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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梅貝兒 - 妃常美好.下(怪怪王妃的疼愛方法)【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標題: 梅貝兒 - 妃常美好.下(怪怪王妃的疼愛方法)【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0-11 08:0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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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元鎮貴為大豐王朝的七皇子,又被冊封為肅王,
該是眾星拱月的身分,卻因「災星降世」的傳聞,
讓他爹不疼、娘不愛,眾人更是對他避如蛇蠍,
於是他自暴自棄,變得目中無人、乖張殘暴,
就連自己的王妃也因為畏懼而不想生下他的孩子。
怎知就在一場意外後,原本貌合神離的王妃像是變了個人,
不僅變得善良隨和,有時還會做出意想不到的古怪舉動,
甚至開始勸他化戾氣為祥和,改掉殺人的壞習慣?!
對於這位怪怪王妃,他摸不清她在打什麼主意,
可見她半夜為了「傾聽民意」而睡不好,他就莫名一肚子氣,
雖然他有過不少女人,卻只有她會令自己在意,
她彷彿能明白他的矛盾與苦楚,
明白他就算能不管世人的眼光,其實還是會受傷、會疼痛,
他不想有一絲感動,但無法否認,對於她,他確實動搖了…

【出版日期】 2015/06/02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 橘子說系列(1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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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一章

  此時已是十二月初,儘管關中府甚少下雪,氣溫還是很低,趙晴猜想大概有十度以下,讓人想要一整天都躲在被窩裡。雖然她真的很想這麼做,不過身為母親的責任感,讓她不得不起來餵奶,免得餓到兒子。

  她攏好鬆開的領口,掀開被子,適應了外頭沁冷的空氣,才要從男人身上爬過去,馬上就被一條鐵臂扯進暖呼呼的胸懷裡。

  「天色還沒亮,你要上哪兒去?」元鎮帶著睡意的嗓音,聽來有些不大高興,其實他知道她要去餵奶,但還是希望她這時能留在他身邊。

  趙晴真心想要抵抗誘惑,可最後身子還是情不自禁地放軟下來,主動偎靠過去。「吵醒千歲了?」

  他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而且像是在鬧脾氣。「……只是作了個討厭的夢,正好從夢中醒來。」

  「討厭的夢?夢到什麼?」她好奇地問。

  「夢到八歲那年,本藩當時正要離京就藩……那也是最後一次看到母妃,她用兩手掩著臉孔,因此沒能看清臉上的表情……本藩一直以為她是在笑,因為終於可以擺脫被人視為災星的兒子,從此不必再忍受父皇和其他嬪妃在背後指指點點,以及京城百姓的怒罵指責……」

  說到這兒,元鎮不禁停頓了下,然後口氣帶著些許無助地接續。

  「可是方才在夢裡,本藩卻看得出母妃並非在笑,而是在哭,她的肩頭哭到一聳一聳的……到底夢裡看到的是真的,還是記憶中的才是真的?」因為困擾著自己,所以元鎮很討厭這個夢。

  「千歲以為呢?」趙晴柔聲問。

  元鎮也無法確定,這麼多年來,他始終堅信母妃並不愛他,可是方才在夢境中,母妃的痛苦卻一點一滴地流到他的體內,不禁出現動搖。

  「我想這個答案要千歲自己去尋找……」趙晴已經明白說再多淑妃娘娘的好話也沒有用,除非這個男人願意相信。

  他翻身吻上她,壓住柔軟的嬌軀,重溫昨晚的歡愛。

  「千歲……犼兒餓壞了……我得先去餵他……」趙晴努力抗拒誘惑。

  聽婢女們說,嬰兒半夜都會醒來好幾次,哭著要喝奶,唯獨世子卻像是怕吵到母妃睡眠,總是到天亮才會叫個幾聲,乖得讓人心疼,所以每次天還沒亮,趙晴就會趕緊起來餵飽他。

  無視趙晴的掙扎,元鎮用唇舌展開肆虐。「先餵飽本藩……」

  「千……千歲……」趙晴推不開他,只得配合,先滿足這個男人,任由火熱硬挺的…性慾望在腿間衝刺。

  她十指緊扣著他的背部,隨著勇猛的馳騁發出嬌吟,情到濃時,還會拱起粉臀讓他進得更深,在一次又一次的撞擊中,撫平累積在元鎮內心的憤懣和不平,直到全部宣洩為止。

  待確定身旁的男人又睡去了,她才撐著有些酸疼的腰肢勉強下床,然後頂著冷風來到隔壁廂房,為了方便親餵,她並沒有依照規矩讓藩王世子住進世子所給奶娘照料,所以只要肅王前來后寢宮過夜,這兒就會充當臨時嬰兒房,由婢女負責看照,萬一半夜有事也可以立刻求救。

