原本也只是懷疑……」容子驥將酒杯擱在石桌上,說出自己的看法。「依照欽天監監正李淳豐的本事,不可能讓「百鬼夜行」一事鬧得這麼大、這麼久,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聽說他最擅長的便是寫符,可你們又說貼在千人塚上的符箓只是虛有其表,早已失去鎮壓的靈力,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不是蓄意為之,就是無能為力……」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下。

  眾「人」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你們可有進入欽天監,找出施咒作法之人?」他又問。

  朱將軍將杯中已經失去酒香的液體倒掉,李副將執起酒瓶,再度幫它斟滿。

  「進是進去了,不過裡頭真的亂七八糟,貼滿各式各樣的符,有陰符、陽符,還有一些旁門左道所用的符箓,讓俺的頭都暈了,就不信這種欽天監真能幫你們皇帝上觀天像、下測地勢,還要占蔔國運。」

  「末將也跟將軍一樣,進去沒多久便退了出來,什麼人也沒看到,不過可以確信最後消失的地點就在欽天監。」李副將信誓旦旦地說。

  容子驥將杯中的酒一飮而盡。「欽天監監正李淳豐……此人最是可疑,看來得要去會一會他才行。」

  他想起師父王朔生前曾經說過,就在二十多年前,他與李淳豐原本是同門師兄弟,也是知己好友,可是兩人為了競爭欽天監監正一職,這段同門情誼也跟著出現裂痕,更沒料到對方生性陰險,把他鬥垮之後,甚至還想置他於死地,以免他還有翻身的機會,他為求自保,只得詐死,然後連夜逃往昌州府,之後才有機會與父親結識,自己更拜其為師。

  盡管師父也說過不再計較當年的事,但是容子驥卻一直謹記在心,若是李淳豐好好當他的欽天監監正便罷,要是起了異心,試圖對皇上不利,容子驥將會代替師父清理門戶。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李淳豐是皇後娘家的族人,皇後稱其為表舅,和這幾天夜觀星像的結果,很難不令人產生聯想。

  「對了,那位姓程的姑娘朝你們撒了鹽米,真有那麼難受?」這件事一直讓他耿耿於懷。

  朱將軍橫眉豎目地回道:「這還假得了嗎?那種滋味恐怕比上刀山、下油鍋還要難受,這會兒還渾身刺痛,那丫頭究竟是施了何種法術?以後俺還是離那個丫頭遠一點,真是太危險了。」這世上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末將也很意外,不過區區鹽米,按理說傷害不了咱們,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來歷?」李副將困惑地問。

  容子驥露出深思的表情,下回若再遇到,得要問個清楚。

  見容子驥又悶不吭聲,朱將軍氣呼呼地數落。「怎麼不把話說完?你這臭小子又想故意吊人胃口了嗎?」

  容子驥用袖口掩唇,打了個呵欠。「已經說完了。」

  「說完了?」朱將軍瞠大像銅鈴般的雙眼,心想自己該不會漏聽了哪一段?

  容子驥起立轉身,鈴兒連忙提著燈籠跟上。「你們辛苦了,都下去歇著吧。」

  「歇什麼歇?!咱們已經死了,早就歇夠了……」

  「侯爺只是累了。」琵琶幫腔。

  朱將軍哼了聲。「不用替他說話,那臭小子從小就是這樣,誰都不相信,有事也不會說出來跟人商量,就一個人悶著、憋著,早晚會生病。」

  琵琶柔媚地笑了笑。「可是朱將軍和李副將還是願意跟在侯爺身邊,甚至放棄報仇的念頭,一待就是這麼多年,妾身真的很佩服。」

  「不必灌俺迷湯!」朱將軍沒好氣地斥道。

  「唉!」李副將感慨良多。「要是走得了,早就走了……」

  朱將軍也跟著嘆氣。「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妾身告退。」說著,琵琶便留下兩個大男人去長吁短嘆。

  「將軍,你說地府的陰差為何遲遲不曾前來緝捕,該不會是忘了咱們?」李副將可是一直防備著。

  朱將軍索性將整瓶酒拿起來聞,已經有了醉意。「忘了咱們最好,俺還不想去投胎……至少也要看到那個臭小子娶妻生子,俺才會甘心……真是好酒……」

  「末將也是這麼想。」它們心裡真正放不下、無法去地府報到的原因,早已不再是國仇家恨,而是三郎這個孩子。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第四章

  到了七月下旬,「百鬼夜行」事件突然平息,一整個月下來,都不曾再有人親眼目睹,京城的百姓們原本還擔心七月鬼門開後情況會更嚴重,沒想到卻是風平浪靜,不禁額手稱慶,暗暗希望就此恢復往日的寧靜。

  這天,又到了休沐日,孟氏來到長女的閨房,說有事要跟她說,程瑜跟著來到正廳,就見父親程淮也在座。

  程淮招手說道:「丫頭,你先坐下。」

  「爹是不是查出「百鬼夜行」的主謀者是誰了?」程瑜迫不及待地追問,一天沒有水落石出,她就無法放心。

  他搖了搖頭。「直到目前為止,都尚未查出來。」

  程瑜肩頭一垮,有些失望。

  「你這丫頭滿腦子就只有「百鬼夜行」,難道它們會比你的親事還重要嗎?」

  孟氏忍不住責備兩句,她可是為了女兒的婚姻大事急白了頭發,偏偏當事人根本不放作心上。

  「我的親事?」她驚訝地問。

  孟氏露出喜上眉梢的表情。「有人來提親了。」

  「跟我提親?會不會弄錯人了?」這幾年來,母親找過不少媒婆,可是自己的聲名遠播,只要跟街坊鄰居打聽一下,便會知道她與眾不同的天賦,紛紛打退堂鼓,沒想到有人會自動送上門。

  「怎麼可能會弄錯?」孟氏白了女兒一眼。「對方可是當著你爹的面提親,很確定要娶的人是你。」

  程瑜愣怔了下,望向父親。「爹,這是真的嗎?」

  「沒錯。」程淮點頭表示的確不假。「對方是欽天監監副徐大人,他膝下只有一個獨子,今年二十,你們年紀相當,應該會很好相處。」

  程瑜又問:「對方知道我看得到鬼?」

  「徐大人自然已經聽說你的本事,親自來向爹求證,爹也實話實說,對方居然說那是再好不過了。」他捻著下巴的胡子,呵呵一笑。「你要明白欽天監是什麼樣的地方,對於陰陽術數自然有諸多研究,徐大人還說自己本身也看得到,因此不介意有這樣的媳婦,倒是他的獨子並沒有這方面的能力,但也可以接受。」

  聽完父親的話,程瑜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娘覺得這門親事不錯,要知道能進欽天監有多不容易,尤其監正和監副這兩個官職都是經過皇上欽點任命,不是一般人要當就能當的。」孟氏想到長女的親事有了著落,壓在心頭上的大石總算可以拿開了。「何況對方不介意你可以看到那種東西,這才是最要緊的。」

  程瑜還有些無法接受。「可是……可是……」

  盂氏瞋瞪。「可是什麼?」

  「可是我連徐大人的公子長得是圓是扁、個性跟我合不合得來都不知道……」

  事情來得太快,讓程瑜一下子無法接受。「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沒見到人之前就倉促決定親事,爹娘不覺得太冒險了嗎?」

  她以為這輩子注定嫁不出去,突然之間姻緣到了,反而慌了手腳。

  「爹也希望你能嫁得好,在婆家不會受到一絲委屈,所以才先回來問問你的意思,至於徐大人的公子,爹自然會去打聽,若是對方品性不好,那就另當別論了。」程淮看得出女兒的不安和顧慮,便這麼安撫。

  程瑜吁了口氣,只要不是馬上要做決定就好。「我知道了。」

  「相公,那就這麼辦。」孟氏也贊同夫婿的做法。

  程淮笑了笑。「盡管舍不得,但也不能不嫁。」

  「相公說得是。」這也是為了女兒好。

  見父母一臉開心的模樣,程瑜卻是覺得心口堵堵的,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大概是想到一旦嫁了人就要離開爹娘、大哥和兩個弟妹,才會依依不舍吧。

  她起身往廳外走去。「娘,我出去一下。」

  「要上哪兒去?」孟氏不喜歡女兒到處亂跑。

  「我……我去找秀姑。」程瑜隨口回答,便出去了。

  踏出家門之後,她怎麼都高興不起來,要嫁給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男人,跟著對方一輩子,是好是壞只能認命,不能反抗,對程瑜來說,根本做不到,可是為了不給爹娘丟臉,再怎麼痛苦,也要咬牙忍耐。

  這麼一想,她的腳步就更加沉重,一個人就這麼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對周遭的景物視若無睹,明明告訴自己要去秀姑家,等到意識過來,卻發現自己站在一座豪華府第的角門前。

  「……我怎麼會到這兒來?」

  程瑜想到之前為了送這位容府的公子回家,來過這兒兩次,但也是因為他的迷症犯了,而自己又為了要調查「百鬼夜行」一案,兩人才會在三更半夜的京城大街上不期而遇,眼下根本沒有理由見面,但是她卻好想跟對方說幾句話,希望有個人能夠跟她商量。

  「相信他一定會了解的……」這位容府公子並沒有因為這項天賦,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她,還說老天爺之所以會這麼做,自有祂的安排,讓程瑜真的既窩心又感她想往門上敲去,但是又猶豫了。

  「萬一門房前來應門,我該怎麼回答?難道劈頭就說要找你們家三郎公子,這麼做妥當嗎?一個姑娘家就這麼跑來找男人,會不會太不知羞,又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程瑜喃喃自語。

  如果是過去的她,從來不會考慮這些問題,但這次有些不太一樣,想來想去,就是拿不定主意,只得在角門外頭來回踱步。

  怎麼辦呢?她是真的很想見到這位容府的公子,一整個月都沒見到人影,不知怎麼回事,有些悵然若失,好似掉了什麼東西,又好像有什麼事沒做,心裡總是牽掛著,怕對方的迷症還沒治好,會不會又出了事?

  「不管了!」程瑜握緊拳頭,就要敲下去,但是快要碰到門扉時又卻步了,不禁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怎麼會變得這麼畏畏縮縮的?說做就做,有什麼好怕的呢?一點都不像我……我到底怎麼了?」

  程瑜的拳頭停在半空中,就是敲不下去。

  「唉!」最後,她直接坐在角門外頭的石階上,心想對方今天或許會出門,到時便可以來個「巧遇」。

  於是,她兩手托腮,等待著府裡的人出來。

  可一直等到太陽都要下山了,那扇角門還是文風不動,程瑜等到都打起呵欠了。

  這時,如果她正好轉過頭,就會看到一名胖丫鬟將腦袋探出門扉,見到外頭有人,又本能地縮了回去。

  主子答應過她,沒有召喚也無須有人伺候時,她做什麼都行,所以鈴兒總是喜歡在傍晚時分看看行經門外的路人或是沿街叫賣的販子,這是生前從未有過的待遇。

  過了一會兒,鈴兒又把頭探出來,就見坐在石階上的姑娘還是沒走,雖然只看到背影,也能感覺得出對方正在為某件事煩惱,想起自己的際遇,它擔心對方會想不開,趕緊蜇回竹院。

  待鈴兒進了書房,只敢靜靜地站在幾旁,不敢吵到主子。

  容子驥正在跟自己對弈,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走,過了片刻才開口。「……有阿舜伺候就夠了。」

  鈴兒低著頭,用食指比了比外頭。「角門……外頭有人……」

  「誰?」

  「一個沒見過的姑娘。」鈴兒唯唯諾諾地回道。

  容子驥一手支腮,抬頭看著缺乏自信、連說個話都畏畏縮縮的胖丫鬟。「沒見過的姑娘?長得什麼模樣?」

  「奴婢沒、沒看到臉。」鈴兒又縮了縮肩頭。

  他眸光微斂,心想該不會是「她」?但一個姑娘家臉皮再厚,應該也不至於不知羞到找上門來——不對!這跟羞不羞無關,而是「她」生性大而化之,壓根兒不會考慮那麼多。

  若真是「她」,那麼所為何事?

  冷不防的,他這才想起還有一個疑惑擱在心底,需要從她口中得到解答,他馬上起身,朱將軍和李副將卻在這時憑空出現在眼前。

  朱將軍劈頭就嚷嚷。「李淳豐根本不是在閉關!」

  「他不是在閉關?那麼人呢?」容子驥著實愣了一下,他三番兩次投帖拜訪,欽天監都以監正大人正逢閉關期,無法見客為由拒絕,也不確定何時會出關,他才不得不派「人」去盯著。

  李副將把經過娓娓道來。「咱們這幾天守在欽天監外頭,直到方才,有幾名陰陽生正好從裡頭出來,聽他們私下談起監正李大人對外一律表明正在閉關,其實是身子出了問題,監副徐大人還下令不得對外傳揚,連御醫都不敢請,而是找了好幾個大夫到府裡看病,恐怕是病得不輕。」

  「李淳豐病了?」這倒出乎意料之外,如果真的生了重病,在背後操控「百鬼夜行」的幕後主使者又會是誰?容子驥不得不推翻之前的假設,這麼一來,就有可能另有其人。

  朱將軍一臉得意地繼續說:「咱們還跟著其中一名陰陽生去請大夫,然後到李淳豐的府第外頭,你想去的話,俺可以帶路。」

  容子驥啟唇淡嘲。「我有說想去嗎?」

  算算年紀,對方也該有六十多歲,到了這個歲數,有病痛也是正常的。

  「哼!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透,那俺這兩百多年是白活了……」

  「回將軍,」李副將清了下嗓子。「咱們早就死了。」

  朱將軍喉頭窒了窒。「俺只是打個比方。」

  「等天黑就出發。」容子驥不需要用上任何符箓或咒語來驅使它們,只要一句話便可以使喚,見朱將軍滿臉躍躍欲試,等著要大展身手,李副將則像個女人似地不停叨念,說什麼畢竟不是走大門,加上對方又是欽天監監正,自然懂得陰陽術數,住處內必定布有天羅地網,千萬小心等等。誰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不情不願,容子驥見它們這麼順從,一點都不好玩,忍不住嘆氣。

  「年紀輕輕的嘆什麼氣?」朱將軍沒好氣地問。

  他坐回幾旁,打開紙扇搖了搖。「你們就不會說個「不」字,稍微反抗一下嗎?要是不肯按照我的指示去辦事,我還可以使出非常手段來調教一番,偏偏這麼聽話,害我連出手都懶。」

  兩只鬼臉上滑下三條黑線。

  拜托!它們可是親眼見過幾只厲鬼被整得哭爹喊娘,後悔沒有早一點去投胎,才不想自找苦吃,何況它們早就發過誓,等到三郎壽終正寢,就會去地府報到,在這之前,全都聽他的。

  朱將軍掀眉毛瞪眼睛地問:「你這臭小子有什麼好不滿的?」

  「不滿倒是不至於,只是覺得無趣。」容子驥合起紙扇回道。

  「你……」朱將軍正要回吼,被李副將給勸阻了。

  容子驥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就是喜歡看它被自己氣得頭頂冒煙,有時真會忘了它們不是活人,是已經死了兩百多年的亡魂,早該去投眙,偏偏被自己的誓言給束縛,賴在他身邊不肯走。

  「……你們……你們別亂闖……主子說……誰都不可以進來……」這時,外頭傳來阿舜結結巴巴的說話聲。

  「咱們又不是外人,也是這座宅子的主子。」二房的兩個兒子興衝衝地來到竹院,心想最近「百鬼夜行」總算平息了,可以偷偷溜出門,不要被發現就好。「三郎堂弟是在書房嗎?」

  容子驥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他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繼續下棋。

  「三郎堂弟……」容子寬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跨進書房,馬上感到一股寒意,雞皮疙瘩頓時全都冒上來。

  容子舟也搓了搓手臂。「裡頭怎麼冷成這樣?」

  就見朱將軍、李副將和鈴兒都不約而同地瞪著不請自來的兩人,屋內的氣溫霎時降得更低。

  兩兄弟打了好幾個噴嚏。

  「多半因為四周都是竹林,陽光照不進來,才會覺得陰冷。」容子驥笑臉迎人地開口。「不知兩位堂兄前來有何貴事?」

  不知怎麼,容子寬總覺得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應該只是錯覺吧?「我是想三郎堂弟回到京城之後,又遇上「百鬼夜行」的事,除了進宮之外,成天關在府裡,一定悶壞了,咱們決定今晚帶你出去見見世面。」

  容子舟馬上曖昧地笑了笑。「這一個月來,街上平靜多了,再過幾天,鬼門也要關了,應該不會有事,只要別傳到奶奶耳裡就好。其實京城的夜晚可是多采多姿,你在昌州府一定都沒見過,咱們兄弟夠義氣,就帶你去玩一玩。」

  容子驥一臉虛心地請教。「兩位堂兄要帶我上哪兒去?」

  「你說呢?」容子舟笑聲淫穢。「再怎麼弱不禁風,好歹也是個男人,若是在成親之前連女人的滋味都沒嘗過,可是會笑掉人家的大牙。」

  「總之跟著咱們兄弟走就對了!」容子寬勾住他的脖子,擠眉弄眼。「包管讓你玩得樂不思蜀。」

  他們兄弟倆除了抱著巴結籠絡的心思之外,更想要做的是帶壞這個侯爺堂弟,看奶奶往後如何再護著他!都是嫡親孫子,怎麼樣也不能只寵一個。

  「那就有勞兩位堂兄了。」容子驥沒有拒絕。

  想也知道是去那種不正經的花街柳巷,朱將軍和李副將氣急敗壞地怒瞪著他,沒想到他還真的答應了。

  「好冷……咱們還是快走吧。」容子舟冷得直打噴嚏。

  「走、走!」容子寬拖著堂弟就出門去了。

  朱將軍又跳又吼。「那臭小子還真的去了?!」

  「將軍,三郎已經二十了,咱們也不便阻止。」李副將也是一臉擔憂地看著離去的背影,孩子大了,有些事不該管。

  朱將軍從鼻孔哼了哼氣。「那種風花雪月的地方有什麼好玩的?做那種營生的女人又能好到哪裡去?」

  「朱將軍這話是針對妾身來的?」琵琶裊裊婷婷地現身。

  聞言,朱將軍喉頭一窒,乖乖地閉嘴,決定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就這樣,容子驥被兩位堂兄連拖帶拉地帶離侯府,為了避人耳目,還特地從南邊的角門出去,他下意識地看了下兩旁,並沒有坐著什麼姑娘,也許是自己猜錯了,並不是「她」。

  莫名地,心頭湧上一抹淡淡的失落。

  不過這種失落感只是因為那位姓程的姑娘頗有意思,無論他說什麼,對方都深信不疑,逗起來很有趣罷了。

  容子驥為自己這股少有的心思找到借口。

  程瑜在角門外頭等到太陽下山,還是沒有勇氣敲門,最後只好轉往秀姑的家。

  她有些沮喪地走在大街上,明明跟這位容府公子只見過三次面,為何會這麼想見到他、跟他說話呢?對方俊美的臉孔總是不經意浮現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一定是因為自己難得交上了一個新朋友,實在不想就這麼失去,才會如此在意,可惜他是大戶人家的公子,肯定無法跟她深交,想到這兒,程瑜心頭的失落感就更重了。

  大街上十分熱鬧,百姓們都以為鬧鬼事件已然告一段落,可以放心出門走動,放眼望去都是人。

  這時,一頂官轎迎面而來,跟在轎旁的隨從遠遠見到程瑜,很快地認出她來,朝轎內的主子說了幾句話。

  「停轎!」轎內的人喊道。

  官轎穩穩地落在地面上。

  隨從攔住打身旁經過的程瑜。「請問可是程姑娘?」

  程瑜腳步頓了頓,見對方面生,有些疑惑。

  「可是大理寺司直程大人的千金?」對方再度確認。

  她頷了下首。「你認識我爹?」

  那名隨從心想幸好沒有認錯人,趕忙掀起簾子,就見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從轎內出來。「這位是我家主子,欽天監監副徐大人。」

  欽天監監副徐大人不就是……

  赫然想起爹說過當面替兒子提親的人就是他,程瑜有些手足無措,連忙屈膝見禮。「見過徐大人。」

  怎麼會這麼巧?居然在大街上碰到,萬一對方問起親事,想要知道她的決定,她應該怎麼回答才不會失禮?