  「娘娘……」銀屏聽見開門的聲響,揉了揉眼皮就要起身。

  她示意婢女繼續睡,然後抱起小床上的兒子。

  即使在睡夢中,犼兒還是能準確地找到目標,貪婪地吸吮著母奶。

  「犼兒要快快長大……」趙晴透過微弱的燭光,看著兒子的小小臉蛋不再皴巴巴的,而是變得白嫩,腮幫子也愈來愈膨皮,眉眼鼻唇就跟小正太一模一樣,他們能夠成為母子,或許真的是緣分。

  等到餵飽兒子,天色也濛濛亮了。

  接著趙晴又去伺候肅王起床,待他鹽洗穿衣之後,便讓婢女去傳膳,夫妻倆坐下來一起吃飯,這已經成了每天固定的模式。

  「……千歲。」王小冬跨進門,在主子耳邊窸窸窣窣。

  趁元鎮沒有註意,趙晴乘機挾了一塊蘿蔔和少許冬菜到他碗中,他可不能光吃肉不吃菜,偏食的毛病要改過來才行。

  「知道了。」元鎮擺手要王小冬退下。

  趙晴隨口問:「有事嗎?」

  「因為本藩事先知會過盧陽縣的人,若是趙家的人到了,就派人來通知一聲。」該縣位在關中府最外圍,境內有一條官道,也是來往京城最密集的必經之路。「算一算日子,再過個兩、三天就會抵達常寧縣內。」

  趙晴頓時食不下嚥。「這麼快?」

  元鎮才拿起筷子,就見碗裡多了不喜歡吃的菜,他知道是趙晴幹的好事,橫了她一眼,不過並沒有把它們挾開。「你不想快點見到母親和兄長?」

  「當、當然想了,只是太久沒見,有些緊張。」她乾笑回道。

  他皺著眉頭把冬菜吞下去,趕緊喝了口湯,好沖淡舌頭上面的味道,那副嫌惡的表情讓趙晴忍不住掩嘴偷笑。

  「只要記住自己的身分,不要去摻和朝中的事,若是他們怪罪於你,就說是本藩的意思。」元鎮不希望她被利用了。

  關於這句話背後的用意,趙晴始終都摸不著頭緒。「為何我娘和大哥要跟我談朝中的事?你還是把話說清楚,讓我心裡有個底。」

  「父皇至今未立太子,當今皇后所出的嫡長子偏好女色,早就不值得期待,對於繼位的人選,文武百官各自都有擁護的對象,自然會在背地裡角力,聽說趙家近兩年來和德妃走得很近,而德妃又是六皇兄的生母,你想想看這代表著什麼。」元鎮索性說開了。

  趙晴恍然大悟,想到康熙皇帝的幾個皇子為了皇位爭得你死我活,親兄弟互相殘殺,光是想像就不寒而栗。

  「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大豐王朝的皇子們年滿十六歲就要前往封地,除非朝廷宣詔,否則不得擅自回京,王與王也不能見面,更不能互通有無,情況應該不會那麼嚴重才對。

  「父皇是絕不可能會把皇位傳給本藩,趙家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決定投靠德妃,要是六皇兄當上皇帝,將來也能跟著飛黃騰達……」他挾起一塊回鍋肉,在塞進口中之前又說。「你既是趙家的女兒,沒理由不幫著娘家。」
  趙晴向來單純,對於太複雜的問題還是沒辦法很快地理解。「我能怎麼幫他們?」