  只見徐長規身材瘦高,臉上不見皺紋,也沒有一絲白發,照理說也有四十來歲,不過外表看起來比實際歲數還要年輕個幾歲。他伸手拈著下巴的胡子,很快地將她打量一番。「你就是程大人的千金?」

  「呃,是。」程瑜尷尬地回道。

  他別有深意地詢問。「聽說你天生見得到鬼?」

  程瑜也很老實地回應。「打從我有記憶以來就看得到。」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徐長規笑得更為親切。

  她一臉錯愕。「太好了?」

  「本官自小也看得到,為此吃了不少苦,想必程姑娘也是一樣,所以能夠體會你的心情。若你能嫁給小犬,在府裡絕不會受到異樣眼光看待。」他對程瑜愈看愈滿意,不住地慫恿。

  「那是徐大人看得起我,只不過……」我並不想嫁給你的兒子。這句話程瑜實在是說不出口。

  徐長規一臉笑吟吟。「記得一個月前的某天晚上,約莫子時左右,本官聽欽天監的陰陽生談到曾在大街上遇見程姑娘,程姑娘還說是去抓鬼的,本官聽了可真是佩服,沒見過哪家的姑娘家像你這麼勇敢的。」

  「讓徐大人見笑了。」她干笑兩聲。「其實我並沒有抓鬼的本事,不過是靠鹽米來驅邪罷了。」

  徐大人眼神越發詭異地熱切。「真的只有靠鹽米驅邪而已?」

  「呃,是。」程瑜本能地後退一步。

  「本官聽目睹的兩名衙役說,你將鹽米撒向「百鬼夜行」,它們突然就像是發瘋了似的,完全失去控制,這可不是普通人辦得到的……」徐長規不斷逼問,非要她給出一個答案不可。「難道程姑娘也懂得陰陽術數?」

  程瑜用力搖頭。「我不懂那些東西。」

  「那麼除了鹽米之外,可還有用到其它的東西?」光是依靠鹽米,不可能擁有傷害無形眾生的力量,一定還有別的東西。

  程瑜又不自覺地倒退一步。「沒、沒有……」

  「程姑娘最好再仔細地想一想。」他語帶威脅。

  她不喜歡這位監副大人,看人的眼神讓她不由得想到被蛇盯上的青蛙,不禁毛骨悚然。「真……是真的沒有……我只記得手上有傷口,碰到鹽巴好痛……」

  徐長規兩眼綻放出異光。「程姑娘當時手上流了血?」

  「是有、有一點。」程瑜吞了吞口水。

  他更進一步逼問。「程姑娘可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

  「呃……不曾聽我爹娘說過。」她困惑地回道。

  「那麼可否告知本官,程姑娘的生辰八字?」

  「當然不行!」程瑜不假思索地拒絕,未婚姑娘家的生辰八字怎麼能隨便給人?她可沒那麼笨。

  「是本官的要求太過分了。」其實徐長規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的血差點破了自己的法術,幸好他及時把「百鬼夜行」召回,重新作法,否則恐怕再也無法操控,不過也因為魂體受傷,需要經過一段時日才能讓它們出來作祟。

  這個丫頭究竟是什麼來頭?難不成……是天上的神只下凡投胎?他心髒不禁狂跳不已,雖然從面相上看不出來,不過既然知道她的血有利用價值,更不能輕易錯過,只要成為徐家的媳婦,就可以任由自己擺布。

  見對方笑得極其「詭異」——除了用這兩個字,程瑜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她總覺得這位徐大人左半邊的臉龐看來像是在笑,可右半邊的臉龐卻沒有表情,令人頭皮發麻。

  「本官還有事要辦,就先告辭了,至於兩家的親事,本官會請媒婆上門,正式向令尊提親。」

  說完,徐長規又坐回轎中,讓轎夫抬著離去。

  程瑜見轎子走遠,不禁吁了一大口氣。「還是求爹娘不要答應親事,就算對方可以接受我的天賦,我也不想嫁過去。」

  最後,因為這意外的插曲,她決定返家,不去找秀姑了。

  翌日亥時,容子驥來到李府偏門外頭,身旁自然還跟著朱將軍和李副將。

  「你們先在外頭等著。」對方可是李淳豐,又與師父同出一門,加上個性卑劣,無法確定裡頭是否設有「機關」好防止鬼魅作亂。

  「有你在,俺不怕!」朱將軍對他可是深具信心。

  李副將也頷首。「咱們跟你一塊兒進去。」

  「……那就走吧!」容子驥提氣一躍,順利地翻牆而過。

  他眼神銳利地察看四周,找出貼在檐廊下或梁柱上的幾張符箓,但因為年代久遠,上頭書寫的符文早已模糊不清,失去原有的靈力,形同廢紙。

  朱將軍左顧右盼。「連個護院都沒看到,戒備真是松散。」

  「咱們還是小心一點。」李副將天生就愛操心,怕將軍過於大意中了敵人的計,就像當年小看容福興一樣。

  沒等它們把話說完,容子驥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向宅第主人居住的正房,一路上都沒有受到阻攔。

  「三郎,小心有詐!」李副將提醒。

  容子驥停下腳步,觀察四周。「咱們都進到內院來了,卻連一個奴才都沒看到,不是主子御下不嚴,就是……已經沒有能力管束家僕。」

  「這話怎麼說?」朱將軍聽不懂。

  他語帶嘲弄。「聽說李淳豐的妻子早死,膝下只有一個掌上明珠,嫁給了自己的徒弟也就是現任的欽天監監副徐長規為妻,不過也在十年前過世了,如今他生了重病,能依靠的就只剩下女婿,落得今日這種下場,算是他的報應。」

  李副將不禁感慨。「就算活著,也未必就快活。」

  「應該就在前頭……」容子驥還沒走近,就聽到屋內傳來說話聲。

  「……我知道你恨我……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怨不得誰……」那是一個蒼老疲憊的男人嗓音。「都過了這麼多年,你還記恨著……念在咱們師兄弟一場,就放過我吧……不要再來了……王朔……算我求你……」

  聽到死去師父的名諱,容子驥表情震了下,徑自推開門扉。

  「三郎?」朱將軍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容子驥回頭一瞥。「你們在外頭把風,不准進來。」

  見他神情嚴酷,它們也只好照辦。

  進了房內,容子驥原以為可以看到師父的亡魂出現,可是屋內不見其它人在,只有一個白發披散、滿臉皺紋的老人,也就是李淳豐本人,鼻端聞到的除了濃濃的中藥味,還有尿騷味。

  他端詳對方的面相……

  大限將至。

  看來李淳豐已經活不久,不需要他出手。

  「你……你……師弟,你還是恨我、怨我,都已經死了二十年,還是不肯放過我……」李淳豐把容子驥當作王朔。「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這個師兄?」

  聽他這麼說,看來他真的病入膏肓。

  李淳豐揪著他的衣襟。「師弟……你說句話啊……」

  「我不是你的師弟!」看這個情況,他應該已經病了很長一段時日,可居然連皇上都被瞞了過去,這多半是那位女婿的功勞。「你好好看清楚!」

  李淳豐盯著容子驥看了好一會兒,神智也漸漸清明,旋即松開手掌,警戒地瞪視著。「你是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走著進來的。」容子驥大方地承認。

  「你又是誰?」他再問。

  容子驥朝皇宮的方向拱了下手。「承蒙先帝恩典,世襲鳳翔侯。」

  「鳳翔侯……你是……容永祿的兒子?」李淳豐腦子迅速閃過一個人名,也是當年最反對自己成為欽天監監正的人之一,想到此刻這副狼狽的模樣,萬一傳到皇上耳中,監正這個位置恐怕不保!

  「聽說李大人正在閉關,本侯只好深夜造訪,沒想到……」

  就見李淳豐當場跪下,滿臉哀求。「還請侯爺當作什麼都沒有瞧到,千萬別讓皇上知道,否則……否則……」為了得到欽天監監正這個官職,他狠心謀害情同手足的師弟,最後若是失去了,那他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李大人要本侯隱瞞皇上,這可是欺君之罪。」容子驥不悅地道。

  李淳豐直磕著頭。「還請侯爺網開一面,這分恩情下官定會想辦法報答。」

  「既然李大人這麼說,那麼本侯就問幾個問題,只要你據實回答,今晚的事本侯就當作沒看到,也不曾到過貴府。」容子驥笑意晏晏地問:「如何?」

  他馬上點頭如搗蒜。「侯爺盡管問,下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就好。」他笑容可掬地攙扶李淳豐起身。「李大人……本侯只想知道「百鬼夜行」是誰在背後操控的?」

  聞言,李淳豐臉色一變。「百、百鬼夜行……」

  「是有什麼不能對外人言的嗎?該不會就是李大人在背後操控那些前朝將士亡魂?」容子驥咄咄逼人地問。

  「不……不……不是……不是下官……」他猛搖著頭。

  容子驥掛著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那麼李大人應該知道對方是誰,可否坦白告知,本侯絕不會說出去的。」

  「百鬼夜行……百鬼夜行是……不能說……我答應過……」李淳豐抱著頭,不斷喃喃自語,如今自己的一切全得仰賴女婿,要是沒有他,什麼都完了——不!他早就完了!這是報應!他的報應來了!

  「快點告訴本侯。」容子驥誘哄著。

  李淳豐突然瞪圓了眼,盯著他看,像是不認識他似的。「你是誰?我又是誰?這兒是什麼地方?我為何會在這裡?」

  「李淳豐!」他低喝。

  「你在叫我?我是誰?」李淳豐問個不停。

  看他現在這副失神、錯亂的模樣,想必千人塚上用來鎮壓亡魂的符箓果真只是虛有其表,根本沒有任何靈力,而徐長規不可能看不出來,那麼就是故意不說……

  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就在這時,外頭的李副將低嚷。「三郎,有人來了!」

  容子驥知道不走不行,何況對方病成這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不要走!我到底是誰?」李淳豐拉住容子驥直問。

  「你是本侯的師伯,也是仇人,看來已經不需要本侯親自動手,老天爺就快收了你。」說完,馬上閃身出了房門。

  李府的奴才哼著小曲走來,才進屋子就大聲嚷嚷。「大人怎麼又尿在地上了?奴才才剛打掃完呢!」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李淳豐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縮在角落。

  奴才不滿地數落。「要不是徐大人吩咐要好好伺候,還給了銀子,奴才早就跟其它人一樣走了……」

  李淳豐用畏懼的口吻回道:「不要告訴他……他會生氣……」

  站在外頭偷聽的容子驥心中一動,低聲喃道:「看來有必要調查一下這位欽天監監副……」

  李淳豐既是皇後的黨羽,那麼那位女婿兼徒弟的徐長規呢?如今欽天監監正的神智時而清醒、時而錯亂,一切公務自然都由監副代為執行,竟然還刻意欺上瞞下、隱匿病情,是擔心會失去靠山因而失勢,還是另有原因呢?最重要的是,徐長規和「百鬼夜行」一案是否又有關聯?

  當他離開李府,心中產生更多的疑問。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第五章

  過了五日,徐家當真派媒人來提親了。

  程瑜躲在廳外偷看,因為父親不在,只希望母親拒絕這門親事。

  「……也不先派人來知會一聲,就這麼登門提親,有必要急成這樣嗎?」孟氏摟著偎在懷中撒嬌的六歲小女兒,想到夫婿不在家,也還沒去打聽監副徐大人的兒子人品如何,就算她想快點把長女嫁出去,也不該這般倉促。

  媒婆一臉似笑非笑。「大家都知道你們這個女兒的本事,說出去會嚇死人,好不容易有人願意娶,還等什麼呢?」

  聽女兒被人這麼挖苦,孟氏的臉馬上拉了下來。「不勞你費心,就算真的嫁不出去,頂多留在家裡當個老姑娘,也不讓她隨便找個人嫁。」

  媒婆被這番話激怒,索性把話說白了。「欽天監監副徐大人的公子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家,能嫁過去是你們女兒的福氣,相信合過兩人的八字,一定是天作之合,不要留來留去最後留成仇,能嫁就趕快嫁,免得對方反悔。」

  「反悔就反悔,老娘的女兒說不嫁就不嫁!」孟氏平日老是叨念女兒,要她像個姑娘家,別老往外頭跑,多學些女紅和廚藝,可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由不得別人批評。「滾!」

  年紀最小的五歲兒子拍手叫好。「娘好神氣!」

  「你、你……」媒婆氣結。

  孟氏抓起角落的掃帚。「還不快滾?」

  「你們可不要後悔,到時求我也沒用!」媒婆連忙提著裙擺,跑得比飛得還要快。

  一雙年幼的兒女把小手都拍紅了。

  「誰敢欺負你們,娘就跟他們拚命!」孟氏揮著掃帚說道。

  他們更是一臉崇拜。「娘好威風!」

  這一刻,程瑜可見識到娘親的魄力。

  都是她不好,要不是擁有見鬼的天賦,也不會讓雙親這麼苦惱,還要被人這麼冷嘲熱諷。

  盡管母親已經拒絕徐家的親事,程瑜還是嚇出一身冷汗,雖然不太明白,但就是覺得那位徐大人的言行舉止令人頭皮發麻,就算兒子再好也不敢要來當相公。

  只是萬一對方還是不肯死心,那該怎麼辦?程瑜真希望有個人可以商量……

  不期然的,腦中又浮起一道俊麗溫雅的身影,好想現在就見到他,跟他說上幾句話……她馬上搖了搖頭,自己的事情還是要靠自己解決,別人是幫不上忙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她耿耿於懷,那就是「百鬼夜行」一案至今懸而未決,沒有抓到主謀就不算破案,爹追查得這麼辛苦,到頭來還是白忙一場,真是令人氣餒。

  不行,她不能就這麼放棄,一定還有其它線索,只是被遺漏了!

  「奶奶找孫兒有何吩咐?」

  容子驥來到祖母居住的院落,才進了房門,就見容子寬和容子舟兄弟也在,還不斷地對他擠眉弄眼,像是在打暗號似的,便猜想到祖母多半是為了這幾天晚上逛花樓的事找他來詢問。

  老太君因為長房嫡孫回到身邊,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轉,也不必整天臥床,開始管起府裡的大小事情。「三郎,過來坐在奶奶身邊。」

  「是。」他恭順地回道。

  她先是橫了二房所出的兩個孫子一眼,才開口詢問,不過口氣沒有半點責備之意。「聽說你這幾天夜裡都往外跑,而且還是去一些名聲不太好的地方?」

  容子寬和容子舟兩兄弟拚命地對他使眼色,兩手亂揮,就是要容子驥別把他們供出去,否則就真的死定了。

  見狀,容子驥馬上低頭懺悔。「孫兒確實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有損容府名聲,還請奶奶原諒。」

  二房兄弟倆不禁抱著腦袋,發出無聲吶喊,氣他不該這麼老實承認,應該否認到底才對;而容子驥則是一臉無辜,好像在問自己說錯什麼了,配上他那張人畜無害的俊臉,沒人會懷疑他是故意的。

  老太君很滿意長房嫡孫勇於認錯的態度。「奶奶不怪你,也知道那絕不是你的本意,一定是有人帶你去的。」

  這下讓二房兄弟倆更緊張了。

  容子驥有些刻意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身上攬。「這不關子寬堂兄和子舟堂兄的事。」

  「啊……」他們大叫,阻止容子驥再說下去。

  老太君斜睨了下兄弟倆,令他們不得不閉嘴,才又問道:「然後呢?」

  「他們只是見孫子成天悶在府裡,才會想帶孫兒出去開開眼界,也是出於一片好意,奶奶千萬別責怪他們。」容子驥這番話根本是直接把罪魁禍首供出來,讓二房兄弟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容子寬和容子舟冷汗涔涔地看著祖母。「奶奶,咱們也是好意……」

  「好意?」老太君惱怒地瞪著他們。「堂堂鳳翔侯喜歡往花街柳巷裡頭鑽,傳出去成何體統?!真是不像話,就知道一定是你們想帶壞他……」

  二房兄弟倆大聲抗議。「奶奶,這話對咱們不公平!」雖然這是事實,但祖母卻一口咬定是他們的錯,他們就是不服。

  「你們別的本事沒有,玩女人倒是很有一套,你們爹娘究竟是怎麼教的?還有你們的媳婦,都不知道你們半夜出門干什麼去了嗎?」她氣得渾身發抖。「從今天開始,罰你們閉門思過一個月!」

  他們失聲驚呼。「一個月?!」

  老太君冷笑一聲。「怎麼?嫌一個月太短?」

  「不、不……」二房兄弟倆不敢吭氣,夾著尾巴跑了。

  容子驥唇畔揚起一道若有似無的笑弧,這麼一來,二房這對兄弟將有一段日子不會再來煩他了。

  當晚亥時左右,他又命阿舜備妥水酒,坐在竹林中賞月。

  朱將軍和李副將則是席地而坐,嗅著迷人的酒香,好不愜意,不過它們外表看似怡然自得,其實心裡都很著急,想要救出那些遭到控制的麾下兵士,卻又無從下手,也只能靜待時機來臨。

  「侯爺從今晚的星像當中,可有看出什麼?」琵琶看了半天,除了明暗和圓缺之外,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揚了揚櫻紅色的唇。「真正的敵人就快冒出頭來了。」

  琵琶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布滿星星的夜空,有些不明所以,才開口要詢問,就見奉命出門辦事的胖丫鬟鈴兒回來了。

  「見過主子!」鈴兒福了個身。

  容子驥舉杯的手頓了下。「她出門了?」

  「是。」鈴兒頷首。

  容子驥立刻擱下酒杯,作勢起身,不等朱將軍和李副將有下一步的動作,便下達了命令。「你們都待在這兒,別跟來礙事。」

  朱將軍用一根手指比著他離去的身影,鼻孔噴著氣,粗聲嚷嚷。「你聽聽看!這臭小子居然說俺礙事?」

  「三郎一定有他的用意,若真有事,他會召喚咱們的。」李副將安撫地道。

  朱將軍哼了哼。「俺就偏偏要偷偷地跟去。」

  此時接近子時,程瑜提著燈籠走在大街上,又順手摸了摸系在腰際上的香囊,還好記得把鹽米也帶出來,以防萬一。

  她做事一向不喜歡半途而廢,一天破不了案,心裡始終有個疙瘩,所以她才想把案情再重新整理一遍。

  當程瑜熟門熟路地走到位在城北大街,也就是「百鬼夜行」最後一次出現的地點,瞥見距離自己前頭約莫五尺,正抬頭欣賞月色的俊美身影,腦袋裡再也裝不下其它東西。

  這種滋味還是生平頭一遭,胸腔內有種莫名的情緒不斷地溢出,讓程瑜想要哭泣,卻又滿心歡喜。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

  程瑜捂著心口,從來沒有這麼想見到一個人,可是見到之後,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就這麼看著對方。

  光只是看著就滿足了。

  「又遇到姑娘了。」容子驥猜想她肯定會到這兒來,所以一路施展輕功,總算趕在對方前頭,提早一步抵達。

  她趕緊奔上前,臉上布滿明顯的關切和焦急。「難不成公子的迷症還沒有治好,睡到一半又跑到外頭來了?」

  「看來這病是一輩子都治不好了。」他佯嘆。

  聞言,程瑜用力地搖了搖頭。「公子要有信心,只要找出病因,一定治得好——對了!我有拜托我爹去請教欽天監的陰陽生,他說確實有定身符,不過怕有心人濫用,不能給我。」

  容子驥險些笑出聲來。

  想不到她還真的相信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直到現在都不曾懷疑過,容子驥在好笑之余,也覺得她太過信任別人,沒有防備,這是種要不得的行為,等到吃虧上當,可就後悔莫及。

  雖然這個男人背對著月光,程瑜還是能感受到他的凝視,不禁有些緊張,有些在意他的想法,這是十七年來不曾有過的感覺。

  「公子生氣了?」她沒能幫上忙,也很過意不去。

  他的確是存著壞心眼,看這位姑娘信以為真,很認真地想幫自己解決問題,忍不住就想再多欺負她一些。

  「我沒有生氣。」容子驥佯嘆一聲。「只是原本還寄望姑娘能找到解決之道,如今期待落空,有些失望罷了。」

  見他一臉垂頭喪氣,程瑜更加覺得過意不去。

  「我、我會再另外想想別的辦法——對了!我還有問過幾個游醫郎中,他們說「迷症」其實也算是一種心病,心病尚且要心藥來醫,只要把心裡的那個結打開,就會不藥而愈了……公子若真有心事想不開,我願意聽,只要說出來,相信心裡就會好過些。」

  想必出生在大戶人家,不像表面上看來那麼風光,萬一是次子或是庶子,既不能繼承家業,也得不到長輩關愛的眼神,日子都不好過,不過程瑜又不便說得太白,就怕傷了人家的自尊,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多謝姑娘。」他是沒心少肺,寧可相信鬼,也不相信人,但是這個姑娘卻有本事動搖這個想法。

  而她的熱心,也反映出自己的冷淡。容子驥不禁這麼自我嘲諷。

  「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等幫了再謝也不遲。」程瑜覺得受之有愧。

  「說得也是,那麼姑娘呢?聽說「百鬼夜行」的案子告一段落,也沒再出現過,這個時辰姑娘實在不該一個人走在大街上。」

  「但也不能因為沒再出現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有人因此活活嚇死,還有更多人大病一場,一定要抓到元凶才行。」程瑜說得振振有辭。

  他就猜到是這個緣故,這位姑娘心思太容易看透。「你說得對極了。」

  程瑜被誇得有些飄飄然。「公子近來可好?」

  「我很好,姑娘呢?」

  「原本不太好,不過幸好解決了。」程瑜笑嘻嘻地說。

  容子驥與她一塊兒往前走,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只有一高一矮兩道影子,悠閑地在月色下談心。「姑娘遇上麻煩了?」

  她很難得地嘆了口氣。「也不算是麻煩,只是有人上門跟我提親,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對方,還好最後被我娘拒絕了。」

  「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家?」之前才聽她說因為天生看得到鬼,導致沒人敢上門提親,也許真是緣分到了才有這段姻緣,只不過這樣一位坦率熱心、沒有心機,還擁有特殊天賦的姑娘,對方又真能全盤接受、好好珍惜嗎?

  想到這裡,容子驥不禁感到好笑,他與她非親非故,又是在操個什麼心?替一個才見過幾次面的姑娘操心,還是二十年來頭一遭。

  程瑜心想兩人是朋友,沒什麼不能說的。「是欽天監監副徐大人親自跟我爹提的親,希望我能嫁給他的兒子。」

  容子驥很難得地露出驚愕的神情。「你說欽天監監副徐大人?」

  「沒錯。」她可以明白他的訝異,因為自己也同樣不敢相信。「雖然我尚未見過他的公子,也不知他的人品如何,不過我跟這位監副徐大人說過話,他給我的感覺不太好,可我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容子驥臉上的溫文笑意淡了些。「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問了我一些和親事不相干的問題……」程瑜把當時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容子驥聽。「……然後我就告訴他,因為正好手上有傷口,碰到鹽巴很痛,還流了血,根本沒有用到其它東西,當天晚上公子也在場,應該也都看到了,我真的不明白「百鬼夜行」為何突然失控,說不定只是巧合罷了。」

  就是這個!

  這就是容子驥一直在找的答案,想不到徐長規也是。

  這不可能只是巧合,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百鬼夜行」和徐長規有關。

  「他還問了些什麼?」他口氣略帶急切。

  程瑜回想了下。「他還問我是不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

  「那麼姑娘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的嗎?」容子驥正色地問。

  見他表情嚴肅,程瑜老實地回道:「回去之後我特地問了我娘,我娘就罵我胡說八道,都是那位徐大人害的。」

  「當時姑娘手上流了血,現在可好多了?」他狀似不經心地問。

  確實有一些旁門左道是利用死者的遺骸和人血來號令百鬼,為其所用,不過不是任何人的血都可以,而是要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的人才行,師父生前更是三令五申,絕對不能走偏了路,否則害人不成反害己,最後終究自食惡果。

  他已經可以肯定徐長規就是幕後操控「百鬼夜行」的主謀,如果這位程姑娘不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那便可能是領有天命下凡投胎的神只,難怪她的血傷得了那些無形眾生。

  程瑜燦然一笑。「都過了一個月,早就愈合了。」

  「那就好。」容子驥很想問她的生辰八字,但又怕對方誤會,畢竟這並不能隨便告訴別人,再看看她的面相,也實在看不出有何特別之處,或許這是上天刻意安排的結果,若她的手當時沒有流血,也不至於會被人發現。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位監副徐大人不會輕易放棄這門親事,只怕還會想其它的辦法。」徐長規出身正統門派,偏偏專走旁門左道,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跟他的師父李淳豐還真是一丘之貉。

  程瑜倒是不擔心。「只要我爹娘不答應,難不成他還想搶親?」

  「姑娘還是小心提防。」徐長規的意圖不是單純希望兒子討一房媳婦,而是在於她的血。

  見容子驥這麼關心自己,程瑜心口不禁甜滋滋的。「我會的。」

  真是怪了!程瑜覺得最近自己愈來愈不像原本的自己,想要見到某人想要與某人說話,不管做什麼,都會莫名其妙地想起某人,也就是眼前這個男人,這些都是過去不曾有過的,莫非是生病了?

  程瑜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一點都不燙,而且食欲也很好,不像是生病,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就這樣,兩人在城北大街上走了一圈,除了遇到幾個因為晚歸或有急事出門的百姓,對方還被他們嚇了一跳,以為又撞到鬼之外,今晚依舊很平靜,令人不禁懷疑「百鬼夜行」是否真的發生過。

  容子驥看了下天色。「子時已經過了,我送姑娘回去。」

  「不用了,萬一被認識的人看見不太好,我自己回去就好。」她急忙婉拒。

  「那麼姑娘多多保重。」容子驥拱手。

  程瑜頷了下首,提著燈籠往前走,才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我一定會幫公子找到治好迷症的偏方……」

  「多謝姑娘。」他又揖道。

  見她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自己,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看來這小丫頭喜歡上你了!」程瑜走後,朱將軍不必再躲起來,現身之後,馬上笑得賊恁兮兮地看著他。

  容子驥橫它一眼,似乎也不驚訝它會跟來。「胡說!」

  「俺生前看過的女人可比你多,一眼就看穿這個小丫頭的心思。」它嘿嘿地笑了笑。「方才那依依不舍、再三回眸的表情就足以證明,她的魂都被你勾走了,你是個大男人,也該有所表示。」

  他懶得理會。

  「末將也覺得這個小丫頭不錯,雖然只是一個六品官的女兒,可是性子活潑,又很熱心,配你正好。」李副將也很贊同。

  朱將軍哼了兩聲。「難道你要等她嫁進徐家再來後悔?」

  「不管徐長規心裡在打什麼主意,我都不會讓她嫁進徐家。」容子驥既然知道對方的目的是要利用她,就絕不會讓對方得逞。

  「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人家?」朱將軍很想看看這臭小子一旦對女人動心,是否會學著去相信別人。

  聽到這個問題,容子驥不禁語塞。

  會讓他擺在心底的女人,大概也只有過世的母親,但那不過是因為母子天性,至於其它人,包括親祖母在內,也不過是維持表面上的孝順,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元配董氏八娘就更不用說了。他一直以為自己生性涼薄,喜不喜歡這種事,還真的不知道。

  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要保護她,誰也別想動她一根寒毛。

  不過他卻沒有意識到,會讓他有這種想法的,這個叫程瑜的姑娘還是第一個。

  七月過去,八月到來。

  程淮匆匆忙忙地返回家中,想與妻子商量。

  「相公別急,慢慢說。」孟氏倒了杯水給他。

  他仰頭灌了一大口,直到緩過氣來才說:「為了「百鬼夜行」一案,今天下午我陪著咱們大人進宮面聖,要離開之前,居然被德妃娘娘叫去了。」

  盂氏有些錯愕。「德妃娘娘找你做什麼?」

  「她想充當紅娘,幫咱們的女兒牽紅線,對像就是那位欽天監監副徐大人的公子。」程淮萬萬沒想到對方會請出蕭德妃。

  「什麼?」孟氏百思不解。「這位徐大人到底有多喜歡咱們丫頭,非要她當自己的兒媳不可,還把德妃娘娘都搬出來?他們又是什麼關系?」

  「我也不清楚,之前根本沒聽說過。」他在回家的路上想了又想,也想不出原因。「不過這兩天托人打聽有關徐大人公子的事,倒是有消息了。」

  「如何?」孟氏急切地問。

  程淮有些困惑。「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傳言,一個說是眼界過高,不只講究門當戶對,更要姿色一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所以到現在還挑不到中意的對像。」

  「咱們丫頭是哪一點讓他看上了?」自己親生的女兒,也只有自己最清楚,姑娘家具備的條件一概欠缺,根本是投錯了胎,應該生做男孩才對。「那麼另一個傳言是什麼?」

  程淮皺著眉頭。「另一個傳言說他其實喜歡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因此徐大人才會急著幫他討一房媳婦兒。」

  孟氏聽了,不禁張口結舌。「如果是真的,咱們女兒絕不能嫁給那種男人。」

  「如今德妃娘娘已經當面跟我提了這門親事,要是不答應,就是不給面子,恐怕會有麻煩。」這才是讓程淮傷腦筋的地方。

  盂氏一臉憂心忡忡。「我是希望咱們女兒嫁得好,但也要你情我願,而不是用這種強硬的方式,相公,你說該怎麼辦?」

  「這……」他沉吟了下。「先把丫頭叫來,問問她的意思。」

  等到程瑜來了,得知居然連德妃娘娘都跑來插一腳,她是何德何能才有這個福氣?不過就算如此,她也不想嫁進徐府。

  「我現在就去見這位徐大人的公子,不管他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看到我,說不定就會打消念頭……」話還沒說完她就往外衝,她要讓對方親眼看看他們並不適合。

  程淮叫住女兒。「丫頭!」

  「我很快就回來!」程瑜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出門之後,她才想到忘了問徐府怎麼走,不過路是用嘴巴問出來的,只要沿路打聽,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程瑜終於來到徐府大門外,敲了半天,都沒有人響應,於是她繞到偏門,總算有人應門。

  門房口氣很冷淡。「你要找誰?」

  「我有事要見你們公子,可否幫我通報一聲?」程瑜謙和有禮地問。

  聞言,門房只是將程瑜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然後撇了撇唇,那副嘴臉讓人看了就討厭。「我家公子是你說要見就能見的嗎?」

  「我是真的有事……」

  門房揮了揮手,像是趕蒼蠅似的。「快走、快走!」

  程瑜來不及阻止,對方已經把門關上。

  「開門!快點開門!」她又在外頭叫了半天,槌門槌到手都紅了,門房連應都不應一聲,不禁氣結。

  看到這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奴才,就能知道主子也好不到哪裡去,讓她更不想嫁進徐府,可這次有德妃娘娘出面作媒,若再不點頭,就等於不給對方面子,這個梁子也就結定了,一定會給爹娘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她再無知、再不懂事,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由不得自己任性。

  難道真要答應這門親事?

  她用力搖頭,死也不想嫁進徐家。

  不期然的,程瑜腦中再度浮現一道溫文爾雅的身影,如果非得嫁人不可,她寧可選擇那位容府公子,雖然外表溫弱,無法為她撐起一片天,卻是個大好人,再說,為何一定要男人來保護女人,女人也可以反過來保護男人不是嗎?

  事情到了這個節骨眼,程瑜也管不了許多,只好向對方求助。

  於是,她又一路趕到容府,來到南邊的角門,使勁敲門。

  「有沒有人在?」她拉開嗓門大喊。

  過了半天,就在她快要放棄之際,角門開了。

  「你要找誰?」阿舜傻乎乎地問。

  原以為又會碰到一個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沒想到對方臉上卻掛著魯鈍的傻笑,程瑜頓時安心多了。「我要找……容三郎容公子。」

  阿舜歪著腦袋,跟著念道:「容……三郎……你要找我家主子?」

  「是。」她點頭。他招了招手。「阿舜帶你進去!」

  「多謝!」程瑜跨進門坎。

  待阿舜把門關好,就招呼著她跟著自己走。

  程瑜不禁有些不安,就這麼找上門來,會不會太失禮?對方又會不會認為她厚臉皮,行徑太過大膽?不會、不會!他們可是朋友,一起遇過「百鬼夜行」,也算是共同經歷過患難,應該不會不歡迎她才對。

  她才這麼想,就聽見種植在甬道兩旁的竹子搖動,竹葉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好像有人在窸窸窣窣地說話。

  「……阿舜那個呆子,怎麼把她帶進來了?」朱將軍趕緊找地方躲。

  李副將反應快。「快去通知三郎!」

  它們以最快的速度直奔書房。

  「那個小丫頭來了,快叫其它「人」躲一躲!」朱將軍劈頭就喊。

  「你說誰來了?」正在跟自己對弈的容子驥狐疑地問。

  「就是那個看得到咱們的小丫頭,阿舜居然連問都不問,就讓人進來了。」李副將看著在旁邊倒茶的鈴兒。「你快去躲起來!」

  待容子驥會意過來它們指的是誰,便朝鈴兒頷了下首,要它暫時退下。「你們也一樣,順便跟琵琶說一聲。」

  朱將軍和李副將的身影立刻消失。

  接著,他起身走出書房,果然見到阿舜把人帶來了。

  這還是兩人頭一回在白天見面,不知怎麼,程瑜突然覺得對方變得好陌生,頓時有些不自在,手心更是直冒汗,拚命地往裙子上抹,生怕會在他面前出糗,這種不知所措的感覺還是生平頭一遭。

  「沒有打擾到公子吧?」她聲音干澀。

  容子驥溫文一笑。「當然沒有,若不是有急等,姑娘也不會來找我,我就算再怎麼忙碌,也要抽出空來。」

  這番話讓她感動到快哭了。「公子真是了解我。」

  他還是他,就算白天看起來更為俊美,有些高不可攀,但一個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想到要利用這樣的大好人,讓程瑜不禁有些愧疚。

  「姑娘曾經幫過我,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直說無妨。」他猜想多半和徐長規上門提親的事有關。「裡面請。」

  「我在這兒說就好。」程瑜婉拒他的好意,很怕再不趕快說,勇氣會消失。

  「姑娘請說。」容子驥溫和地道。

  她清了下嗓子。「公子……可有婚配?」

  「曾經迎娶過正室,不過已經不在人世。」容子驥很難得地說了實話。

  這個答案讓程瑜有些驚訝,她之前根本沒有預料到,幸好對方已經過世了,否則要她當妾又是萬萬不能。

  「那麼……請公子娶我!」

  容子驥很少被嚇到,今天可是個難得的經驗。

  「呃……姑娘能否再說一遍?」他很謹慎地問。

  程瑜吞咽了下口水,臉頰似乎有些發燙,當然不是因為害羞,而是覺得尷尬又困窘。「請公子娶我!」

  容子驥真的沒有聽錯,這位姑娘真的當面在跟自己求親。

  「……出了什麼事嗎?」他差點以為之前的半夜巧遇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目的就是要嫁給他,不過她應該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若早已知情,那麼演技就太逼真了,再說她應該也不會天真到以為只要嫁給容府的公子,下半輩子就能過好日子,這麼一想,便冷靜下來了。

  程瑜一鼓作氣地把憋在心裡的話全說出來。「還不是那個欽天監監副徐大人害的,居然請德妃娘娘出面逼婚,非要我嫁給他的兒子不可,你說氣不氣人?」

  「德妃娘娘?」

  這下子所有的線索都連起來了,原來徐長規改而投靠蕭德妃!

  他不禁在心中冷笑,比起皇後只有一個不成才的嫡長子,論起野心和能力,蕭德妃所出的六皇子可就強上許多,良禽當然要擇木而棲!可惜卻是百密一疏,若不是為了這樁親事,也不會提早露出馬腳。

  她一臉心浮氣躁。「我說什麼都不要嫁給徐大人的兒子,所以……只有請公子委屈了,不過你放心,這樁親事是我自己求來的,就算之後你覺得跟我真的合不來,或是有更中意的對像,可以休了我,這樣就扯平了,我不會有半句的怨言。」

  容子驥怔了怔。「你寧可將來被我休了,也不想嫁進徐府?」

  「我這個人就是吃軟不吃硬,他以為請出德妃娘娘就可以逼我就範,我就偏偏不嫁。」程瑜氣呼呼地說。

  他語帶淡嘲。「德妃娘娘是什麼身分,姑娘怎麼會以為我敢跟她鬥?」真是想得太天真了。

  「難道不能拜托鳳翔侯幫忙嗎?」她吶吶地問,的確沒有想那麼多。「他與公子是堂兄弟,應該不會那麼小氣……」

  「姑娘不是說鳳翔侯既膽小又怯懦,再加個小氣,其實也不奇怪。」把我貶得那麼低,看你怎麼說?容子驥在心裡哼道。

  程瑜啞口無言。

  她確實是這麼批評過,現在遇上困難,才要人家伸出援手,真的太現實也太過分了,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心情頓時既沉重又沮喪。

  「公子說得沒錯,是我不對……」程瑜覺得沒臉見人。「剛才那些話就當我沒說過,請把它忘了,我回去了。」

  說完,程瑜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

  容子驥沒有開口挽留,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走遠。

  待她離開後,朱將軍現身大罵。

  「你這臭小子!人家姑娘家主動上門跟你求親,你就這樣對待她,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容子驥橫睨它一眼。「我又沒說不肯娶。」

  其實娶她的念頭並不討厭,就連容子驥也很意外,她不像一般姑娘成天作著嫁人的美夢,總愛欲拒還迎,明明心胸狹窄,又要故作大方,令人看了厭煩。她的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干脆利落,是非分明,待人真誠又直爽,這些優點比門當戶對來得重要多了。

  與其將來讓祖母和長輩們幫他挑選,還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更何況又可以打亂徐長規的如意算盤,否則她一旦嫁進徐府,肯定性命不保。

  李副將也頗有微詞。「既然肯,為何方才不說出來?」

  「我只是要讓她明白,在了解一個人之前,切勿任意批評。」容子驥自認很會記仇,當然要小小地報復一下。

  「一個大男人居然小氣成這樣,可見是俺教育無方……」朱將軍不禁又捶胸頓足。「是俺錯了……俺沒有把你教好……」

  「末將也有錯……」李副將同樣也是忿忿不平。「咱們去找那個小丫頭,親自跟她道歉,請她原諒。」

  容子驥冷冷地啟唇。「回來!」

  「你打算怎麼做?」兩「人」雙手抱胸,等著他給一個交代,否則肯定每天吵得他耳根子不得清靜。

  「我明天一早就進宮,請皇上賜婚。」這麼一來,蕭德妃就無話可說,想動他身邊的人,得先看看他肯不肯。

  它們這才滿意地點頭。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第六章

  翌日,容子驥一早便進宮了。

  身為鳳翔侯,除了享有世襲罔替的恩寵,還獲准可以乘轎入宮,他當然也不客氣,直接乘轎進內廷,來到皇帝處理日常政事的干清宮。

  當他下了轎,馬上有小太監前來帶路,就這麼往御書房的方向而去,這時曲廊的另一頭有名中年官員迎面走來,容子驥眼瞳微凜,此人全身彷佛籠罩在黑色氣場當中,陰暗、冰冷,令人渾身不舒服。

  「徐大人要出宮了?」帶路的小太監向對方打招呼。

  中年官員卻是看著容子驥,見他面相極佳,額骨峭峻廣闊、光澤明淨,代表一生富貴平安,再從身上穿的朝服上繡著四爪正蟒來看,證明身分不凡。

  「這位是……」

  小太監趕緊介紹。「這位是鳳翔侯,前陣子才剛回京,徐大人肯定還沒見過——侯爺,這位是欽天監監副徐大人。」

  「見過侯爺!」徐長規馬上見禮。

  雖然調查過不少有關對方的事,面對面還是頭一遭,容子驥唇角微揚,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風。

  「徐大人不必多禮,先父和先母下葬一事,多虧欽天監挑了個好日子,才能讓他們入土為安,本想當面跟監正大人道謝,不過聽說他尚在閉關,還請代為轉達感謝之意。」

  徐長規打量著這位年輕的鳳翔侯,無論外表還是談吐皆十分出色,若是再受到皇上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得要多加留心,若是太礙事,必須趁早除去才行。「下官定會代為轉達。」

  容子驥感受到徐長規身後的男子正用驚艷的目光打量自己,眼神露骨得很,幸好他習慣隱藏真實情緒,才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很自然地朝對方望去。「徐大人身後這位是……」

  「這位是小犬,目前在欽天監擔任陰陽生……」徐長規怕兒子失禮,連忙回頭斥道:「還不快跟侯爺見禮!」

  徐秉榮趕忙收起淫穢的心思,畢恭畢敬地作揖。「見過侯爺!」

  「嗯。」容子驥唇畔的笑意有些冷。

  「皇上正在等著,侯爺請。」小太監趕忙出聲。

  容子驥越過他們身邊走向御書房,同時也不忘留意身後,聽到刻意壓低的爭執聲,似乎是徐長規正在教訓兒子,要他在外頭收斂一點,徐家父子倆大概料想不到自己進宮的目的,說什麼都不能如他們的願。

  來到御書房外頭等候召見,沒過多久,太監便出來請他進去。

  「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坐在御案後頭,示意他免禮,起身說話。

  「謝皇上。」容子驥才起身,就見皇帝臉色不太好,尤其印堂黯淡,眉心不禁微蹙。「恕微臣鬥膽,皇上夜裡睡得可好?」

  「最近一個月,朕幾乎每晚都作惡夢,老是夢見那些前朝的將士亡魂來跟朕索命,想宣李淳豐進宮來看看,方才卻得知他臥病在床,一時之間又好不了,徐長規便寫了一張鎮惡夢符讓朕帶在身上。」皇帝揉著太陽穴。

  看來徐長規並不打算再繼續隱瞞病情,大概知曉李淳豐已經沒有用處。容子驥又接著問:「有了此符之後,皇上可有再作惡夢?」

  皇帝深深嘆了口氣。「確實沒有再作惡夢,只不過……總覺得外頭有人在呼喚著朕,偏偏其它人都聽不見,害得朕整晚恍恍惚惚的,睡也睡不好,直到天亮才勉強合了下眼。」

  在一旁伺候的老太監也憂心忡忡地說:「所以皇上方才又把徐大人請到宮裡,要他想想別的辦法,否則再這樣下去,再硬朗的身子也撐不下去……鳳翔侯也趕緊幫皇上拿個主意吧。」

  容子驥心中一動,從袖中拿出一只用金線繡著福字的紅色香囊,再編個好聽的理由,雙手獻上。「啟稟皇上,微臣在回京之前,在昌州府內香火最為鼎盛的地藏王菩薩廟求來一只護身符,只要有了它,定可百邪不侵,不受干擾,但又擔心皇上不信,才沒有拿出來。」

  「真有這麼靈驗?」皇帝大喜。

  老太監馬上將它呈給皇帝。

  「在昌州府內,人人敬奉地藏王菩薩,有了它,再念其聖號,心自然就安了,請皇上隨身攜帶,即便是在夜裡,也要放在枕邊,必定可以一覺到天明。」師父生前拜的便是地藏王菩薩,更在廟中為百姓服務,香囊內的符箓便是出自他之手,容子驥一直帶在身邊。

  皇帝笑得合不攏嘴。「好、好。」

  「微臣今日進宮,是有一事請求皇上恩典。」見皇帝心情好轉,容子驥才開□。

  「聽你這麼說,讓朕不由得想起容愛卿當年進宮求朕,就是希望帶著他的夫人到昌州府治病,沒想到這一走,君臣再也見不到面了。」皇帝大嘆,失去骨鯁之臣是這輩子最大的損失。「說吧!要求什麼恩典?」

  容子驥拱手一揖。「微臣懇請皇上賜婚!」

  「賜婚?」皇帝愣了一下。「你有中意的姑娘了?這可是好事,不過為何得要朕賜婚才行?記得五年前,為了你的親事,容府老太君也只是親自進宮來跟朕稟告,朕可也沒有反對。」

  「當年先父執意帶著先母到昌州府治病,無法為朝廷效命、皇上分憂,心中深感愧疚,臨終之際,不禁淚流滿面,口中還喃喃念著,說他對不起皇上……」容子驥提起雙親,面露哀戚之色。

  皇帝嘆了口氣。「容愛卿對朕一向忠心耿耿,朕心裡明白。」

  「這段日子微臣經常夢到先父,先父在夢中對微臣說,迎娶續弦一事若能得到皇上的祝福,定能順利完婚,所以微臣特地前來請求皇上賜婚。」只要皇上作主,祖母他們不同意也不行。

  「原來是這麼回事。」皇帝認為這個理由合情合理,畢竟他的正室還沒進門就死了,難免心裡有疙瘩,於是又笑問:「你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他露出喜色。「回皇上,她是大理寺司直程淮的長女,閨名程瑜。」

  「大理寺司直程淮……朕見過此人,聽說個性耿直,做事用心,是個認真的好官。」雖只是個六品官,但很有前途,升官不難,也不是配不上。

  「還請皇上恩准,將她許配給微臣。」容子驥又是一揖。

  皇帝打趣地問:「愛卿就這麼喜歡她?」

  聞言,他脹紅了俊臉。「微臣不敢欺滿皇上,確實……相當喜歡。」

  不只皇帝,連老太監都笑了。

  「果然是親生父子,容愛卿每回只要提到他的夫人,就會面紅耳赤,還一臉幸福的表情,可真讓朕羨慕極了。」皇帝無比感慨地說。

  容子驥附和。「先父和先母感情好,眾人皆知。」

  「好,朕答應賜婚。」

  見皇帝點頭,容子驥立刻下跪謝恩。

  接下來三天晚上,皇帝都是一覺到天亮,沒有再作惡夢,也不再聽見有人在外頭呼喚他,心想地藏王菩薩的護身符真是太靈驗了,不禁龍心大悅,馬上催促相關官員將賜婚的詔書盡快擬好。

  當蕭德妃的眼線回報消息時,已經太遲了。

  「……怎麼會突然請求皇上賜婚呢?」她以為只要在口頭上跟程淮說兩句,諒他也不敢不答應徐家的親事,只是沒想到半路會殺出一個鳳翔侯,令她措手不及。「程淮的女兒又是怎麼跟鳳翔侯扯上關系的?事前都不曾聽聞,這下該如何是好?」

  不行,上回煽動七皇子元鎮造反不成,落個無功而返,這次她絕對不容許再次失敗!

  蕭德妃連忙派人送信到欽天監,通知徐長規。

  又過了兩日,賜婚的聖旨先傳到容府,老太君趕緊更衣,由江氏和盧氏攙扶到大廳迎接,容子驥隨後也來了。

  賜婚?!