  元鎮才嚥下口中的食物,彷彿想到了什麼,逸出一聲冷笑。「如果趙家真像我想的那麼做,那可真是野心勃勃。」

  「他們到底會要我做什麼?」趙晴追問。

  他扒了兩口飯。「等他們來了,你自然就會明白。」

  「不管他們怎麼說,我都不會做出背叛你或傷害你的事。」她可不會任由趙家予取予求。

  聽趙晴這麼說,元鎮闐黑的鳳目閃動一絲流光,不再是暗無天日。

  「對現在的我來說,你和犼兒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人我可顧不了。」這是實話,趙家並不是她真正的親人,若他們都是好人,當然可以好好相處,他們有困難她也會盡量幫忙,可若想利用自己,她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趙晴當面表明立場。

  「本藩相信你!」元鎮胸口一窒,好半天才吐出話來。

  這句話對趙晴來說,著實得來不易,他終於願意對她敞開心扉,相信自己,她眼眶一熱,幾乎要落下淚來。

  三日後——

  因為趙家的馬車上載有女眷,離京之後又不停地趕路,身心都快累垮了,於是他們在盧陽縣縣令的殷勤招待之下,養足了精神,才往常寧縣的方向而來。

  待三輛馬車喀啦喀啦駛進四面設有城門和城牆的肅王府時,長史已經帶領幾名奴才前來迎接,先見過趙宜人,接著是其子趙邦,雖然趙邦目前沒有一官半職在身,但卻是王妃的親兄長,自然不能失禮,最後看到的是同行的一名年輕姑娘,據說是趙家的遠房親戚,不過對方的容貌讓他驚訝地愣住了,因為像極了某個人……可長史沒有時間細想,趕緊先將他們引領到後殿,那兒也是用來當作招待朝中官員以外的貴客的地方。

  「千歲和娘娘已經等候多時,裡面請。」長史比了個手勢說道。

  趙宜人瞥了身旁的長子趙邦一眼,想到當初匆匆忙忙把女兒遠嫁到關中府,卻連肅王的面都沒見過一回,不過光聽聞有關他的那些事蹟就已經夠嚇人,不禁有些心驚肉跳。

  「娘別怕,妹妹好歹也幫肅王生了個世子,就算失禮,相信他也不至於會對咱們怎麼樣,快點進去吧。」趙邦小聲地安撫母親。

  她頷了下首。「說的也是。」

  於是,趙邦攙扶著母親跨進門檻,就見主位上坐著一對男女,男人束髮戴冠,身穿黑色常服,長得俊美非凡,不過眉眼之間的煞氣與不可一世的姿態,就足以讓人望而生畏……這位想必就是肅王本人,果然如傳說中的一樣可怕。

  接著母子倆又看向坐在肅王身旁,身穿藤黃色交領右衽襖裙、外罩花青色披風的貴氣少婦,不由得怔住了,明明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臉孔,可是此刻卻覺得好陌生,彷彿第一次見面,不過母子倆馬上又在心中否認,肯定是自己累壞了,才會有這種想法。

  「……見過千歲、娘娘。」

  就算是自己的女兒和女婿,面對宗室,身為岳母的趙宜人還是得依照規矩向他們福身見禮,趙邦也一樣。

  元鎮冰冷的眼珠直勾勾地打量著趙宜人母子,彷彿想要將他們看穿,讓兩人不禁打了個哆嗦。「一路上辛苦了。」

  「哪裡。」趙邦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趙晴是頭一回見到這對趙家母子,趕緊多看幾眼,好盡快熟悉他們的長相。只見趙宜人雖然年近五十,但容貌依舊保持得很好,不見老態,一看就知道這位原本的王妃遺傳自誰,而她的兒子也有張好皮相,大概是想要表現出老成持重的模樣,免得被人看輕,所以在唇上和下巴上都蓄了鬍子。

  就在這時,站在後頭的年輕姑娘跟著上前一步,只見她身穿丁香色襖裙,身形嬌小婀娜,行禮的動作十分優雅,顯然受過訓練。

  「民女沈筠筠見過千歲和娘娘……」她低垂著螓首,嗓音柔細,不管是誰見了,都會認為她是個性情溫婉的大家閨秀。

  趙邦開口介紹。「啟稟千歲,沈姑娘是趙家的遠房親戚,目前借住在府中,這次聽說家母要到關中府,便跟隨在身邊伺候。

  「娘娘可還記得筠筠?」沈筠筠抬起螓首,問向趙晴。

  看清對方的長相後,不僅趙晴愣住了,就連元鎮也一樣,因為對方的五官體態,簡直就像年輕版的李淑妃!