  皇上賜婚是何等的榮寵,可是事先沒有一點征兆,來得真是太突然了。

  「……欽此,謝恩!」官員將聖旨交給鳳翔侯,又向老太君道了幾聲恭喜,這才轉往程家報喜。

  老太君大惑不解,詢問媳婦。「這是怎麼回事?皇上怎麼會突然賜婚了?」

  「咱們也不清楚……」江氏和盧氏不禁面面相覷。

  老太君被攙扶到座椅上,喝了口茶,順過了氣才開口。「……而且對方不過是大理寺司直,一個六品官的女兒,怎能算是門當戶對呢?」

  容子驥來到祖母面前,當場跪下。「一切都是孫兒的錯。」

  「怎麼會是你的錯?快起來!」老太君可舍不得。

  他仰起俊臉,語氣中飽含內疚。「孫兒曾經在大街上見過這位程家姑娘,對她可以說一見鐘情,原本想要找個機會向奶奶開口,好盡快請人上門提親,但又怕奶奶認為她配不上孫兒,所以遲遲不敢提起,直到前幾天進宮,才當面懇求皇上賜婚,還請奶奶原諒。」

  最疼愛的長房嫡孫都跟她下跪道歉,老太君又怎麼舍得再對他發脾氣?「原來是這麼回事,你應該早點跟奶奶說的。」

  江氏順勢訓個兩句。「是啊,三郎,這種事怎麼可以不先跟家裡的長輩說呢?說什麼一見鐘情?俗話說娶妻娶賢,光看外表又怎麼拿捏得准?而且女人家隨隨便便在大街上走動,足以見得性子野得很。」

  「我相信三郎的眼光不會錯的。」盧氏倒是沒有太大的意見。

  江氏不滿地橫了妯娌一眼,心想她就只會做好人,說好聽的話。「總要打聽過才會知道,如今木已成舟,說這些都太遲了。」

  容子驥低聲認錯。「是侄兒考慮不夠周全。」

  「好了,快點起來,別再跪著!」老太君伸手要他起來。「既然皇上都賜婚了,這樁親事也就這麼定下了,若是真有不好的地方,等對方進門之後,再好好地調教便是,也不是什麼難事。」

  盧氏溫婉地回道:「婆母說得是。」

  「是啊、是啊。」江氏只能把不滿放在心底。

  容子驥一臉欣喜。「多謝奶奶。」

  「原本奶奶對董家那個小女兒印像還不錯,前陣子她經常來陪奶奶說話解悶,嘴巴又甜,本想聽聽你的意見,如今也甭問了。」老太君不禁懊惱沒能早一點把親事訂下來。

  「對孫兒來說,她只是八娘的妹妹。」容子驥淡淡地回道。

  老太君頷了下銀白的頭顱,也不得不接受。「是她沒有福氣……還有長遠伯的二女兒和安定侯最寵愛的孫女都是上上之選,因為你才剛回京,在朝中尚無勢力,若能與他們結為親家,對將來大有幫助,如今只能作罷。」

  「還請奶奶原諒。」他自責地說。

  老太君嘆了口氣。「罷了!」

  雖然老太君嘴巴上是認了,但心裡總是嫌棄,心想一個六品官的女兒又能幫三郎什麼忙,親家還得靠他們容府的庇蔭,這門親事還真沒半點好處。

  「婆母,皇上也說了要兩家盡速完婚,再急也得按著禮數來走,是否該盡快找個媒人上門提親?」盧氏不得不提醒。

  「說得對!咱們可要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才行……三郎就要娶妻了,你爹和你娘若地下有知,也會很高興……」想到過世的長子和長媳,老太君眼光含淚,連聲音都哽咽了。

  之後,她便被攙扶回松院歇息。

  容子驥朝江氏和盧氏拱手。「接下來的事,就有勞兩位嬸嬸了,可以的話,希望日子愈快愈好。」說著,俊臉又紅了。

  「通通交給二嬸。」江氏拍著胸口道。

  盧氏也笑著保證。「你娘生前和三嬸不僅是妯娌,還是手帕交,比姊妹還要親,一定會幫你辦得妥妥當當。」

  「原來三嬸和我娘還有這層關系,之前倒不曾聽過。」容子驥有些意外。

  她輕喟一聲。「你娘沒提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和她成了妯娌之後,有時難免意見不合,原本的姊妹之情自然也淡了。」

  「若是有得罪之處,侄兒向三嬸賠個禮。」他拱手揖道。

  「三嬸哪會計較這些,都過去了。」盧氏露出釋懷的笑容。「接下來有得忙了,這是天大的喜事,得好好地熱鬧熱鬧才行。」

  待容子驥回到竹院,算一下時辰,聖旨差不多也該送到程家了。

  他開口喚道:「阿舜!」

  阿舜愣頭愣腦地跑進書房。「主子叫我?」

  「你到角門守著,要是上回來的那位姑娘敲門說要找我,就帶她進來。」容子驥已經可以預想到對方的反應。

  「是,主子。」阿舜又跑出去了。

  接下來,容子驥洗手漱口、焚香叩禮,向神明稟明為了何事,最後捧來書符工具,拿起一張黃色符紙。

  「……鈴兒,磨墨。」

  話聲方落,胖丫鬟現身了。

  容子驥集中意念,一氣呵成地下筆,寫下的符箓才有靈力。

  這次,他會做好萬全准備,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動自己身邊的人。

  另一頭,當聖旨送到程府,孟氏慌張失措地帶著長子程智和長女程瑜出來跪接,聽完詔書的內容,全都愣住了。

  不過最驚訝的非程瑜莫屬。

  「敢問大人,上頭是不是寫錯了?怎麼會要我嫁給鳳翔侯呢?」她要嫁的明明是容三郎才對。

  官員板起臉孔怒斥。「放肆!此乃聖旨,豈會寫錯?」

  「小孩子不懂事,還請大人見諒。」孟氏連忙代替女兒賠罪。

  程智兩手接過聖旨。「娘,可得把它收好。」

  「娘知道。」孟氏從長子手上接過聖旨,總覺得有千斤重,她得趕緊去通知相公,讓他馬上回家一趟。

  見事情都辦妥了,官員哼了哼氣。「總而言之,本官把皇上的旨意傳達到了,就此告辭。」

  「大人慢走!」程智恭恭謹謹地送對方出去。

  程瑜覺得腦子一片亂哄哄的。

  「先是徐大人的公子,現在是鳳翔侯,我的女兒何時變得這麼搶手?」孟氏捏了捏自己的臉皮,真的會疼,不過還有些不敢相信,於是再跟回到正廳的長子確認清楚。「智兒,聖旨上頭寫的都是真的嗎?」

  程智打開來看過一遍,沒有喜色,只有愁眉苦臉。「娘,是真的沒錯,皇上真的把妹妹許配給鳳翔侯。」

  母子倆同時看向一臉目瞪口呆的程瑜,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要她勝任侯爺夫人的身分,實在太難了。

  「娘,我出去一下!」程瑜終於回過神來,丟下一句話就出門了。

  眼前的情況比之前擔心女兒嫁不出去還要令孟氏煩心。「皇上的旨意是不能違抗的對不對?」

  「娘,抗旨是要砍頭的。」程智唉聲嘆氣地道。

  孟氏這下頭更痛了。

  而此時的程瑜一路直奔容府,當她來到南邊的角門,顧不得還沒喘過氣,便用力槌著門,決定問個清楚。

  「開門!快開門!」

  這次很快就有人出來應門。

  「姑娘又來了!」主子說得一點都沒錯。

  程瑜跑得小臉紅通通的。「你、你家主子在、在嗎?」

  「在,我帶你進去。」阿舜笑呵呵地道。

  她道了聲謝,便跟著阿舜進門。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甬道,直接來到書房。

  容子驥已經在等她了。「姑娘怎麼來了?」

  「我當然要來了……」相較於他的氣定神閑,程瑜都快急死了。「方才皇上派人到家裡來宣讀賜婚的旨意,居然把我許配給鳳翔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狀似不解地問道:「姑娘不是想要擺脫徐家的親事?嫁給鳳翔侯便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程瑜深吸了口氣。「我要嫁的是你,不是鳳翔侯!」

  「能夠嫁給鳳翔侯為妻,難道不好嗎?」容子驥故意試探,想知道她是否會改變想法,畢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放眼京城,有多少女子希望成為侯爺夫人,享有一生的榮華富貴,因為姑娘曾經幫過我,我才會特地去拜托鳳翔侯跟皇上提這門親事。」

  程瑜掄緊拳頭,朝容子驥大吼。「管他是王還是侯,我要嫁的人是你,就算沒有爵位,在容府只不過是個次子或庶子,無法繼承家業,我也不在乎……」自己看起來有那麼勢利嗎?

  容子驥呆住了。

  「咱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只要夠努力,我相信會有功成名就的一天!」程瑜吼到眼眶都紅了,因為真的太生氣了。

  容子驥耳膜不斷嗡嗡作響。

  「……我要是想嫁給鳳翔侯,就不會當面跟你求親,因為是你,我才願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當程瑜吼完這些話,頓時明白自己的心情。

  原來她喜歡他!

  原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那分心情,其實就是喜歡,就像爹喜歡娘,娘也喜歡爹,認定對方便是跟自己共度一生的那個人。

  她想要見到他,想要跟他說話,腦子時時刻刻都會浮起這個男人的面容與身影,全是因為自己喜歡上他了。

  而容子驥的心髒則像是被人狠狠毆了一拳。

  待驚愕的感覺褪去,他不禁低笑幾聲,看來是自己輸了,輸在始終沒有看透眼前這位姑娘,總是揣度著對方的用心,認為她之所以開口求親,只是因為自己「正好」是適合的人選。

  程瑜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不禁惱羞成怒。「公子若真的不想娶我就老實說,不要把我推給別人,現在皇上都賜婚了,抗旨是要砍頭的……」

  「那就嫁過來吧!」此時此刻,容子驥是真心這麼認為,更是打從心底接受這門親事。她想嫁的是他這個人,即便沒有爵位,就算是家中的次子或庶子也願意和自己一起吃苦、一起努力,這就夠了。

  「我不要嫁給鳳翔侯……」程瑜嘴巴都說到干了。

  「姑娘不是要嫁給我嗎?」

  「我是這麼說的……」她還以為他根本沒聽懂。

  容子驥露出俊美無匹的笑臉,令程瑜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姑娘不奉旨嫁過來,又怎能嫁給我呢?」

  她還是一頭霧水。

  他綻開有些邪魅的笑意,徐緩地吐出真相。「我就是姑娘口中那位膽小怯懦又小氣的鳳翔侯。」

  程瑜眨巴了下眼,慢了好幾拍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你是……鳳翔侯?」

  「沒錯。」容子驥欣賞著她張口結舌的表情。

  程瑜很沒有形像地張大嘴巴。「你不是叫做容三郎嗎?」想到宣讀聖旨時,雖然太過震驚,沒有聽得很仔細,不過程瑜可以確定鳳翔侯不叫這個名。

  「三郎是我的乳名,親近的家人都是這麼叫的,並不算是說謊。」他有些狡黯地回道。

  「你……你……為何不早點說呢?」程瑜著惱地質問。

  容子驥一臉過意不去。「我並不是存心要隱瞞,只是擔心姑娘若知道我的真實身分,便不能再如之前那般自在地相處了。」

  「你這麼說也沒錯……」自己不喜歡王公貴族,確實會想要保持距離,他會這麼顧慮也在所難免。

  他又嘆道:「再說鳳翔侯罹患迷症的毛病若傳揚出去,恐怕有損名聲……」

  「這一點我可以對天發誓,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她正色地說。

  「姑娘不怪我了?」容子驥一再賠不是。

  「不怪了、不怪了!」程瑜見他一臉擔憂,就怕自己會生氣,早就心軟了,連忙揮著手。「公子又不是故意要騙我的,身分愈高的人,自然就要愈謹慎,總不能到處嚷嚷自己是誰,萬一遇到惡人,那可就慘了,我又怎麼能怪你呢?」

  「姑娘能夠諒解,那是再好不過了。」容子驥佯裝如釋重負的表情,讓她更覺得不該錯怪人家。

  「誤會解開了就好。」程瑜頓時覺得眼前一片開闊。

  「那麼姑娘願意奉旨嫁過來了?」這會兒她不嫁也不行。

  程瑜有些尷尬,還是點了點頭。

  容子驥仍是一派溫文有禮。「家祖母也會盡快派媒人上門提親,商討接下來的事宜,徐家那邊就不必擔心。」

  「我、我知道了。」程瑜突然覺得不太好意思看他,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嫁給這個男人了。

  容子驥從袖中拿出一只葫蘆形狀的香囊。「這裡頭放了地藏王菩薩的護身符,給姑娘帶在身上,即便是夜裡就寢也要放在枕邊,片刻不離。」其實這是容子驥親手所寫的符箓,就是不希望董氏八娘的遭遇在她身上重演。

  程瑜伸手接過,有些納悶他為何突然給她護身符。

  「之前我應該曾跟姑娘提過,我的正室已經過世的事……」見她點頭,容子驥才繼續說。「其實她是在還未嫁進門之前突遭變故而死,至今仍然查不出原因,不過既然已經訂了親,生是容家的人,死也是容家的鬼,我便迎娶她的牌位進門,立她為正室。」

  程瑜聽了為之動容,試問天底下又有幾個像他這種身分的男人做得到?「之前批評鳳翔侯膽小怯懦又小氣是我不對,是我目光短淺,只會道聽塗說,什麼都不懂還惡意批評。」

  容子驥笑嘆一聲。「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倒是這個香囊請姑娘務必隨身攜帶,直到平平安安進了容府大門為止。」

  「我一定時時刻刻地帶著,不讓它離身……」話才說著,程瑜馬上把香囊系在腰上。「絕對會活著嫁給你!」

  他相信她會說到做到。「就這麼說定了。」

  「我這個人向來說話算話,別擔心。」

  直到程瑜開口告辭,踏出容府,還有些恍如在夢中的感覺。

  等她回到家,發現父親得到通知也趕回來了。

  「丫頭,這可是皇上賜婚,不嫁也不行。」程淮和妻子都很擔心女兒不肯。

  程瑜大聲回道:「我嫁!」

  她當然要嫁!

  容程兩家的親事如火如荼地展開,進行得也相當順利,欽天監還很熱心地派人前來,表明願意為鳳翔侯挑選一個吉日良辰,不過被容子驥有禮地回絕,說監正李大人正在養病,不便麻煩。

  最後大喜之日就訂在十月初七,這也是容子驥依據彼此「真正」的生辰八字,再配合星像,經由蔔卦之後挑選出來的,接著他又買通容府請來的算命先生,要他這麼回稟,由於只剩不到一個半月,時間相當緊湊,最後在算命先生的大力游說之下,老太君總算采納這個意見。

  而皇上這個媒人更賞賜了一套鳳冠霞帔,讓程淮一家人受寵若驚,雖然覺得高攀了人家,可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天天耳提面命,希望女兒嫁過去之後能謹守本分,當個稱職的侯爺夫人,不要讓夫家的人丟臉。

  程瑜也真的天天待在家裡,不敢到處亂跑,她要遵守承諾,活著嫁進容府大門。

  出嫁前幾天,手帕交秀姑來家裡看她,程瑜很開心,畢竟以後想見面也恐怕不太容易,便拉著她的手說個不停。

  「……為何你能嫁給鳳翔侯,而我卻只能許配給一個八品官的三子,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你?」秀姑無法隱藏妒忌的口吻。

  程瑜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秀姑……」

  秀姑愈說愈大聲。「你的性子從小就野,成天只會往外跑,既不會女紅,也不會下廚,更不懂得如何撒嬌,根本不像一個姑娘家,更別說還能看到那些東西,也只有我那個二哥才會笨到想要娶你為妻,我到底是哪一點比不上你?」

  「我……是我比不上你才對……」程瑜的心上像是扎了好幾根針。

  「既然你也認為自己比不上我,為何你就能當上侯爺夫人?」秀姑顧不得什麼姊妹情深,不客氣地質問她。

  程瑜無法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對方。

  原來這麼多年的情誼全是假的,都是她自以為是,在手帕交的心目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堪。

  「你說話啊!」

  「我也不清楚……」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秀姑恨恨地看了一眼擺在床上的鳳冠霞帔,想到那是皇上御賜,更是覺得礙眼極了,一把將它們揮到地上,然後哭著跑出房門。

  見狀,程瑜並沒有追出去,只是彎身撿起鳳冠霞帔,拍了拍上頭的灰塵,心裡有著深深的遺憾和感傷,她從此失去了一個親如姊妹的手帕交,不過也許只有她這麼認為……

  日子在等待和期盼當中過去,終於來到十月初七這一天,原本前兩天氣候不佳,天空總是陰陰的,給人不吉利的兆頭,老太君還擔心得整晚都睡不好,結果才過了一夜,天空不僅放晴,還熱得人直冒汗。

  程家的花轎在鑼鼓喧天和鞭炮聲中,一路往容府而來,沿途可是羨煞了不少待字閨中的姑娘,人人都盼自己才是坐在裡頭的新娘子。

  其實程瑜一點都不輕松,生平頭一遭坐轎子,晃得她頭暈想吐,幸好兩家都住在京城,距離不算太遠,忍一忍就沒事了。

  接下來的儀式也很順利,當一身大紅袍的新郎官出現,俊麗的身姿及溫雅的笑容讓在場的賓客們不禁贊嘆連連,也更加懊惱自己的女兒無緣嫁給這等佳婿——

  雖是續弦,好歹也算正室。而眾人原本還不把這位年輕的鳳翔侯放在眼裡,加上過世的老侯爺長年不住在京城,朝中已無勢力,如今看到皇上賜婚,顯見將來必定受到重用,紛紛改變想法,不敢再小看這位鳳翔侯。

  新郎官牽著面罩紅蓋頭的新娘子走進大廳,拜過天地與老太君,最後又在眾人的祝福之下分別坐上軟轎,回到居住的竹院。

  因為看不到外頭,程瑜只聽見耳邊有人說著吉祥話,最後被安置在新房內的大紅喜床上,她只希望儀式快點結束,好把身上的行頭脫掉,否則她覺得脖子都快斷了,手腳也好像被繩子綁住,無法動彈。

  她才這麼想,眼前忽然一亮,原來紅蓋頭被掀開了。

  「娘子。」容子驥溫聲喚道。

  「相、相公。」程瑜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們真的成親了!她真的嫁人了!

  程瑜偷偷捏了下自己的大腿,真的不是在作夢。

  接著,一對新人又喝下交杯酒,正式結為夫妻。

  「……下去領賞吧!」容子驥讓媒婆先退下。

  待媒婆又連聲說了幾句「恭喜侯爺」之後,便趕著去拿紅包,新房內片刻便只剩下一對新人。

  「呼……」沒有外人在,程瑜吐出一大口氣。「總算出去了,再不讓我說話,我就要憋死了。」

  容子驥見她迫不及待要拿下鳳冠、解去霞帔,這麼不拘小節的新娘,她大概是唯一一個,不過他並沒有開口阻止,反而用欣賞的眼光看待。

  突然,他望向房門,走上前去,用力將門拉開。

  聚在外頭偷聽的朱將軍、李副將、鈴兒和琵琶連忙把頭轉開,假裝只是剛好路過,不過被他冷冷一瞪,只能低頭認錯。

  朱將軍理直氣壯地說道:「俺只是想打聲招呼……」

  「我沒打算把你們介紹給她認識。」就算面對的是親生父母,容子驥也不會將所有秘密都全盤托出,連雙親生前都以為自己只是單純對陰陽術數感興趣,才會同意他拜王朔為師,並不知道自己從小就看得到那些無形眾生,加上自他會說話起,朱將軍和李副將便天天耳提面命,有外人在時,別和它們說話,免得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

  「這又是為什麼?」李副將疑惑。

  琵琶也覺得沒有道理。「聽說剛進門的侯爺夫人看得到鬼,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早晚都會發現咱們。」

  「你們就避著點,沒有召喚,不准現身。」他真的想要相信程瑜,可總是還存有一絲遲疑,如今二十年來緊閉的心扉要對他人敞開,並沒有想像中容易。

  「相公在跟誰說話?」程瑜覺得奇怪。

  他冷冷地瞟了眾「人」一眼,低聲道,「可都明白了?」

  「是。」還是鈴兒最聽話了。

  容子驥將門關上。「是奶奶差人來,說要我到前頭招呼客人。」

  「那麼相公就快去吧!」程瑜信以為真。

  「在去之前,有些事想先跟你說清楚。」容子驥在喜床上坐下。「我不喜歡竹院有太多奴才或婢女走動,免得人多嘴雜,但念在你才剛進門,對府裡又不熟,我才會請奶奶挑一個做事勤快的丫鬟過來伺候,其它的事能自己動手是最好不過的了。」

  容子驥要她有心理准備,不要以為當上侯爺夫人就會婢女成群,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

  程瑜沒有異議。「我也不喜歡有人跟前跟後,這點相公放心。」

  「你先歇一會兒,待會兒會有人過來伺候。」說完他便出去了。

  程瑜坐在喜床上發愣,總覺得這個男人方才說話的口吻似乎多了幾分強勢和命令,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樣。「大概是我多心了……」

  趁新房裡沒有別人,她從桌案上偷拿了一塊糕點,這才想到從早上到現在,她連水都沒喝上一口,真的好餓。

  「這是什麼餅,真是好吃。」程瑜索性坐下來吃個痛快。

  就在這時,房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讓她不小心噎到。

  「咳、咳……」程瑜槌著胸口,然後看著跌跌撞撞跑進來、有些花容失色的丫鬟,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丫鬟不斷地回頭看,好像身後有鬼在追她似的。

  「發生什麼事了?」她咽下口中的餅問道。

  她這一出聲,總算讓丫鬟回過神來,連忙福身請安。「見、見過夫人!」

  「你就是被派來伺候的丫鬟?」

  「是,奴婢秋香奉老太君之命前來伺候夫人。」丫鬟驚魂未定地回道。

  程瑜點了點頭,見她好像被什麼東西嚇到,又問了一次。「你怎麼了?」

  「呃……沒、沒什麼……」名喚秋香的丫鬟心想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

  程瑜將手上的茶杯放下,一臉笑吟吟地說:「沒關系,有什麼事就說出來聽聽,總比憋在心裡好。」

  見剛進門的侯爺夫人待人和氣,秋香這才鼓起勇氣,把剛剛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方才奴婢在外頭……突然看到一盤包子浮在半空中,便大叫了一聲,結果盤子就這麼掉在地上,奴婢嚇得拔腿就跑……」

  程瑜怔愕。「你沒有看錯?」

  秋香對天發誓。「方才天還沒全黑,奴婢確定沒有看錯,其實……就在上個月某天晚上,奴婢送了東西過來,就聽到竹林裡頭傳出琴聲,奴婢好奇地走進去,當時月光明亮,就見空地上擺了一架古箏,明明沒有人在彈,卻會發出聲音……夫人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說的都是真的。」

  「呃……」她也很想相信。

  「奴婢也知道這種事沒有親眼看到,真的很難相信……」秋香一臉沮喪。「不過府裡的人都說這兒種太多竹子,容易招陰,難免有不干淨的東西……」

  程瑜拍了下桌面,當機立斷地說,「好!趁天色還沒全黑,你帶我去看剛才盤子掉下來的地方。」

  「夫人不怕?」秋香被她的舉動嚇到。

  「有什麼好怕的?」她可是從小看到大。

  於是,秋香便帶著程瑜一起來到事發地點,原本摔破的盤子早已收拾干淨,更不要說掉在地上的包子了。

  秋香焦急地聲明。「奴婢沒有欺騙夫人,奴婢方才真的看到了,其實這兒的廚子也說過曾見到茶壺飄在半空中,只不過沒人相信。」

  「我相信你不會拿這種事來騙人,只不過……」程瑜看了又看。「我連半只鬼也沒瞧見,該不會是躲起來了?」

  「夫人……看得到那些東西?」府裡的人只知道她是大理寺司直的女兒,沒聽說過新進門的侯爺夫人還有這方面的天賦。

  程瑜覷了丫鬟一眼,猶豫著要不要承認。「雖然大家早晚都會知道,但是能不要這麼快說出去就還是先別說得好。」

  直到昨天晚上,娘都還千叮嚀萬囑咐,就是要她別張揚自己看得到鬼的事,萬一婆家的人忌諱,是會惹人厭的,一旦不被喜愛,想要扭轉對方的印像可就加倍困難。

  入府為婢這麼多年,秋香也是知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白說出去對自己沒有半點好處。「奴婢不會說給別人聽的。」

  「若是下次再看到,就趕緊告訴我。」程瑜吩咐。

  秋香點頭如搗蒜。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第七章

  程瑜重新回到新房,等待喜宴結束。

  「夫人請用。」秋香把茶呈上。

  她趕緊喝了一口,這才順利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

  「容府裡最大的就數老太君對不對?」不知道這位老人家好不好相處?會不會很嚴厲又古板?她不懂得如何撒嬌,更不會討好人家,要是對方故意刁難,她該如何應對?

  「是,夫人,接著是二老爺和三老爺,他們和過世的大老爺,也就是侯爺的父親,都是老太君所出,其他的則是庶出,平常應該沒機會見面,他們也不敢隨便到竹院來……」秋香很盡責地將容府各房的情況說明一遍,好安撫她的不安。「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老太君最疼侯爺,看在侯爺的面子上,絕對不會故意刁難夫人的。」

  「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程瑜個性再樂觀,也難免擔憂,因為光是聽街坊鄰居的那些婆媳之爭,就夠令人瞠目結舌,何況是官宦貴族之家?她只能祈求自己不要遇上,否則依自己直來直往的性子,肯定都得罪光了。

  秋香自然希望這位剛進門的侯爺夫人能被容府的主子們接納,否則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二太太若跟夫人說了些什麼,夫人別太介意。」

  「這話怎麼說?」程瑜認真求教。

  「夫人可別告訴別人是奴婢說的……」見主子點了頭,秋香才敢說。「二太太這個人就是善妒、心眼小,講起話來總是酸溜溜的,三太太跟她正好相反,肚量大,又不會跟人計較,夫人若有不懂之處,可以請教三太太。」

  程瑜把丫鬟的話記住了。「我知道了。」

  而當容子驥裝醉,被阿舜攙回竹院時,已經是戌時了。

  一踏進新房,他就看見新娘子坐在喜床上,腦袋都快垂到胸口。才要出聲,程瑜突然抬起頭,不過眼皮還是閉著,沒過一會兒,身子漸漸地往左邊歪斜,好不容易坐正了,又慢慢往右傾倒,最後變成往後仰,小嘴還微微張著。

  天底下大概找不到第二個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能夠睡得著的新娘子。

  容子驥清了清嗓子。「咳咳。」

  「嗯……」程瑜驚醒過來,連忙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想到自己竟睡到連相公進門了都不知道,不禁干笑兩聲。「相公回來了。」

  容子驥在喜床上坐下。「倒杯水給我。」

  見他按著太陽穴,程瑜趕緊端著茶杯過來,也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你喝醉了?」

  容子驥接過茶杯,口氣刻意裝得虛弱。「是有些醉了,正頭疼得厲害。」

  「我來幫你揉一揉。」程瑜馬上脫下繡花鞋,爬上喜床,坐在夫婿身後,力道適中地按揉著頭顱兩側的太陽穴。「我爹若是喝醉回來,我娘就會幫他這麼揉一揉,比較容易睡得好。」

  「方才應該盡早想辦法脫身,不該喝那麼多,想到待會兒還要洞房,萬一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會令娘子感到失望……」容子驥愈說愈小聲,頭愈垂愈低。

  程瑜聽他說得這麼愧疚,馬上開口安慰。「我不會跟相公計較這種事,不如先睡一覺,洞房的事等精神好了之後再說。」

  「要是讓人知道咱們沒有洞房,會讓娘子難堪……」

  「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知道?難道還會派人躲在外頭偷聽?」程瑜手上的動作沒有停。「若是有人責備,就說是我先睡著,相公不忍心吵醒我,要怪就怪我,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容子驥回頭望進程瑜沒有任何虛偽的瞳眸。「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咱們是夫妻,有什麼不能商量的,何況洞房之事晚個一、兩天又何妨?」程瑜真的不介意,只希望他不要再覺得愧疚了。「這麼一點小事,相公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容子驥嘆了口氣,原本只是想逗著她玩,看她是否會大發嬌嗔,或是覺得受了委屈,結果現在變成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來幫相公寬衣,明天一早再幫你煮醒酒茶,娘有教過我。」她又跳下床,三兩下就脫掉容子驥身上的大紅袍。

  見程瑜的臉蛋都沒紅一下,容子驥不禁要懷疑她根本沒把自己當作男人看待。「你寬衣的動作很熟練。」

  她沒聽出夫婿口氣中的異樣。「我以前常幫弟弟換衣服,有時爹喝醉了,娘扶不動,我也會跟著一起幫爹寬衣,所以早就習慣了。」

  「我不是你弟弟,也不是你爹,」他故意把程瑜的手心按在胸膛上,白色內衫下可是貨真價實的男性身軀。「而是你的相公。」

  雖然隔著布料,程瑜還是可以感覺到手心下結實的肌肉,她忍不住摸個兩把想再確認清楚。「還以為相公跟我大哥一樣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全身上下沒有幾兩肉,只有骨頭……」

  容子驥有些不是滋味。「你看過你大哥的身子?」

  「小時候看過幾次。」她也很老實。

  他唇角微揚。「想看我的嗎?」

  程瑜抬頭看著他,以往溫文爾雅的笑臉今晚似乎帶著幾分邪氣、幾分蠱惑,不禁用力吞咽了下唾沫。

  「相公真的……喝醉了。」否則依她的了解,這個男人拘謹守禮,不可能說出這種令人臉紅心跳的言語。

  「娘子不敢看?」容子驥用話激她。

  她馬上中計。「有什麼不敢的?好!看就看!」

  為了證明自己,程瑜真的動手脫去他的內衫,露出一副習武之人才練得出的漂亮胸肌及壘壘並排的腹肌,臂膀精實,散發著濃濃的雄性氣息,那是平日在禮教和裝束之下察覺不出來的。

  不知怎麼,她突然害臊起來。「我、我已經看過了。」

  容子驥很滿意她閃躲的目光。「娘子可以摸摸看。」

  「不、不用了……」程瑜直覺想逃。「夜已經深了,還是快睡吧。」

  他一把勾住程瑜的腰,將她拖回來。「娘子要上哪兒去?」

  「當然是睡、睡……」她差點咬到舌頭。

  「今晚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豈能白白浪費?」至少在床笫之間,要讓她見識一下真正的自己。

  程瑜見他開始動手脫起自己身上的嫁衣,突然慌了。

  雖然娘有提過所謂的「周公之禮」,不過當時娘說得遮遮掩掩,她想要再問個清楚,娘就索性把壓箱寶塞給她,她看是看了,可到現在還是一知半解。

  「相公不是喝醉了嗎?還是等明天晚上再說……」要在男人面前露出肌膚,就算程瑜再大膽,還是會覺得難為情。

  「就算醉了,還是可以跟娘子行周公之禮。」容子驥將脫下的嫁衣准確地扔掛到衣架上,接下來的目標是內衫。

  程瑜手足無措地嚷著。「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還是我來比較快……」容子驥無視她的掙扎,一並將衫裙脫掉,將只穿著兜衣和褻褲的程瑜抱上喜床。

  沒想到這個男人喝醉和清醒的模樣判若兩人,程瑜決定以後絕不讓他再沾酒了。「等一下……不要咬我……」

  容子驥已經把兜衣和褻褲扔到床下,壓向一絲不掛的嬌軀,再將俊臉埋在她光裸的酥胸上,粗嗄地說:「這不是咬,而是疼愛……」

  「可是會痛……」她使勁想推開他。

  他繼續疼愛另外一邊。「忍耐一下……」

  程瑜怎麼也推不開,沒想到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男人,力氣會變得這麼大,酒果然不是好東西。

  「你的手……不要亂摸……」感覺到在大腿內側游移的男性大掌,她本能地瑟縮了下,大聲抗議。

  「咱們是夫妻,沒什麼好害羞的。」容子驥的手掌在青澀的嬌軀上點火,惹得程瑜又是低呼,又是喘氣。

  突然,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某個又燙又硬的東西,楞了兩下,等到意識過來,不禁臉紅到冒煙。

  接著,男性大掌探向她的腿間。

  「那裡不能摸……」程瑜本能地想要合起大腿。

  容子驥只用左手就將她的雙手扣在頭頂上,目光變得深沉,好像要一口把她吃了,讓程瑜全身起雞皮疙瘩。

  「乖乖別動……」

  「啊……哇……」她連踢了好幾腳,還是拿壓在身上的男人沒轍。

  他愈是愛撫、揉捏她腿間那兩片漸漸濡濕的花瓣,程瑜就掙扎得愈厲害,讓容子驥不禁好氣又好笑,眼前的情況不像是夫妻在行周公之禮,反倒像是正被采花賊給「欺負」。

  「討厭為夫這麼碰你嗎?」容子驥露出受傷的神情。

  程瑜的叫聲頓時卡在喉嚨,有些於心不忍。

  「當然……當然不討厭了……只不過……感覺很奇怪……」程瑜趕緊搖頭,只是因為連自己都不曾摸過,卻被別人又揉又捻,讓她真的尷尬到不知該如何面對,又怕傷了這個男人的自尊。

  「那為夫可以繼續嗎?」他目光哀求地問。

  她這個人就是吃軟不吃硬,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呃……好、好吧。」這麼羞於見人的事也只有他們夫妻倆知道,不可能傳到外頭,就隨他去吧。

  容子驥費力壓下不斷往上揚的嘴角。「那麼為夫就繼續了……」

  「呃……嗯……」程瑜拚命忍耐,不讓身子扭動。

  他不由得抬眼偷覷,見她臉蛋脹得通紅,緊閉著眼皮和小嘴,不由得想再多欺負一下。

  程瑜憋著氣,斷斷續續地吐出話來。「相公……我不行了……不要……不要一直……摸那裡……」

  「你說不要摸哪裡?」容子驥故意把手指探進花徑。「這裡嗎?」

  她的身子像被電到。

  「不喜歡嗎?」容子驥的嗓音低沉魅惑。

  「不是……不喜歡……只是……」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羞恥過。

  容子驥輕輕撫弄裡頭的軟肉,讓她的身子又是一震。「那麼是喜歡了?」

  「我……」程瑜的雙手被扣在頭頂,什麼事也做不了,雙腳因為情欲難耐而亂蹭著。「夠了……不要了……」

  他又探入第二根手指,指尖也沾染到更多汁液。「那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我說喜歡總可以了吧……」她羞惱。「不要再摸下去了……」

  「既然喜歡,那就好好享受……」容子驥湊到她耳畔低語,男性氣息吹拂在肌膚上,令她打了個嬌顫。

  修長的男性手指依舊在花徑中游走,漸漸地,她變得心癢難耐,腰臀開始不由自主地擺動。

  一時之間,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只覺得有些疼痛,但又好舒服……她將嘴巴閉得更緊,免得……免得會不小心叫出聲來。

  「娘子感覺到了嗎?」容子驥低啞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你的裡頭正在收縮……還纏著我的手指不放……」

  程瑜眼角泛濕,臉紅到快滲出血來了。「不要了……不要再弄了……」

  「那就求我……求我讓你解脫……」容子驥聽她發出嚶嚶的啜泣聲,就越是想要欺負她。

  這輩子從來沒求過人,也不明白話中的意思,可是這會兒腦袋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程瑜只能照他的話做。「我求你……求你讓我……解脫……」

  容子驥很滿意她的回答,覆上嬌喘的小嘴,用舌頭撩撥著她的丁香小舌,這才抽出手指,改由硬挺火熱的男性欲望取代。

  「嗯……」程瑜不住地逸出呻吟,這疼痛又愉悅的感覺令她昏眩迷亂。

  容子驥松開箝制的左掌,撐高她早已虛軟的膝蓋,直到完全貫穿、占有,將容家的種子灑在她體內。

  歡愛過後,程瑜過了好半晌才回神,等到身上的男人翻到一旁,她還只顧著喘氣,這才發現喉嚨好干,全身使不上力。

  「相公?」她試探地喚道。

  身旁的男人似乎睡著了,沒有回應。

  「以後絕對不能再讓他喝酒,不然真的完全變了一個人……」程瑜咕噥著坐起身,頓時感到全身酸疼。「撕……我的腰……」

  她才要替兩人蓋上被子,突然想到什麼,便一手支著腰下床,窸窸窣窣了半天,才又爬上床,手上抓著事先准備好的長布條。

  「他的迷症還沒治好,萬一睡到半夜又跑到外頭游蕩,沒有人保護,實在太危險……」說著,程瑜便將布條纏上自己的右手手腕和容子驥的左手手腕,再用嘴勉強打了個結。「只要他一動,我就會知道。」

  完成最後一項任務,程瑜終於安心,合上眼就睡著了。

  這時,容子驥緩緩掀開眼皮,抬起左手,發現兩人的手腕真的綁在一起。

  原來她一直在擔心自己,就怕他的迷症再度發作,跑到外頭去,身邊沒有人保護,會發生意外。

  「嗯……」程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容子驥馬上裝睡。

  見身旁的男人沒有任何異狀,她才又沉沉睡去。

  一直以為自己生性涼薄,不可能有動情、動心的一天,身邊足以信任的人更是屈指可數,但是此時此刻,容子驥的心口卻因她這個小小的舉動而溫熱。

  對程瑜來說,第二天拜見長輩才是重頭戲,雖然公婆已經不在人世,但上頭的長輩可不少,尤其還有個老太君,若是表現不好,吃虧的還是自己,所以首先要管好自己的嘴巴,說話不要太老實、直接,這是她的優點,卻也是缺點。

  待秋香幫她盤起發,穿上一套石榴紅襖裙,程瑜便跟著夫婿來到老太君居住的松院,容府的人早就聚集在此等候了。

  「孫媳婦給奶奶請安。」她依照禮節,跪下來奉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的動作有些笨拙僵硬。

  老太君不太滿意地打量她,心想好歹也是個六品官的女兒,渾身上下卻沒有大家閨秀該有的氣質,光是笑不露齒、行不擺裙這兩項就沒有遵守,真不知她娘是怎麼教的?

  「若不是三郎說對你一見鐘情,奏請皇上賜婚,你不可能進得了容府大門,既然嫁進來了,就要認清自己的身分,收起在娘家的壞習慣,一切都要以容府為重,知道嗎?」老太君接過她奉的茶,該訓示的話一句都不少,當場就來個下馬威。

  程瑜盈滿笑意的臉蛋僵住了,差點就要開口反駁,自己一向坐得端,行得正,從沒給爹娘丟臉過,更不會讓婆家沒面子,不過她及時咬住舌尖,把話吞回去,否則恐怕會引起老太君反感。

  當初是她主動求親,所以她也不能埋怨。「是。」

  見新進門的孫媳婦還算聽話,老太君才把茶喝下。

  接下來,程瑜也給二房和三房奉茶,江氏難得沒開口酸上兩句,反正人都進門了,可以慢慢調教。

  「三嬸望你們夫妻同心,一生恩愛。」盧氏接過茶杯,說著祝福的話。

  程瑜感動地看著她,三嬸果然跟秋香說的一樣,是個好人。「多謝三嬸。」

  「三郎、侄媳婦,接下來你們就快點生個胖娃娃,讓你們奶奶抱一抱。」容永全捻著下巴的胡子笑道。

  聞言,容子驥俊臉泛紅。「侄兒知道。」

  容永華笑不可抑。「怎麼反倒是你臉紅了?」

  「三叔就別再取笑侄兒了。」

  為了幫夫婿解圍,程瑜拍著胸口道:「我會努力的,包在我身上。」

  眾人先是一楞,接著哄堂大笑。

  「我、我有說錯嗎?」她吶吶地問。

  容子驥笑咳一聲,然後壓低嗓音,用兩人才聽得見的邪魅口吻回道:「娘子沒有說錯,為夫一定會盡力配合,早日讓你懷個胖娃娃。」

  她怎麼突然有些頭皮發麻?

  想到昨晚夫婿判若兩人的言行舉止,她的臉蛋頓時通紅,他不只在自己身上又揉又搓,居然還要她開口求饒,根本不像平時謙謙君子的模樣,以後絕對不能再讓他喝酒了,真是太可怕了。

  「娘子在想什麼?臉怎麼紅成這樣?」他無辜地問。

  程瑜瞪了罪魁禍首一眼。「什麼也沒想。」

  待老太君和長輩們都離開之後,輪到平輩過來跟新進門的堂嫂(堂弟妹)打招呼,彼此有個認識。

  程瑜一下就被團團包圍,眾人像在評估稀有動物般,對她上下打量。

  她有些眼花撩亂,搞不清楚誰是誰。

  「……依三郎堂兄的好相貌,還以為看上的姑娘定是美若天仙,沒想到生得不怎麼樣。」二房的嫡長女秀娥見她年紀比自己小都能有個好歸宿,嫁得如意郎君,反觀自己,到現在還嫁不出去,便對這個堂嫂愈看愈不順眼。

  聞言,程瑜唇畔笑意又僵住了。

  「這種話不要當著本人面前說,你堂嫂聽了會難過的。」二房長子容子寬狀似好心地圓場。「三郎堂弟和堂弟妹可別見怪,這丫頭想嫁人想瘋了,才會口出無狀,只要當作沒聽到就好了。」

  容子驥原本想要幫腔,不過話到嘴邊,又改變主意了。

  「其實堂嫂也沒有多醜,只能算是普通罷了。」二房的小女兒秀娟年紀小,看似一臉無邪,吐出的話卻很毒,令人懷疑她是真的天真還是裝出來的。

  程瑜聽了不禁火冒三丈。

  她再不發威,真會被人看扁了。

  三房的掌上明珠秀英生得一副我見猶憐樣,眨巴幾下眼,怯生生地開口。「希望生下來的胖娃娃,能長得像三郎堂兄多些。」

  「你們說夠了嗎?」要是以為她會忍氣吞聲,那可就大錯特錯。「長相美醜都是爹娘給的,輪不到你們說三道四。」

  容子舟哼了哼。「不過才剛嫁進門,聲音就這麼大,在外頭人家稱呼你一聲侯爺夫人,在容府可還有長輩在,三郎堂弟,你可得好好管教一番。」

  「這跟我家相公無關。」程瑜不想連累到夫婿。

  「娘子別說了。」容子驥輕聲制止。

  「可是……」她就是氣不過。

  「我家娘子剛進門,不懂規矩,還請見諒。」容子驥朝眾人拱了下手,便牽著程瑜的手離開。「咱們回竹院去吧。」

  步出大廳,程瑜有些後悔方才沉不住氣,這下真的全完了,留給婆家的印像太差,真不知他們在背後會怎麼說她。

  容子驥一臉內疚。「讓娘子受委屈了。」

  「相公不要這麼說,是我不好,不該回嘴。」她沮喪地說。

  他覷著程瑜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要幫她很簡單,但也只能幫一時,不可能幫她一輩子,何況還不到出手的時候,因此他才會選擇保持沉默。「娘子一向都是心直口快,沒有惡意,我比誰都清楚,不會怪你的。」

  程瑜感動地紅了眼眶。「有相公這句話就夠了。」

  「不管他們說什麼,別去理會就好。」容子驥安慰道。

  她深吸了口氣。「下次我會努力不還口,絕不會讓相公為難的。」

  「委屈你了。」他握緊她的小手。

  「相公願意娶我,讓我可以不必嫁進徐家,我怎麼可以恩將仇報?不管他們說再難聽的話,我都會忍耐。」程瑜不希望給他帶來困擾。

  光是這麼做也無法解決問題,而是要用對方法。容子驥別有深意地道:「其實娘子不需要忍氣吞聲,還有我在後頭撐著。」

  「不行、不行……」她用力搖頭。「到時他們一定會怪到相公頭上,說你沒有把我管教好,我願意忍耐。」

  他沉吟了下,想要看看她究竟會怎麼做。「既然娘子這麼說,那就這麼辦吧。」

  「多謝相公。」程瑜覺得能嫁給他真好。

  於是,整個白天,容子驥親自陪著她在竹院中走動,熟悉環境,這三進式的建築裡只住著他們夫妻倆,顯得有些空曠冷清。

  「相公之前一個人住在這兒,不覺得太安靜了嗎?」若是她一定會很不習慣。

  「我還嫌太吵了……」容子驥低喃。有那兩只在,耳根子想清靜也難。

  「什麼?」程瑜沒聽清楚。

  他輕輕一哂。「我喜歡安靜,可以看書、下棋。」

  「我會盡量不吵到相公。」就算是續弦,也要當得很稱職,不讓別人有說三道四的機會。「可以到外頭的竹林走一走嗎?」

  「當然可以。」容子驥心想已經交代那幾個「人」躲好,沒有召喚不要現身,應該不會有問題。

  於是,夫妻倆一塊兒走出垂花門,穿過一條石板鋪成的小路,放眼望去,兩旁皆是挺拔蒼翠的竹海,非常壯觀。

  程瑜聽著竹葉不時傳來沙沙聲響,小聲地問:「打從我第一次進來,看到四處種著竹子,我就一直想問……難道相公不怕嗎?」

  「怕什麼?」他輕笑。

  她謹慎地察看四周,若真的有鬼,一定無法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過去。「竹子容易招陰,會引來一些不干淨的東西,難道相公沒聽說過?」