  「妹妹可還記得筠筠表妹?你們小時候可是經常一起賞花、抓蝴蝶的。」趙邦也看向趙晴,頻頻向她使眼色,似乎要這個妹妹配合。

  趙晴下意識地瞥向身邊的肅王,見他也愣愣地望著沈筠筠,似乎也不敢相信這世上會有人長得這麼相像,這件事似乎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娘娘已經忘記筠筠了嗎?」沈筠筠怯怯地問。

  趙晴在震驚之餘,又看到趙邦不斷使眼色,像是在打什麼暗號,便順著他的意回道。「呃,我當然記得了。」怎麼突然又冒出個表妹?

  「娘娘也知道,娘這輩子都不曾出過遠門,所以這趟路才會讓筠筠表妹隨行,路上也有人照料。」趙邦說的合情合理。

  「這是應該的,我還要謝謝筠筠表妹。」趙晴回過神來說。

  沈筠筠一臉惶恐。「娘娘千萬別這麼說。」

  「好了,你們一路上也辛苦了,就先好好歇息,有話再慢慢聊。」元鎮已經收回目光,不再盯著沈筠筠,不管趙家母子打算玩什麼把戲,他都等著接招。他揚聲喚來長史,吩咐他帶領貴客前往居住的地方。

  趙宜人從座椅上起身,跟肅王道了聲謝,接著又欲言又止地看著女兒,似乎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也由不得趙晴逃避。

  「千歲,我去陪陪娘。」她在元鎮耳畔輕聲說道。

  元鎮也瞥了趙宜人一眼,並不阻攔她們母女相聚,既然決定相信自己的王妃,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嗯。」

  「娘和大哥以及筠筠表妹就住在后寢宮的廊房好了,那兒有三、四十間,看你們喜歡住哪一間都行,離得近一點,說起話來也方便。」趙晴笑吟吟地說道。「由女兒來帶路。」

  趙宜人拉著她的手,覺得女兒變得懂事多了。「你想的真是周到。」

  「應該的。」她只希望能順利通過這一關。

  於是,趙晴坐上王妃專用的軟轎,其他人也紛紛坐上另外安排的幾頂轎子,一行人來到后寢宮,不過沈筠筠可能是旅途太過勞累,身子有些不適,便讓她先到廊房歇息。

  來到王妃居住的正房之後,趙宜人有些疲憑地坐下,趙邦也癱靠在椅背上,銀屏和金香不敢怠慢,立刻奉上茶水和點心。

  趙晴看了下兩人。「還是娘和大哥先回房歇息?」

  「無妨,待會兒再歇息……」趙宜人端起茶杯。「先把世子抱來讓娘看一看。」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外孫,還是得做做樣子。

  「去把犼兒抱過來。」趙晴吩咐金香。

  金香轉身出去了。

  「妹妹真行,居然幫肅王生了個世子,我和娘還在擔心你是不是遭逢不測,已經死在肅王手上。」趙邦伸手抓了塊糯米糕點就往嘴裡塞,一面吃一面說。

  趙宜人嘆了口氣。「你都不知道,娘這幾個月以來一直作怪夢,夢到你哭著跟娘說你已經死了,三魂七魄無法回到自己的身體裡頭,真的好不甘心……」

  「娘真的作了這種怪夢?」趙晴的心臟漏跳了半拍。

  她喝了兩口茶。「這個怪夢不止出現一次,而是好多次,可若你真的死了,朝廷不可能一無所悉,之後又聽說你生下世子,表示還活得好端端的,這才放下心來,不然娘可真快急死了。」

  趙邦笑了笑。「我就說夢不能當真,娘還不信。」

  「不是真的就好。」趙宜人也笑了。

  只有趙晴心中忐忑不安,心想真正的肅王妃該不會還沒有去地府報到,還在人間徘徊,才會跑去跟自己的母親託夢?她怎麼會沒有想到呢?萬一「它」真的出現,會不會要求將身體還給「它」,自己又該不該答應?