  容子驥不動聲色地啟唇。「由於祖父生前愛竹,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而我也很喜歡竹子,才決定將它們保留。至於招陰一事,不過是民間傳說罷了,聽聽就好。」

  「不管招陰之說是真是假,如果有鬼,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不會讓它們傷害相公的。」程瑜信誓旦旦地說。

  他不得不請教。「娘子打算怎麼解決?」

  「可以先燒些紙錢給它們,好送它們上路。」她一臉正色。「要是不肯走,就聽聽看有什麼委屈,雖然死了,也曾經是個活生生的人,總是希望有人願意聽自己訴苦,我相信只要把想說的話說完,了卻最後的心願,自然就會去地府報到。」

  「要是執念太深,還是不走呢?」容子驥挑眉問道。

  程瑜有些為難。「要是真的還不走,那就只有請高僧或是道士來超渡,不過通常都會走的,當鬼很辛苦,還不如快去投胎。」

  「它們若能想得開就好了。」他咕噥。

  程瑜定定地看著竹林深處,並沒有聽到身旁的夫婿說了些什麼。

  容子驥伸手拉住她。「咱們回去吧。」

  「可是……總覺得裡頭怪怪的。」依她從小到大見鬼的經驗,只要有這種感覺出現,可以說八九不離十。

  他不能讓她再往裡頭走了。「我有些餓了。」

  「相公餓了?那……」程瑜又看了竹林深處一眼。「明天再來好了。」

  明天?容子驥有些笑不出來,早該知道她的個性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看來得想想其他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走吧。」

  「嗯。」

  程瑜一面走,一面回頭……

  當天晚上,程瑜先讓秋香下去歇息,只穿著內衫裙,坐在還鋪著大紅床被的喜床上,想著明天要再去竹林一趟,若真的有鬼,得想辦法驅邪,不能讓它們嚇到相公。

  「娘子在想些什麼?」容子驥走進房門,見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深思,完全沒看到自己。

  她回過神來。「呃……沒什麼……睡吧。」

  「你不幫為夫寬衣嗎?」見程瑜心不在焉,他提醒。

  「呃,是。」她勉強把心思拉回來。

  容子驥一把圈住她的腰,將程瑜往身上欖,也讓脫衣的動作一滯。

  「相公……」她下意識地仰起頭,望進宛如燃著兩簇火焰的男性眼瞳中,她心髒漏跳半拍,不禁想到昨晚發生的事,本能地往夫婿身上用力嗅兩下,幸好沒有聞到一絲酒味。「相公沒有喝酒吧?」

  「是沒有喝。」見她很明顯地松了口氣,容子驥似笑非笑地問:「娘子不喜歡我喝酒?」

  程瑜吶吶地回道:「因為昨晚……相公的表現跟平常不太一樣……多半是喝了酒的關系,所以往後能不喝最好。」

  「娘子不喜歡為夫昨晚的表現?」他湊到她耳畔低語。

  她縮了縮脖子,皮膚上又冒出雞皮疙瘩。「也不是……不喜歡……只是一時……無法適應……」因為反差真的太大了。

  容子驥就是要逼她說。「那麼是喜歡了?」

  「不要問我這種事……」程瑜羞惱。

  他輕咬著她的耳垂。「不管有沒有喝酒,千萬不要小看男人,就算看起來像只柔弱的兔子,也有可能突然化身為一頭凶猛的野獸……」

  倏地,程瑜發現自己被壓倒在喜床上。

  「為夫可以證明給你看。」

  她驚呼一聲,發現自己身上的衣物正一件件被褪下。

  容子驥從她的枕下摸出長布條,綁住程瑜的兩只手腕,然後固定在卍字圖案裝飾的床圍。

  程瑜發出驚呼。「你綁著我做什麼?」

  「當然是為了好好疼愛娘子……」他邪笑了聲。

  霎時,程瑜嘴角抽搐,是不是男人都像相公這樣,床上和床下簡直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居然還有這麼「邪惡」的興趣?

  才這麼想著,她就像是遭到野獸的「襲擊」,全身上下被又咬又啃的,偏偏雙手被綁著沒辦法動,那種感覺真是……既痛苦又愉悅。

  容子驥見她眼泛淚光,不禁反省自己會不會玩得太過分了。「娘子不喜歡?」

  「不喜歡!」她不想被綁著。

  他低笑。「為夫會更努力讓娘子喜歡。」

  「不用再努力了……」程瑜大叫。

  直到兩人滾過一輪,程瑜已經叫到聲音沙啞,全身癱軟,雖然不喜歡被綁著,但是過程真的很愉快,也很滿足,不過還是有些吃不消,希望下次能用「正常」一點的方式來做。

  「會疼嗎?」容子驥松開她的手腕。

  她喘了口氣。「倒是不疼,只不過每晚都要這麼……這麼累嗎?」程瑜謹慎地挑選字眼,只是除了累,實在找不到其他形容詞。

  「娘子不是在奶奶他們面前拍胸口打包票,要盡快幫我生個胖娃娃?為夫只好全力奉陪。」他悶笑。

  「不用全力也沒關系……」程瑜聽了頭皮發麻。

  容子驥用手肘撐起上半身,表情有些落寞地看著她。「可是為夫很想證明給大家看,自己並不像外表看來那麼柔弱。」

  聽他這麼說,她這才明白夫婿渴望在外人眼中是個雄糾糾氣昂昂、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原來長得太漂亮、太好看,也不是件好事,她不禁感到心疼。

  「我明白了,以後我也會全力配合相公。」她豁出去了!

  他在心裡大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那麼咱們再來一次……」

  「欸?」

  程瑜還沒來得及反應,俊臉已經俯了過來,吻上她的小嘴。

  也不用這麼拚命吧?她想要這麼叫,不過隨著愈來愈熱切的親吻和愛撫,腦子已經無法正常思考,只能圈住夫婿的脖子,隨之起舞。

  第二輪結束。

  「……我想睡覺……」程瑜有氣無力地喃道。

  容子驥見她很吃力地撐開眼皮,心想似乎做得太過分了。「那就睡吧。」

  「還不能睡……要先把相公的手……跟我一起綁住……免得……免得……」她真的不行了,還沒說完,意識已經散去。

  容子驥盯著程瑜的睡臉,臉上出現少見的溫柔。「睡吧。」

  也許明天就把真相告訴她,其實他並沒有罹患迷症,這些全是自己信口胡審的,讓她不用再擔心他睡到半夜會跑到外頭。

  「可是……我又喜歡看到你擔心我,一臉認真地說要保護我的樣子,真是左右為難……」容子驥真的很苦惱。「該怎麼辦呢?」

  一方面因為欺騙她,有些良心不安,但是另一方面又想繼續欺騙下去,享受她的關心和擔憂,其實他真的不是什麼謙謙君子。

  程瑜什麼也聽不見,早就睡到不省人事,連翻個身都不曾。

  翌日,下不了床的侯爺夫人趴在床上呻吟。

  「我起不來……」她真的被吃到連骨頭都不剩了。

  秋香從她身上的點點紅痕早就猜到原因,沒想到外表看來溫弱的侯爺,會有這般狂野的一面,說出去還真沒幾個人會相信。

  「那麼夫人今天就好好歇息,夫人想吃什麼,奴婢就讓廚子准備。」

  「嗯……」程瑜才應一聲,又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聲又一聲的呼喚給喚醒。

  「娘子應該餓了吧?」容子驥端著飯菜,親自伺候。「我來喂你。」

  經他一說,程瑜還真的餓了,她勉強坐起身,靠在夫婿身上。「……我可以自己吃。」

  容子驥一臉慚愧。「都是為夫不好。」

  「這不是相公的錯!」程瑜連忙打起精神,大聲地維護。「是我自己說會全力配合相公,只要快點生出胖娃娃,就能跟所有的人證明相公一點都不柔弱,比其他男人還像男人。」

  「多謝娘子。」他憋笑回道。

  她用力拍著胸口。「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會站在相公這一邊,誰也別想欺負你,我會保護相公的。」

  「就算為夫惹娘子生氣,也會站在我這一邊?」容子驥試探地問。

  程瑜理所當然地點頭。「這還用說嗎?天底下有哪對夫妻不吵架的,就像我娘有時生我爹的氣,好幾天不跟他說話,可若有誰敢說他的不是,我娘可是第一個不放過他。」

  「娘子可要記住自己說過的話。」

  她一臉不舍地安慰。「相公這麼好,又怎會做出惹我生氣的事?不要想太多,就算真的做了,我頂多氣一下就消了。」

  容子驥低笑。「娘子待我真好。」

  「這是應該的。」程瑜揚起下巴說道。

  他舀了一口飯菜。「我來喂娘子吧……」

  程瑜也就不再客氣,主動張嘴,讓夫婿喂食。

  等到填飽肚子,她又不小心睡了一下,等到再次醒來時,天色都暗了,也把去竹林的事給拋到腦後。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第八章

  成親第三天,因為中午要偕同新婚夫婿回門,早上才用過膳,二太太就派了個婢女過來,請程瑜過去一趟。

  縱使心情有些忐忑,程瑜還是趕緊帶著秋香前往二房居住的梅院。

  花廳裡除了江氏之外,還有兩名少婦在場,程瑜不禁楞了一下,秋香悄悄在她耳邊介紹,原來是二房的兩個媳婦。

  不過讓程瑜楞住的原因卻是其中一位少婦身上似乎沾了不干淨的東西,導致氣色很差,她馬上轉移目光,免得被「它」發現自己看得到。

  「見過二嬸。」她上前福身見禮,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江氏這個人,光是那張挑剔的嘴臉,好像自己有多高尚,別人又有多卑微,讓程瑜決定以後能離她多遠就離她多遠。「不知二嬸找我來,有何吩咐?」

  為了不讓相公難做人,她要忍耐。

  「今天是你回門的日子,有些事要先叮嚀你。」江氏端坐在椅上,昂起下巴說道。「一個六品官的女兒能高攀上侯爺,全是皇上恩寵,你要謹記在心,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還有,順便提醒你娘家的人,千萬不要得意忘形。」

  這番話不僅刺耳,也很瞧不起人,程瑜不由得握緊交迭在身前的雙手,拚命地忍耐。

  「我會記住二嬸的話。」她咬了咬牙。

  說什麼長輩都喜歡人家跟他們撒嬌,說些討他們歡心的話,程瑜自認辦不到,也無法昧著良心這麼做,她沒當場罵回去就不錯了。

  江氏冷嗤一聲。「三郎的個性就是太好說話,沒有脾氣,親家可不要趁這機會要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好讓自己升官……」

  「我爹才不會做這種事!」程瑜衝口而出。

  不滿她桀驁不馴的態度,江氏表情往下一沉。「我只是好意提醒,你這麼大聲嚷嚷做什麼?還真擔心三郎被你騎到頭上去。真是的,哪個姑娘不一見鐘情,偏偏挑了個沒有規矩的,要是壞了容府的名聲還得了?」

  「婆母先別生氣,堂弟妹才剛進門,總要給她一點時間,免得她回娘家訴苦,說咱們容府喜歡欺負人。」大媳婦章氏自然跟她一個鼻孔出氣。

  倒是二媳婦王氏只是呆坐在位子上,沒有說話。

  程瑜咬緊牙關,低頭認錯。「是我不對,還請二嬸原諒。」

  「哼!我會讓三郎有空教教你什麼叫三從四德……」江氏一臉悻悻然。「總而言之,你們夫妻今天回娘家別待太久,會被人笑話的,也別讓一些身分低下的親戚太接近三郎,誰知道他們安什麼心眼……」

  程瑜都快把下唇咬出血了,還是不得不開口澄清。「我家的親戚都不住在京城,街坊鄰居也是好人,還請二嬸放心。」

  江氏哼了哼。「最好像你說的那樣,否則往後有你受的,到時可別怪二嬸沒有事先提醒你。」

  「奶奶最疼三郎了,堂弟妹只要好好伺候,日子自然會好過,否則就算有皇上賜婚,想在容府繼續待下去也很難。」章氏也不禁一副「我這麼說可是一片好心」的口吻,其實心裡嫉妒不已,同樣都姓容,自己夫婿所受的待遇就差上一大截,她怎麼也不服氣。

  忍耐!她答應相公要忍耐,就得說到做到!

  「我記住了。」程瑜把怒氣往肚子裡吞。

  章氏瞥向身旁的妯娌,這妯娌尖酸刻薄的嘴上功夫可是一等一,不過這幾天卻是安靜到有些反常,很少聽到她的聲音。

  「二弟妹倒是說句話啊!」

  「我……我有些不太舒服……」王氏只覺得全身發冷,相當難受,原以為是受了風寒,可命人去抓藥回來煎也沒用。

  江氏瞟了二媳婦一眼。「不舒服就去請大夫,難道連這個也要我來操心?就不能有件事順我的意?」

  王氏輕扯了下蒼白的嘴角。「媳婦不敢。」

  程瑜又看了這位二堂嫂一眼,當然知道問題出在哪裡,若是以前,她一定會馬上告訴對方,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要是多管閑事,她的秘密就會曝光,會更被婆家的人討厭,左思右想,她最後什麼也沒說就回去了。

  「夫人別在意二太太說的話。」秋香只能這麼安慰。

  聽她一提,程瑜的火氣立刻往上冒。「要不是為了不給相公添麻煩,我早就罵回去了,沒見過口德這麼差的長輩,欺負我這個晚輩很開心嗎?」

  秋香也不便說得太難聽。「二太太就是這個脾氣,連二爺都要她心胸寬大些,但她就是改不了,夫人明白就好。」

  「就連她那個大媳婦也一起欺負我,真是把我看扁了……」她右手握拳,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左手掌上。「要是真的太過分,我真的會動手!」

  見夫人一副要打人的樣子,秋香連忙制止。「夫人千萬要忍耐,否則鬧到老太君面前,就算有侯爺撐腰,吃虧的還是夫人,只要老太君對你的印像不好,以後想討她歡心可就難了。」

  程瑜垮下肩頭,既然當初這門親事是自己求來的,就沒有權利抱怨。「我知道,所以我會忍耐到再也忍耐不下去為止。」

  待主僕倆回到竹院,容子驥已經在寢房內等候。

  「娘子回來了?」見程瑜一臉不高興,擺明了有誰惹她生氣,或是才剛跟人吵過架,便大概猜到幾分。「二嬸找你去做什麼?」

  程瑜實在不吐不快,不禁跟他抱怨兩句。「這個二嬸說起話來真的會氣死人,如果她不是長輩,我早就對她不客氣了。」

  「娘子不是說會忍耐嗎?」他似笑非笑地回道。

  她喉頭一窒。「我、我當然還是會忍耐……」只不過是想要訴訴苦,希望得到相公的安慰和支持,或者告訴她該如何應付。

  容子驥沒有多說,這種事必須靠她自己去想,他不能出手幫忙,否則只會讓她的處境更糟。「那就好,咱們也該出發了。」

  「可是時辰還早……」

  「我想娘子一定希望能早點見到岳父、岳母和其他家人,早點出發也好。」他一臉溫柔。

  「多謝相公。」程瑜感受到夫婿的體貼,委屈和憤怒全都化為烏有。

  於是,夫妻倆分別坐上轎子,來到程家。

  見到早已望眼欲穿,就盼著自己回來的雙親,程瑜也忍不住淚流滿面,終於明白在家時有多幸福,根本不必受氣,於是就這麼抱著母親不肯放。

  程淮見到如此俊美出色、客氣多禮的侯爺女婿,更加納悶,忍不住向對方探詢皇帝賜婚的內幕,容子驥自然把告訴家人的那一套說詞又搬了出來,聽到一見鐘情四個字,代表女兒受到女婿的疼愛,程淮總算可以安心了,高興之余,不由得在家宴上多喝幾杯,很快就醉倒了,只好輪到大舅子上場。

  程智一面敬酒,一面拜托妹婿,盼他能好好對待妹妹。

  「我保證一輩子待她好。」這是容子驥的承諾。

  程智小聲地試探。「妹婿可知道我這個妹妹她……有著異於常人的天賦?」萬一事後才知道,說不定會怪他們刻意隱瞞。

  「娘子告訴過我。」看來岳家的人都不知道他們早在賜婚之前就已經認識,所以他只簡單地帶過。

  「那麼侯爺家裡的人呢?」程智憂慮地問。

  容子驥明白大舅子在擔心什麼。「目前都還不知情,不過別擔心,一切有我在,我會保護她的。」

  「那就萬事拜托了。」程智最大的願望就是妹妹能夠幸福。

  見岳父和大舅子唯一關心的只是女兒和妹妹在婆家過得好不好,沒有其他企圖,更不巴結逢迎,乘勢要他幫忙鋪路、求取官位,小小的四合院裡更沒有外人,有的只是一家人團聚,容子驥唇畔的笑意也不禁少了虛假,多了幾分真心。

  「我敬你!」他朝大舅子舉杯。

  程智早已不勝酒力,喝了這杯之後也倒下。

  而程瑜則和母親在另一邊說話,年幼的弟妹也圍繞在身邊,有說有笑,直到瞥見父兄都醉倒了,她才幫忙將他們扶進房。

  「我家丫頭個性太直,還請女婿多擔待。」孟氏懇求地道。

  容子驥拱手一揖。「岳母客氣了。」

  孟氏含著淚水,依依不舍地握著女兒的手。如今女兒已經嫁作人婦,不比過去當姑娘,她囑咐女兒要多多忍耐,做事更要三思而行,免得惹禍上身。

  「我會的,娘。」程瑜哽咽。

  最後,夫妻倆坐上轎子,在夕陽的余暉中離開程家,真正邁向新的旅程。

  一早醒來,程瑜發現自己很難得地沒有全身酸疼,這才想到昨晚早早就寢,也逃過夫婿的「蹂躪」,整個人頓時神清氣爽,還多吃了一碗飯。

  「侯爺呢?」她隨口問著丫鬟。

  秋香奉上茶水。「侯爺這會兒應該在書房吧。」

  「那就不要吵他……」程瑜帶上鹽米和符箓,准備出發。「走吧!」

  「夫人要上哪兒去?」秋香見她自顧自地往外走,連忙放下正在收拾的碗筷,跟了出去。「等等奴婢……」,

  程瑜回頭等她追上來。「昨天才想到忘了確認一件事。」

  「夫人忘了確認什麼事?」

  她瞥了丫鬟一眼,就怕說出來會把對方嚇到。「現在正要去確認,你不跟來也沒關系,不要勉強。」

  「奴婢是負責伺候夫人的,夫人上哪兒,奴婢自然要跟到哪兒。」秋香盡職地道。

  當主僕倆跨出垂花門,再走過一條通往竹林深處的石板路,即便沒有起風,竹葉仍舊沙沙作響。

  秋香疑惑地問:「夫人到這兒來做什麼?府裡的人若非必要,並不喜歡進到竹林裡頭來,都說這兒不太干淨。」

  「之前跟你說過,我從小就看得到鬼不是嗎?」程瑜一面回答,一面張望四周的環境。「前幾天跟相公來過這兒,總覺得不太對勁。」

  「夫人的意思是這兒鬧鬼?」秋香嚇得抓住她的袖子,有些後悔跟了過來。

  程瑜沉吟了下。「到目前為止,我是還沒看到,只是懷疑。」

  「之前奴婢在這兒聽到琴聲,卻沒看到有人在彈,該不會真的是……」說著,她就開始疑神疑鬼,一點風吹草動就噤若寒蟬。「啊!」

  見丫鬟已經嚇得直打哆嗦,程瑜不禁嘆了口氣。「你在這兒等好了,我很快就回來。」話才說完,她就一個人往竹林深處走去。

  她先把幾張符箓捏在手上,以防萬一,然後一步步往裡頭走,只見竹葉遮天,四周也愈來愈暗,感覺有些陰森。

  不期然的,眼角似乎瞥見什麼,她迅速往那個方向看去,卻什麼也沒見到,於是她在原地轉著圈,仔細注視每個角落。

  「……那個臭小子怎麼不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他們都已經成親了,還要瞞東瞞西,算什麼夫妻?」

  半空中傳來朱將軍壓低嗓音的粗吼。

  「依三郎的個性,要他跟別人完全坦誠相見並不容易,總要一步一步慢慢來,等夫妻感情穩定之後,自然就會說了。」李副將也一樣藏身在竹葉之間,往下俯視,卻見胖丫鬟緊張兮兮地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距離程瑜所站的位置相當近,心中大叫不妙。「糟了!得想辦法把人引開才行……」

  程瑜覺得頸背涼涼的,可以肯定附近有不干淨的東西,於是左手捏著符箓,右手抓T一把鹽米,繼續前進。

  就在這時,秋香的叫喚聲傳來。「夫人、夫人!」

  程瑜下意識回過頭,沒瞧見一道白影凌空而下,挾帶著胖丫鬟離開,等到她又轉過頭來,方才那股詭異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咦?」程瑜納悶不已,自己的感覺從來沒有出錯過。

  秋香已經尋了過來。「夫人……說不定侯爺正在到處找你,咱們還是快點回去吧。」要是主子出事,她也會受罰。

  「也好。」程瑜心想今天一無所獲,就到此為止,改天再來好了,於是她把鹽米和符箓收好便往回走。

  待主僕倆走出竹林,琵琶才緩緩飄落。「總算回去了。」

  「多謝琵琶姑娘。」跟著下來的鈴兒很感激它幫自己解圍。

  琵琶盈盈一笑。「這沒什麼。」

  「今天雖然躲過了,不過看她的樣子,應該已經起了疑心……」李副將也旋即現身。「改天一定會再來的。」

  朱將軍兩手環胸。「反正早晚都會被那個小丫頭發現,不如別躲了,下次就光明正大地現身,俺倒要聽聽看那臭小子還能用什麼借口騙下去。」

  「侯爺會生氣的……」只有鈴兒會害怕主子不高興。

  李副將笑著拍拍胖丫鬟的頭。「三郎只有對付厲鬼才會下重手,頂多罵咱們幾句而已,不會有事的。」

  鈴兒還是很不安。「可是……」

  「妾身覺得還是不要這麼做比較好。」依女人的直覺,這位新進門的續弦在侯爺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琵琶可不想真把人給惹惱了。

  「就這麼辦!」朱將軍不聽勸,直接拍板定案。

  在這同時,程瑜也已經回到竹院,才踏進正房,就見阿舜正在伺候主子更衣。

  「相公要出門?」她趕緊上前幫忙。

  容子驥瞥了她看似平靜,但又有些困擾的神情一眼。「宮裡派人傳話來,要我即刻進宮……你方才上哪兒去了?」

  「沒上哪兒去,就在附近走一走。」沒有找到實質的證據,只會讓相公擔心害怕,程瑜決定暫時不說出來。「有什麼急事非要相公馬上進宮不可?」

  「一個多月前,欽天監監正病死在家中,為了選出下一任監正,皇上傷透腦筋,於是決定邀集大臣們進宮,想要聽取眾人的意見。」容子驥輕扯了下嘴角,那天晚上見到李淳豐,早就看出他大限已到。

  「相公心中可有好的人選?」她隨口問道。

  「目前還沒有。」容子驥口氣帶有幾分嘲諷。「不過聽說監副徐長規對監正的位置垂涎已久,這可是升官的好機會。」

  程瑜對徐長規這個人沒有半點好感,不禁皺起眉心。「欽天監監正這個位置不只是對皇上,對整個大豐王朝也相當重要,得要挑個品德高尚的人才行。」

  「娘子所言極是。」他是絕不會讓徐長規得逞的。

  她幫夫婿做了最後的打點。「相公一路小心。」

  「我走了。」容子驥帶著阿舜出門。

  送相公出門之後,程瑜這才又踅回房內,朝中的事不是她能干涉的,她只希望皇上不要提拔錯了人,讓那位徐大人當上監正。

  「夫人方才在竹林,可有看到什麼?」想到裡頭可能真的有鬼,秋香就不禁毛骨悚然,恐怕以後再也不敢走進去。

  見丫鬟眼底滿是驚懼,她決定還是不要說出來嚇人,於是她面不改色地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大概是我眼花看錯了。」

  秋香吁了一大口氣。「真是太好了。」

  「所以你不用怕。」她安撫。

  「奴婢可是快嚇死了。」秋香拍著胸口,給自己壓壓驚。

  程瑜隨手拿了一塊糕餅來吃。「對了,二房的二媳婦是個什麼樣的人?」

  雖然在竹林裡沒有真的碰上鬼,但是這位得叫一聲二堂嫂的可就真的是被不干

  淨的東西給纏上,雖然她告訴自己不要多事,但又忍不住想問。

  「夫人是說二房的二奶奶嗎?府裡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大醋壇子,偏偏二少爺就是喜歡拈花惹草,外頭招惹的還不夠,就連府裡的婢女、丫鬟都不放過……」她一臉慶幸地說。「還好奴婢沒有被派到梅院,否則恐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回想成親第二天曾經見過容子舟一面,長得還算人模人樣,沒想到會這麼下流,程瑜一臉嫉惡如仇地罵道:「這種男人應該遭天打雷劈才對。」

  秋香趕緊提醒。「夫人這話在這兒說說可以,別讓府裡其他人聽見。」

  「我知道。」程瑜自然分得出事情輕重。

  秋香嘆了口氣,替同為婢女的姊妹們打抱不平。「其實二奶奶該責怪的人是二少爺才對,可她卻認定是府裡的婢女或丫鬟勾引他,若是被她逮個正著,不是一頓痛打就是跟二太太哭訴,然後把人賣掉,這些都還算幸運的,要是不幸有孕,還會被逼著喝下打胎藥。」

  「真是太過分了!」程瑜愈聽愈火大。

  「前陣子才死了個婢女,因為不幸懷了身孕,不得不懇求二奶奶容下她,誰知二奶奶伸手把人推去撞牆,就這麼一屍兩命……」

  還沒說完,程瑜拍桌而起,想要替天行道,去把容子舟給閹了。

  「夫人生氣也沒用,婢女就是命賤,不只二老爺和二太太不當一回事,老太君也不管,大家只能自求多福。」秋香用袖口拭著眼角說道。

  聞言,程瑜像泄了氣似的,又坐回椅子上。「這種狗屁倒灶的事,還真的每個大戶人家都有,二奶奶不小心害死婢女,都沒人說話嗎?」

  秋香搖了搖頭。「二太太只是命人草草地葬了,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二少爺也是不痛不癢,甚至連她長什麼模樣都不記得,真是可憐。」

  程瑜真的火大了。「我請相公去說說他。」

  「沒用的,在這座容府裡,只有老太君說了算,何況侯爺也不便插手其他院子的事。」秋香的話讓程瑜不禁感到氣餒。「不過最近二奶奶身子不太好,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都沒用,大家私下都在說這是報應。」

  「大夫有說是生了什麼病嗎?」程瑜明知故問。

  秋香想了想。「只知道她的身子愈來愈虛弱,連東西都吃不下,整個人恍恍惚惚的,連叫她都不回應。」

  「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死人……」她到底該不該管這個閑事呢?

  「夫人說什麼?」

  她還在猶豫。「我在想要不要去探望。」

  「因為其他人都去探望過,夫人去做做樣子也好,免得又讓二太太抓到把柄,乘機教訓。」秋香建議。

  程瑜深吸了口氣。「好,說走就走。」

  似乎還沒適應這位新主子的行動力,秋香楞楞地問:「夫人現在就要去?」

  「沒錯。」

  程瑜立刻出發前往梅院。

  其實程瑜很不想見到這位二嬸,但又不得不來,她再度踏進二房居住的院落,依照規矩,先去跟江氏請個安,表明是專程來探望二堂嫂的病。

  「也難得你有這個心,我讓人帶你過去。」江氏挖苦地道。

  她忍、忍、忍。「多謝二嫁。」

  於是,程瑜帶著秋香來到容子舟夫妻所住的廂房,不過王氏如今臥病在床,夫妻倆只好分房睡。

  「請。」負責帶路的婢女推開門扉,領她進門。

  房裡比外頭還冷,程瑜的頸背一陣刺痛。

  秋香也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好冷!」

  「也不知怎麼回事,這間廂房就是特別冷。」帶路的婢女小聲回答,接著走到半臥在床上的王氏面前。「二奶奶?二奶奶?」

  王氏兩眼無神,沒有任何反應。

  程瑜看到披著一頭長發的女鬼靠在王氏肩上,正對著她們冷笑,一個不小心,她跟它的目光相接,對方馬上露出猙獰的表情。

  「你看得到我?」它立刻齜牙咧嘴地問。

  因為還有旁人在,程瑜一時不知該如何搭腔。

  它又惡狠狠地說:「不要多管閑事!」

  說著,女鬼張開血盆大口,屈起十根又尖又長的指甲撲了過來。

  「糟了!」程瑜這才想到來得匆忙,忘了把鹽米帶在身邊,本能地往後退,兩手舉高至眼前,做出防衛的動作,這個舉動看在他人眼中,顯得相當突兀。

  就在女鬼快要碰到她時,突然被一股力量反彈回去。

  「啊……」它慘叫一聲,趕緊回到王氏身上,飽含警戒地瞪著程瑜。

  程瑜心想她又沒朝它撒鹽米,身上也沒戴符箓——對了!她不由得摸向系在自己腰際的葫蘆形香囊,裡頭放了相公給的護身符,難道是因為它的關系?也幸好有它可以防身,否則就慘了。

  「夫人?」秋香見主子表情不對勁,疑惑地問。

  程瑜喘了口氣,定下心來,然後往前走了兩步,愈是接近王氏,女鬼就顯得愈緊張,似乎很怕程瑜。

  「二堂嫂,我來看你了。」

  王氏一臉痴呆,沒有反應。

  「你是誰?為何要這麼做?」程瑜等靠得夠近,才用不大的音量詢問。

  女鬼威脅地吼道:「再不走的話,我馬上要了這個女人的命!」

  見狀,程瑜只好先撤退,免得刺激到對方。「……秋香,咱們回去吧。」

  秋香馬上跟著主子退出房外,在程瑜耳邊低語。「奴婢倒覺得二奶奶不像是生病,反而像中邪,瞧她臉色都發青了……夫人有沒有看出什麼?」

  「嗯……」她瞥了一眼帶路的婢女。「回去再說。」

  才走沒多遠,就見容子舟迎面而來。

  「這不是堂弟妹嗎?真是稀客。」他露出欠扁的笑臉。

  「我是來探望二堂嫂的,如今她病了,最需要的是丈夫的關心和照顧。」程瑜真的很想揍他幾拳。

  容子舟哼笑。「誰要照顧她?有婢女就夠了。」

  「你們是夫妻……」

  「夫妻?」他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那個女人總是愛管東管西,又不准我納妾,沒有用惡疾這個名目休了她,已經對她很好了。」

  程瑜抽緊下顎。「你這話太過分了!」

  「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容子舟眼睛陡地一亮,看向她身後的丫鬟。「堂弟妹這個婢女我怎麼從來沒見過?叫什麼來著?」

  她擋在秋香面前。「她是我的丫鬟!」

  「我只要跟管事說一聲,隨時可以把她調到梅院來伺候。」他哼笑。

  秋香不禁開口求救。「夫人……奴婢不去……」

  「她是老太君派來伺候我的,我絕不會讓給任何人。」程瑜瞪他。

  霎時,容子舟色向膽邊生,伸手就要來抓秋香,程瑜在情急之下,推了他一把,畢竟學過一點拳腳功夫,力道比普通女子來得大些。

  容子舟沒料到她會出手,就這麼往後踉蹌,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你竟敢打我?」容子舟惱羞成怒,索性誣蔑程瑜。

  程瑜很想再補上一腳,最好正中要害,讓他從此不舉。「誰打你了,我只不過推了你一下。」明明是自己不中用!

  容子舟對著自家婢女大吼。「快去把我娘請來!」

  「呃……」那名婢女有些不知所措。

  容子舟又拉高嗓門。「還不快去?」

  「是。」

  於是,婢女很快地把江氏請來了。

  江氏聽說兒子無端被打,氣得全身發抖,馬上抓著程瑜前往松院,一狀告到老太君面前,要她主持公道。

  「一個六品官的女兒,居然這麼沒教養,才進門沒多久,竟然動手打人……」

  她對著老太君哭哭啼啼。「婆母一定要替媳婦作主!」

  跪在地上的程瑜大聲喊冤。「我沒有打他,只是推了他一下!」

  「你還有臉狡辯!」江氏一個箭步,用力甩了她一記耳光。

  程瑜來不及躲,左邊臉頰頓時火辣辣一片,淚水也在眼眶中打轉。

  秋香也為主子說話。「夫人真的只是推了一下……」

  江氏問著同樣在場的自家婢女。「你說!她是不是打了二少爺?」

  「呃……這……」礙於情勢所逼,那名婢女不得不點頭,否則連自己也會遭殃。「是,二太太。」

  容子舟硬是要把這個罪名安在程瑜頭上。「奶奶都聽到了吧?是她先趁孫兒不備,出手打人,而且力氣又大,擺明了是故意的,害孫兒差點站不起來,幸好沒有傷到骨頭,這麼粗野無禮的女人,說不定三郎堂弟哪天也會被她打傷。」

  百口莫辯的程瑜捂著臉頰,又急又氣。「我真的只是推了一下……」

  「就算是推也不行,這像什麼話?」老太君早就覺得六品官的女兒對長房嫡孫的將來沒有幫助,如今又鬧出這種事,印像更差了。「去把三郎叫來!」

  江氏彎下身子,在老太君耳邊說道:「半個時辰前,宮裡派人傳話,要他即刻進宮一趟,這會兒還沒回來。」

  「等三郎回來,要他來見我。」她對二媳婦說。

  「是。」江氏幸災樂禍地回道。

  老太君一臉不悅地瞪著跪在跟前的程瑜。「因為是皇上賜婚,我也只好認了,否則憑你的出身,對三郎沒有半點用處,根本別想進容家大門,你不安分一點,還處處惹事……」

  程瑜還想為自己辯解。「我……」

  老君拍了下座椅扶手。「閉嘴!你是想氣死我嗎?」

  江氏連忙拍撫老太君的胸口。「婆母別生氣,不值得。」

  「回竹院去給我好好反省,等三郎回來,再決定怎麼處罰你。」老太君氣呼呼地斥道。

  「是。」程瑜強忍著淚水,不讓它們掉下來。

  沒人見到江氏母子交換一個得意的眼神,現在就等著三郎為了這個續弦的事來跟他們低頭道歉。

  程瑜失魂落魄地走出松院,氣自己為何沒有忍住,明明說過要忍耐,卻還是沉不住氣,她這個脾氣何時才能改過來?

  她陷入從未有過的消沉當中。

  「都是奴婢不好,才會害夫人挨罵,還挨了二太太一記耳光。」秋香捏著手巾,啜泣道。

  看了哭紅雙眼的丫鬟一眼,程瑜反過來安慰她。「這不是你的錯,既然是我身邊的人,當然要保護你了。」

  秋香哭得更大聲。「夫人……」

  「要是我會說一些長輩們喜歡聽的好話,懂得跟他們撒嬌,也會看人臉色,更會做那些表面功夫,或許狀況就不會這麼糟。」偏偏她的個性就是做不來那些虛偽的事,就是打死她也辦不到。

  「奴婢就是喜歡這樣的夫人。」從這一刻起,秋香決定好好伺候這位主子,只對她一個人忠心。

  聞言,程瑜嘆了口氣。「我也知道這種個性很吃虧,但就是學不來怎麼跟人家撒嬌,我以為只要相公喜歡就好,可是其他人無法接受也是枉然。」

  「侯爺肯定會站在夫人這一邊,等他回來,在老太君面前說幾句好話,很快就會沒事了。」她不想看到主子心情這麼低落,鼓勵地道。

  程瑜苦笑。「這次沒事,可是下次呢?相公的脾氣再好,早晚也會受不了,說不定會被逼著把我休了。」

  「不會的,侯爺很疼愛夫人,絕不會這麼做的。」秋香不願相信。

  她還是很沮喪。「只有等相公回來再說了。」

  過了約莫兩個時辰,容子驥自宮裡返家,轎子才進了偏門,馬上就被管事請到松院,說老太君正在大發雷霆。

  「你那個續弦非得要好好管教不可,之前只以為她喜歡回嘴,如今居然變本加厲,動手打起人來了,成何體統?!」老太君面對最疼愛的長房嫡孫,也不禁發起牢騷。「一見鐘情這種事果然不准,當初你真應該先跟奶奶說,而不是直接請求皇上賜婚,如今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容子驥一臉詫異。「娘子把子舟堂兄打到坐在地上起不來?」

  「有婢女親眼看到,還會有假?」她哼了哼。「你可不要替她說話!」

  他輕笑一聲。「子舟堂兄好歹也是堂堂一個大男人,我那娘子個頭嬌小,就算力氣再大,也沒辦法把他打到起不來,奶奶真的相信這種事?孫兒還真想親眼瞧瞧是怎麼辦到的。」

  「這……」老太君頓時語塞。

  「孫兒不會勉強奶奶喜歡,但請再給她一次機會。」容子驥只說到這裡,要是一徑地替自家娘子說好話,反而會弄巧成拙。

  老太君原本的滿腔怒氣也漸漸消了。「總而言之,動手就是不對,再有下次,絕對饒不了她。」

  「孫兒明白。」

  「就算只是續弦,也是頂著鳳翔侯夫人的名分,只要步出大門,就代表你,可不能給你丟臉。」老太君不能容許任何人毀壞長房嫡孫的名聲。

  容子驥好聲好氣地安撫。「孫兒回去之後定會好好管教。」

  「從明天開始,要她每天早上前來請安。」

  這也是她最後的寬容。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4 10:28 PM

第九章

  「……都怪我太衝動,才會讓相公為難。」程瑜得知往後每天早上都要到松院請安,老太君肯定不會讓自己好過,但也知道這個處罰已經是最輕的了。

  秋香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地說:「夫人只是想要保護奴婢,才會出手推了二少爺一把,絕對沒有打人,奴婢可以對天發誓。」

  其實容子驥也很清楚自家娘子不可能會無緣無故打人,肯定是容子舟做了什麼,她才會忍無可忍地出手。

  「她說的都是真的?」他又問程瑜。

  程瑜點頭如搗蒜。「我確實是推了他一把,但那也是因為他居然把歪念頭動到秋香身上,也不想想自己的妻子被不干淨的東西纏上,就快沒命了,腦子裡全是一些下流勾當,我已經很拚命地忍耐,才沒有動手打他。」

  他瞥了丫鬟一眼。「你先下去。」

  「求侯爺不要責怪夫人,全是奴婢的錯。」秋香磕著頭。

  容子驥目光清冷地睨著她。「扣你一個月的月錢,下回跟在夫人身邊,一定要設法阻止她做出不適當的舉動,否則你就離開竹院。」

  「是。」秋香抹著眼淚起身,先福了個身,才轉身出去。

  「秋香什麼也沒做……」程瑜想要替丫鬟說情,卻被瞟來的冷凜目光給震住,她從來沒看過夫婿臉上出現過這種可怕的眼神,才想看個仔細,他已經換上平日溫和的模樣。

  她不禁揉了揉眼皮,難道自己看錯了?

  「雖然這次奶奶沒有嚴懲,可不是每回都能這麼僥幸地逃過,娘子千萬要記住,切勿再動手動腳,這個毛病得要改掉。」容子驥三令五申。

  程瑜有些無力。「我知道。」

  見她已經在反省,容子驥才走進內室,脫下身上的朝服。

  她連忙取了套袍服過來伺候。「相公不會休了我吧?」

  容子驥眼底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娘子就這麼擔心被我休了?」

  「當初我親口說過,要是成親之後相公對我不滿意,或是有了喜歡的女子,隨時可以休了我。」如今程瑜很後悔把話說得太滿,她真的不想被休,也不想離開這個男人,打從心底想要跟著他一輩子。「奶奶和二嬸她們都不喜歡我,我又三番兩次地給相公惹麻煩……」

  見她頭垂得愈來愈低,他故作沉吟地說:「的確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跟我原先預想的不同。」

  程瑜的心頓時像是墜進了谷底。

  「相公真的打算休了我?」她不能拒絕,因為是自己親口說的。

  他清了下嗓子。「那就看你接下來的表現了。」

  「我會努力讓奶奶喜歡我,也會努力學著怎麼跟長輩撒嬌,說好聽的話討好他們,請相公不要休了我。」程瑜咬著下唇懇求。

  容子驥神色隱晦地看著她。「為什麼?你怕被休之後,會遭人取笑?」

  「當然不是!」她不假思索地否認。

  他就是要聽她說。「那麼是為什麼?」

  「因為相公是個溫厚又體貼的好人,待我又好,是除了爹娘之外,對我最好的人,我真的好喜歡相公,想跟相公過一輩子。」程瑜認真地說。

  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如果娘子發現我跟你想的不一樣,既不溫厚有禮,也不是個好人,就不打算跟我過一輩子?」

  程瑜不懂他的意思。「可是相公明明就是……」

  「若我其實生性涼薄,是個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既自私又惡劣,更稱不上是個正人君子的男人,娘子還會喜歡這樣的我嗎?」容子驥咄咄逼人地問。

  她一臉不高興。「相公才不是那樣的人!」

  容子驥不禁感到好笑,明明是他故意要扮成這副溫文儒雅、柔弱無害的模樣,卻又要求她喜歡真正的自己,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這麼一想,容子驥反而不知該如何啟齒,其實自己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好,若是她得知一切,發現他的真面目,會不會覺得失望?會不會因此討厭他?

  難道他這是在害怕?

  看來……他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在乎她,更在乎她是如何看待自己。

  「相公在擔心什麼?」程瑜也不禁焦慮起來。「如果是因為我的事,相公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這次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忍耐,不會再給相公添麻煩。」

  他輕撫她紅腫的左頰。「是誰打的?奶奶嗎?」

  「不是,是……二嬸打的。」她不怕疼,只是被人冤枉,真的很委屈。

  聞言,容子驥眼底閃過一道厲色,這筆帳他自然會記住。「不要再有下次了。」

  「這次是太突然,下次我會記得躲開。」程瑜信誓旦旦地說。

  「嗯。」容子驥並不是沒有懷疑過他這個二嬸,因為她所生的兩個兒子不受重視,有可能會把恨意加諸在兩位兄長的身上,害得他們夭折,不過像咒殺這種旁門左道,普通人不可能輕易習得,要找到證據並不容易。「還有二房的事,你別插手,免得吃力不討好。」

  程瑜知道他說得沒錯,但又偏偏無法視而不見。

  「可是看到二堂嫂被厲鬼給纏上,說不定會連命都沒了,要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真的好難!它之所以會變成厲鬼,也就表示怨恨極深,受了天大的冤枉,如果有人肯拉它一把,聽它傾吐委屈,化解心中的恨意,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你真的看清楚了?」他沒去過梅院,自然也沒機會見到人,但就算見到,自己也不見得會出手。

  她用力點頭。「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容子驥瞥了她的腰側一眼,看到之前送的葫蘆形香囊依然系在身上,只要裡頭的符箓還在,那些東西就靠近不了,更傷不了她。

  「為何不說出來?」他倒覺得是個好方法。

  「要是讓他們知道其實我看得到鬼,一定會更不喜歡我的,有些人就是這樣,對這種事很忌諱……」程瑜想到娘也是這麼交代的。「所以我才不敢說,也不希望給相公添麻煩。」

  他拉著她在床沿坐下。「我不介意你說出來,不過還是要由你來決定,我不會干涉。」如何和婆家的人相處,是每個做媳婦的責任,容子驥希望她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改善這層關系。

  「多謝相公。」夫婿的尊重讓她很窩心。

  翌日一早,程瑜開始每天到松院去跟老太君請安,但她卻沒想到還要被罰讀書,念的還是《女論語》。

  「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唯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她慶幸還能認得出幾個字,否則不知會被如何嘲諷,真的要感謝娘當初逼著她跟著大哥讀書。

  老太君不禁板起臉孔。「大聲一點!」

  「是。」程瑜很努力地看清書上的每個字,想到從小爹就把她當兒子來養,從來沒要求過她做到這些,可是為了跟相公長相廝守,她只能忍耐。「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怒莫高聲……」

  「坐要有坐相!」老太君見她如坐針氈,動來動去,就一肚子的火。

  程瑜驚跳了下,連忙挺直背脊,不敢再亂動。「內外各處……男女異群……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屬,莫與通名……女非善淑,莫與相親……立身端正,方……方可為人。」

  總算把第一篇念完了,她已經是滿頭大汗。

  見狀,老太君的臉色不太好,愈來愈認為她配不上自己的長房嫡孫。「今天回去之後把這一篇背起來,明天要考你。」

  她這才抱著書,兩腿虛軟地步出松院。

  隔天,因為程瑜背得結結巴巴,自然被罵得很慘,還被老太君用藤條打了三下手心,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還是一樣,直到第八天,總算可以背得滾瓜爛熟,一個字都不落。

  原以為熬過地獄般的酷刑,誰知接著還要念第二篇?

  「凡為女子,須學女工……紉麻及——不對,這個字應該念緝,紉麻緝苧,粗細不同,車機紡織,切勿匆匆,看……看……」她不太認得下面這個字。

  「嘻嘻。」秀娟端著一張天真的笑臉糾正她。「那個字是蠶,看蠶煮繭,我十二歲就會背,堂嫂比我大,居然還不會。」

  被一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姑娘揶揄,程瑜面頰不禁發燙。「因為……我不喜歡讀書,不到半個時辰就會打起瞌睡。」能認識這麼多字已經很不容易了。

  同樣在座的秀娥毫不留情地批評。「你要真的以為女子無才便是德,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容府的媳婦若是個目不識丁的蠢婦,連《女論語》都背不出來的話,那才真會笑掉人家的大牙。」

  蠢婦?程瑜咬了咬牙,把怒氣吞下去。

  「我……我沒有那麼想。」由於老太君說今天不想見到她的臉,她才要松口氣,沒想到卻指派二房和三房的三個女兒前來督促自己,席間還不斷冷言冷語,想逃都逃不了。

  秀英怯憐憐地看著她。「幸好三郎堂兄不嫌棄,堂嫂真是嫁對人了。」

  她再笨也聽得出話中的諷刺之意,忍不住握緊拳頭,附和對方。「是啊,我真的是上輩子燒了好香,才能嫁給相公當續弦。」

  聞言,秀娥冷冷一哼。「你知道就好。」

  「堂嫂快繼續念下去吧!」秀娟笑得天真無邪,講出來的話卻像針似地扎人。

  「要是沒有背熟,奶奶又要生氣了,說不定真要幫三郎堂兄納個偏房,到時你可就失寵了。」

  程瑜心頭打了個突。「什麼偏房?」

  「奶奶說既然是皇上賜婚,就不能把堂嫂給休了,只好幫三郎堂兄挑個順眼又喜歡的姑娘來當偏房。」她笑吟吟地回道。

  秀英放下手上的針線活,一臉同情。「這樣真的太可憐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堂嫂不爭氣。」

  「相公才不會答應納什麼偏房!」程瑜忍無可忍地吼道。

  秀英撝住耳朵,害怕地說:「堂嫂吼起人來好嚇人。」

  「你有本事就去跟奶奶說吧,只要奶奶決定的事,誰也無法改變,三郎堂兄最孝順,也一定會照做的。」秀娥就等著看好戲。

  這些容家人簡直太瞧不起人了!不管老的還是小的,個個都以欺負她為樂。

  程瑜一把抓起桌上的書,奪門而出,免得被她們氣哭,那才叫丟臉。

  「……堂嫂還沒把第二篇念完,怎麼就走了?」

  「別理她!最好快點失寵!」

  「你們瞧瞧這朵牡丹繡得好不好?」

  堂姊妹三人自顧自地聊起天,壓根兒不把程瑜當一回事。

  「夫人回來了!」秋香見到主子回房,臉色不太好,心想多半又是挨了老太君的罵,連忙張羅茶水和點心,希望能快點讓主子恢復好心情。

  程瑜坐下來喝了口茶。「相公呢?」

  「侯爺進宮去了。」秋香回道。

  「差點忘了,相公昨天有跟我說過。」想到最近為了選出欽天監監正的事,皇上經常召大臣們入宮,包括相公在內,程瑜心裡不禁感到驕傲,因為這就表示相公深得皇上器重。「我這邊卻是一點進展也沒有……」

  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有辦法討婆家的人喜愛?

  程瑜再樂觀,也忍不住感到氣餒。

  「夫人慢慢來,別心急,這種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得到的。」秋香也只能徒勞無功地安慰。

  「嗯。」她有些灰心喪志。「我出去走一走,你不用跟來。」

  秋香只好面露憂色地目送主子踏出房門。

  相公若真的要納偏房,她就得和另一個女人共事一夫,當初程瑜可是連想都沒想過,但是奶奶如果堅持,她也不能說個不字。

  不甘心又如何?

  女子從小就被要求必須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傳宗接代便是她們的責任,可就因為擁有一項跟別人不同的天賦,看得到鬼,知道人死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人們追求權勢富貴,一生汲汲營營,到了最後,不就只剩下一縷魂魄,什麼也帶不走,因此趁著還活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父親也從來不會約束她,就算娘生氣,最後還是由著自己,如今卻被束縛在這座深宅大院當中,得看別人臉色過日子。

  驀地,一陣冷風吹來,程瑜不禁瑟縮了下,好想見到爹娘,還有大哥以及弟弟妹妹,好想跟他們說說話。

  她從來不會傷春悲秋,此時此刻卻覺得好孤單。

  相公,快點回來吧……

  當程瑜回過神,已經不知不覺地跨出垂花門,穿過石板路,走進竹林,耳畔淨是沙沙的聲響。

  她來到一塊空地,看見那兒有石桌石椅,便坐了下來,兩手托著腮幫子,想著該如何告訴相公,她絕對不要他納偏房,只是這樣就犯了七出之罪中的「嫉妒」,奶奶更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

  程瑜忍不住嘆了口氣。「唉!」

  嘆完一聲,又嘆一聲。

  「那個小丫頭在做什麼?看她似乎很煩惱的樣子?」朱將軍和其他「人」都躲在一旁偷窺,很想過去跟程瑜說話。

  李副將一臉憐惜。「說不定是被婆家的人欺負了。」

  「那臭小子到底在做什麼?」朱將軍不禁義憤填膺地斥道。「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算什麼男人?」

  琵琶輕喟一聲。「身分愈高的人家,愈是講究門當戶對,就算是皇上賜婚,也無法保證她會受到婆家的人喜愛。」

  聽完,朱將軍大吼一聲。「俺去教訓那個臭小子!」

  「將軍噤聲!」李副將才說完,就見程瑜起身,一臉警覺地左顧右盼,似乎也察覺到它們的存在。

  鈴兒手足無措。「咱們快躲起來,可不能被她發現……」

  「被她發現正好!」朱將軍不想再躲了。

  就在這當口,程瑜一面環顧四周,一面拉開喉嚨嚷道——

  「我知道你在這裡,不要再躲了!不管心裡有多大的委屈,無論要說多少遍,我都願意傾聽,說完之後就快去地府報到,只有放下過去的恩怨才能夠救自己,讓我來幫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她已經可以確定這裡有鬼,只是對方始終不肯現身。

  「快點出來!」程瑜又喊。

  李副將不由得感慨。「這個小丫頭不但不怕,還願意伸出援手,她大概是這世上唯一一個願意這麼做的人。」

  「俺真的憋不住了……」朱將軍的身影倏地消失。

  它大驚。「將軍!」

  「不要怕!快點出來!」程瑜的聲音陡地噎住,因為她的背部整個發麻,知道有東西在自己身後,心跳不禁跟著加快。

  程瑜慢吞吞地轉過身去,卻發現對方超乎原本的想像,不是長相有多可怕、多嚇人,而是它頭上戴的盔帽和身上穿的鎧甲,都是屬於大梁所有,就像「百鬼夜行」中的那些前朝亡魂。

  接著,又出現另一只鬼,也是同樣的裝束。

  它們為何會在容府?目的又是為何?

  只見它們身材高大魁梧、面貌凶惡,兩眼緊盯著自己不放,讓程瑜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不等對方開口,她已經發問——

  「你們是前朝兵士的亡魂?」她本能地摸向腰間,鹽米和符箓都沒帶,只有相公給她的香囊,裡頭裝了護身符。

  朱將軍和李副將相覷一眼,這小丫頭挺聰明的,一眼就認出來。

  「俺姓朱,正是大梁的將軍!」它先拍了拍胸口,然後介紹身邊的部屬。「它姓李,是俺的副將。」

  程瑜握著香囊,擋在自己身前。「不要過來!」

  它們不由得相覷一眼,感受到熟悉的力量,猜想裡頭應該放著容子驥親手寫的符箓,因此不再前進。

  「你們該不會跟「百鬼夜行」是同伙?到底是誰在背後操控你們?潛伏在容府又有何目的?」程瑜又驚又怕地問。

  「咱們跟「百鬼夜行」無關,也沒人操控咱們。」李副將正色回道。

  聞言,她稍稍放下戒心。「那麼為何會在這裡?」

  「因為咱們上輩子就是死在容家的祖先手上,當然要想辦法報仇!」朱將軍重重地哼氣,只是後來被那個香香軟軟的奶娃兒收服,想法也跟著改變了,否則也不會留在這兒。

  程瑜臉色倏變。「冤有頭債有主,容家的祖先早就死了,和他的子孫無關!」

  「俗話說父債子償,祖先生前犯下的錯,當然得由子孫來承擔,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才說到這兒,李副將便打算說明如今它們和三郎之間的關系,不再想要報仇。「只不過——」

  但它的話卻被程瑜打斷,她滿臉驚懼地追問。「你們想要怎麼報仇?」

  朱將軍突然很想知道這個小丫頭會怎麼做。「當然是親手殺了容福興的子孫,怎能由著他繼承爵位,吃香喝辣,享受榮華富貴?」

  將軍,這麼說真的好嗎?李副將驚疑不定地望過去。

  「人又不是我相公殺的,你們不該找他報仇!」程瑜語帶懇求。「每個人都想過太平日子,不希望發生戰亂,不只會失去性命,也同時會失去親人和家園,我知道你們覺得委屈,可是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們殺了我相公,到了陰曹地府,又是一項罪名,受苦的還是你們,不如我多燒一點紙錢給你們……」

  朱將軍兩手抱胸。「哼!俺不想要紙錢!」

  程瑜惶恐不安地問道:「那麼請高僧或道士來超渡呢?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盡力幫你們完成。」

  「俺也不要超渡!」朱將軍就是要刁難她。

  她屏息。「那你們要什麼?」

  「俺要……」才說到這兒,就傳來秋香的叫喚聲。

  「夫人!夫人!」

  朱將軍和李副將旋即互覷一眼,倏地消失。

  「等一等!你們不要走!」程瑜朝半空中叫道。

  「夫人原來在這兒!」秋香已經跑到她跟前。

  而程瑜只顧著尋找它們的身影。

  「夫人在找什麼?」秋香的目光也跟著她繞來繞去。

  程瑜張口欲言,不過想了想,還是又咽下去。「沒什麼。」

  「對了,侯爺回府了。」這就是秋香前來尋她的原因。

  聞言,程瑜只好先跟著丫鬟回去。

  當晚,程瑜在黑暗中翻來覆去,想破了腦袋,就是想不出該如何化解這段恩怨,何況還是兩百多年前結下的……

  「娘子有心事?」過了片刻,容子驥終於開口。

  她不想讓相公擔心害怕,而且就算說了,相公也看不到它們,只是徒增煩惱罷了,於是她決定自己解決。「我只是睡不著。」

  「是不是奶奶又為難你了?」他不用問也知道。

  「奶奶求好心切,而我又太笨,老是學不會,不過這才剛開始,我會努力的,一定會讓所有的人都喜歡我。」程瑜忍不住發下豪語。

  容子驥說出心底話。「其實娘子已經夠努力了,就算無法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你,為夫也不在意,不需要偽裝,也不需要忍氣吞聲,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可是……」她還是很不安。「如果奶奶不喜歡我,然後……她要相公納偏房的話,相公也會照辦嗎?」

  他皺起眉頭。「是誰在你面前造的謠?」

  「相公不要管是誰說的,我只想知道會不會。」話一說完,程瑜便屏住氣息,等待夫婿的回答。

  「如果奶奶非要我納偏房不可……」他故意在這裡停頓。

  程瑜心口一沉。「相公也不得不答應是不是?」

  「若我真的納了偏房,娘子會怎麼做?」容子驥戲譫地問。

  她愈說聲音愈小。「我……我心裡會很難過,因為對方一定比我懂得如何討好奶奶他們,不像我連撒個嬌都不會,漸漸地相公也會喜歡她……」

  「娘子對自己太沒自信了。」他莞爾。

  「當初是為了擺脫徐家的親事,我才會主動跟相公求親,相公也是為了幫我,才會奏請皇上賜婚,不是因為喜歡我的關系……」程瑜嗓音透著落寞,知道夫婿待自己好,只不過因為他是個好人,懂得善待妻子。「若是相公哪一天不滿意,或有喜歡的姑娘,可以依照約定把我休了,要真的休不成,自然也可以納偏房。」

  容子驥頓時語塞。

  沒想到在她開朗的外表下頭,一直在擔心害怕,認為他不是因為喜歡才會同意這門親事。

  那麼是喜歡了?他不禁捫心自問。

  是啊,怎麼會不喜歡呢?早在娘子親口說出只想嫁給自己,無論他是次子還是庶子,都願意跟著自己一起吃苦、一起努力時,他就認定她是這輩子唯一想娶的女人……

  不,應該更早才對,當他們數次在大街上不期而遇,他就已經被她的熱情和單純的心性所吸引——

  就像黑暗總是向往著光明。

  「其實我大可回娘家去,但是這麼一來,只會讓爹娘丟臉,那就太不孝了。」程瑜心情更加低落。

  他坐起身來。「我不會納偏房的。」

  程瑜也跟著坐起身。「萬一奶奶堅持……」

  「奶奶那兒我自有辦法應付,除了娘子,不會有別的女人,別自己嚇自己。」這是他的承諾。

  她大喜過望,張臂撲過去。「謝謝相公!相公待我真好!」

  「既然知道為夫待你好,就該懂得有所回報……」容子驥將她推倒在身下,兩、三下就將人剝個精光。

  「等一下……相公……」她這個相公在床上可以說是身手矯健,一點都不顯得柔弱,程瑜想到明天還要對付竹林裡的鬼,說服它們放棄報仇的念頭,盡快離開容府,萬一明天下不了床,又得多拖一天,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容子驥從枕頭下摸出長布條,它早就失去原本的作用,成為夫妻床笫之間的情趣用具。

  程瑜發現這回不只是雙手被綁,還背過身,趴跪在床上,不禁面紅耳赤。「我不喜歡這樣……」

  自己的相公什麼都好,就是偏愛她擺弄各種羞恥的姿勢,這種癖好真的要改一改。「連相公也要欺負我……」

  他湊到程瑜耳畔呵氣。「這不是欺負,而是叫疼愛……」

  「我才不喜歡這種疼愛……」程瑜身子一陣酥麻,紅著臉叫道。

  可惜抗議無效。

  當肉體的刺激帶來愉悅和快感,程瑜的叫嚷變成了嬌喘,卻又被吊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不得不哀求、討饒,最後一次又一次沉淪在欲望的深淵當中,被折騰到幾時昏睡過去都不記得了。

  歡愛過後,容子驥松開她的雙手,連幫程瑜翻身時,她的眼皮都不曾掀開一下,可見已經累到失去知覺,肯定又是一覺到天明。

  他體貼地替她蓋上錦被,這才穿衣下床,靜靜地步出房門。

  「鈴兒,備酒!」

  胖丫鬟現身,屈了下膝後又消失了。

  待容子驥提著燈籠,在沁冷的月色中走進竹林,來到石椅上坐下,鈴兒已經將酒送來,為他斟上。

  「侯爺不在房裡陪伴夫人?」琵琶盈盈地坐在他身畔。

  容子驥執起酒杯。「她已經睡了。」

  「要妾身為侯爺彈一曲嗎?」它又問。

  他抬頭觀察今晚的星像。「不必了……倒酒!」

  「是。」琵琶柔媚地提起酒壺,一杯又一杯地為他斟酒。

  過了好半晌,容子驥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收回目光,涼涼地瞥向杵在一旁的朱將軍和李副將。

  「你們今晚似乎特別安靜?」平常可是吵到他耳朵都痛了。

  朱將軍連忙打著哈哈。「俺也有不想說話的時候,李副將,你說對不對?」

  「是啊、是啊。」李副將有些心虛地回道。

  容子驥深深地覷了他們閃躲的目光一眼,臉色微凜。「你們做了什麼虧心事,怕讓我知道?」

  「俺哪有做什麼虧心事?」朱將軍拔高音量。

  李副將提心吊膽地笑了笑。「咱們什麼也沒做。」

  「真是這樣嗎?」他的嗓音沉了些。

  它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連鈴兒也低著頭,不敢直視主子,就怕被他看出端倪。

  「俺都跟了你二十年,居然不相信俺說的話?」朱將軍槌著胸口,痛心疾首地吼道。「俺真替自己感到不值……」

  「將軍息怒。」李副將在一旁安撫。

  容子驥看著它們一搭一唱,跟平常沒兩樣,這才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我回房去了。」

  見他提著燈籠離開,眾「人」才松了口氣。

  「看來夫人什麼也沒跟侯爺說。」琵琶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朱將軍嘴硬地道:「俺才不怕她說!」

  「要是真惹三郎生氣,咱們有苦頭吃了。」李副將好言相勸。

  鈴兒早就嚇得兩腳發軟。

  「哼!」朱將軍自有它的道理。「總是要有人去戳破那扇窗紙,否則三郎真的打算瞞上一輩子,永遠學不會信任身邊的人,如此那個小丫頭也很可憐。」

  聽它這麼說,其他「人」也不得不認同。

  天亮後,程瑜扶著酸疼的腰肢,前往松院請安。

  她早就料到有人會在老太君面前告狀,也有挨罵的心理准備,卻沒想到還要罰站,硬是念完《女論語》第二篇才放行。

  當程瑜回到竹院時,已經接近午時,她累到想直接趴在床上睡上一整天,不過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辦,那就是拜托阿舜在每扇門上頭貼上符箓,幸好她出嫁之前有請爹跟熟識的陰陽生要來一些鎮宅符當作嫁妝,不管有用還是沒用,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接著她又不動聲色地准備一袋鹽米,其實她並不想用這種方式,畢竟它們的遭遇也很令人同情,但對方若執意非要報仇不可,她只能出此下策。

  「奴、奴婢還是陪夫人一起去吧。」雖然秋香臉色發白,還是鼓起勇氣說道。

  她很感謝丫鬟的好意,但因為不想分心,決定還是獨自前往。「你就在這兒等,如果半個時辰後我還沒回來,再去竹林找我。」

  秋香心中忐忑。「萬一夫人對付不了……」

  「要真的對付不了,我會趕快逃走。」說完,程瑜抱著一袋鹽米走了。

  待程瑜走進竹林後,便開始尋找它們的蹤影。

  「朱將軍、李副將……你們在哪裡?」她打算再努力說服它們。「我有話跟你們說,請你們現身。」

  「……這小丫頭果然又跑來了。」朱將軍雙臂環胸,往下俯瞰著正在叫喚它們的程瑜。

  李副將露出滿意的笑容。「這個小丫頭就算看得到咱們也不害怕,以後相處起來一定很愉快,三郎能娶到她真是太好了。」它們原本還擔心萬一三郎娶到的女人膽小怕鬼,往後不就得躲躲藏藏地過日子?

  「俺一個人下去……」朱將軍說道。

  琵琶現身制止。「朱將軍還是別做得太過分,萬一讓侯爺知道——」

  「只是想欺負她一下罷了,不會有事的。」朱將軍可是公公看媳婦,愈看愈喜愛,想跟這個小丫頭說說話。

  程瑜喊到喉嚨都快沙啞了。「……你們快點出來!」

  「找俺做什麼?」朱將軍現身在她前方幾尺的地方。

  她焦急地回道:「我只是想再跟你們談一談。」

  它佯哼一聲。「放在地上的那袋東西是什麼?該不會是用來驅邪除穢的鹽米吧?是想用來對付俺吧?」

  「不是這樣,請你先聽我說……」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程瑜是不會用鹽米的。

  「咱們根本不怕鹽米!」說完,朱將軍便消失了。

  程瑜大叫。「朱將軍!」

  「不要白費力氣了!」朱將軍出現在左方。

  她趕緊望向左方。「我只是希望大家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哼!沒什麼好談的!」這次出現在右方。

  「就算殺了我家相公,也無法改變任何事……還請朱將軍三思……」程瑜跟著往右看,開始覺得頭昏眼花了。

  「俺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快走吧!」它一眨眼地又消失了。

  程瑜感到暈眩得愈來愈厲害。「朱將軍……哇!」才跑了幾步,就不小心被地上的石頭絆倒,整個人往前撲,膝蓋和額頭直接撞到地面,加上體力不支,連爬都爬不起來,神智也漸漸模糊。

  好累……好想睡覺……她的意識逐漸渙散。

  「這個小丫頭真是太不禁逗了,怎麼就這麼昏過去了?」朱將軍抱著腦袋,滿臉懊悔。

  李副將伸手想要碰她,卻被符箓的力量給反彈回去。「快去通知三郎!」

  「怎麼辦?怎麼辦?」鈴兒來回踱著步子。

  琵琶趕忙要鈴兒去請侯爺過來救人。「快去!」

  於是,當容子驥從胖丫鬟口中得知始末,一路施展輕功趕來,打橫抱起額頭腫了個包的自家娘子,凌厲冰冷的目光掃向一旁的四「人」,讓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吞咽了下口水,兩個女「人」則是瑟瑟發著抖。

  容子驥什麼話也沒多說,就這麼離開竹林。

  「第一次看到三郎的表情這麼嚇人……」李副將冷汗直冒,慶幸自己早就死了,否則一定會被那道眼神給殺死。

  朱將軍干笑兩聲。「俺看那個小丫頭是福大命大之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妾身早說過別這麼做,你們偏不聽。」琵琶氣惱地跺著腳。

  鈴兒還在拚命發抖。

  回到竹院,容子驥輕手輕腳地將人放到床上,程瑜總算稍稍醒轉,費力地睜開眼皮,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

  「相公……別怕……我會保護相公……」說完,又把眼皮閉上了。

  他先檢視她的傷口,並不算嚴重,再聽她呼吸平穩,顯然是睡著了,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才慢慢落下。

  「你真是傻……」

  自己究竟在顧忌什麼?娘子是他的枕邊人,是要與自己朝夕相處數十年的妻,如果連在她面前都得偽裝,不是太悲哀、太可笑了嗎?就算認清自己的真面目並沒有原本的那麼好,讓她覺得失望,甚至無法接受,他也應該去面對,想辦法再次贏得她的心不是嗎?

  直到此時,容子驥心中最後一道桎梏終於解開了。

  「睡吧!等你醒來之後,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

  書房內,只見書案上放了一只酒甕,上頭不僅覆了蓋子,還貼上一張鎮壓的符箓,裡頭不斷傳出男女的對話聲。

  「臭小子,快點放俺出去!」

  「將軍,等三郎氣消了,自然會放咱們出去……」

  「侯爺這次氣得不輕,恐怕得關上十天半個月,連妾身都被你們拖累……」

  「嗚嗚……」

  「快放俺出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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