  尋思之間,金香已經抱著世子進門。

  「娘,他就是犼兒……」趙晴抱過兒子,懷中的犼兒一看到母妃,頓時咧嘴笑得好開心,發出格格的笑聲,讓她不禁莞爾。

  趙宜人母子湊上前,原本想要虛情假意、敷衍一番,可真看到被餵養得白白胖胖的肅王世子,不由得打從心底讚歎。

  「還真是好福相!」趙邦誇讚道。

  犼兒見到外婆和舅舅,頓時抿起紅紅的小嘴,不再笑了。

  「讓娘抱一下……」趙宜人伸出手,心想真是可惜,如果是趙家的子孫該有多好,偏偏是外孫,還是肅王的兒子,再疼也沒用。

  似乎感受到對方的惡意,犼兒發出不悅的稚嫩叫聲,還揮舞著小手。

  趙晴有些疑惑,之前不管是誰來抱,兒子都不曾有過這種反應。「犼兒怎麼了?」

  「讓我來抱好了!」趙邦也同樣伸出手來,沒想到犼兒的反應更強烈,小小的手掌緊緊攥住母妃身上的大襖,就是不想被他們碰觸。

  「可能是怕生吧?」趙宜人有些悻悻然地把手收回去。

  怕生?趙晴哄著懷中的兒子,覺得兒子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對了!娘,筠筠表妹……」她才說到這兒,就被趙宜人的眼色制止。

  「讓婢女到外頭去。」有外人在不方便。

  她有些不解,但還是讓銀屏和金香先行退下。

  待門關上,趙邦這才開口問道:「怎麼沒看到李嬤嬤呢?」

  「秀娥不是一直都在身邊伺候著你嗎?」趙宜人也正感到奇怪。

  趙晴垂下眼臉,知曉現在正是關鍵時刻,要想辦法騙過對方才行。於是她狀似傷心地回道:「李嬤嬤她……她被千歲殺了。」

  「為何要殺了她?」趙家母子很訝異,異口同聲地問。

  「因為……我不想生下孩子,就要李嬤嬤想辦法弄些藥來,結果不小心被千歲知道,就把她給殺了。」至少這些都是真話,不然她還真怕自己不擅長說謊,會讓對方起疑。「若不是我有孕在身,恐怕也是死路一條。」

  趙宜人嘆了口氣。「你真是太不小心了,這麼大的事一定要謹慎,在家時娘是怎麼教的?凡事不能操之過急,要慢慢來,就像娘等了多少年,總算坐上趙家媳婦的位置,一旦機會來了,就要懂得把握……」

  聽對方的口氣,並沒有責怪女兒想要拿掉孩子的意思,趙晴不禁怒火中燒,心想這些趙家人真是太惡毒了,既然不喜歡肅王這個女婿,為何要把女兒嫁過來?就算還在肚子裡,也是一條小生命,怎能說不要就不要?

  「不過幸好有秀娥替你擋了一場災禍,只要沒事就好。」趙宜人可不管別人的死活,只在乎女兒的安危。

  趙晴不禁抱緊兒子,誰敢傷害他,她絕對會跟對方拚命。

  趙邦轉了轉眼珠子,比較想要知道妹妹是否還是趙家人,會不會幫娘家的忙。「你現在跟肅王相處的情況如何?」

  雖然趙晴不夠聰明,但也沒有笨到實話實說。「為了保命,我不得不討好千歲,免得他想起當初我想要拿掉孩子的事,也把我給殺了。」

  「你做得很好。」趙宜人讚許地道。

  趙晴擠了抹笑。「對了!筠筠表妹究竟是……」她故意不把話說完,就是要看對方會怎麼回答,才好隨機應變。

  「幸好妹妹反應快,要是當時真的說不認識她,那就等於在肅王面前撒謊,說不定他一怒之下,咱們也跟著沒命。」趙邦可是捏了一把冷汗。

  這意思是,這個表妹是冒充的?她心中驚疑不定地思忖。

  趙宜人也跟著壓低嗓音。「她是德妃娘娘身邊的人,就因為長得和過世的淑妃娘娘一模一樣,才會留下她。」

  「為何她會跟娘和大哥來關中府?」趙晴納悶。

  「就因為她長得跟淑妃娘娘一樣,只要肅王見了她,一定會有親切感,你也瞧見了,方才在後殿,他可是看得目瞪口呆,這一點全讓德妃娘娘猜中了。」趙宜人就知道沒有跟錯人。

  趙晴還是不懂。「有親切感又如何?」

  「你這丫頭怎麼生了孩子之後就變笨了?」她用食指點了下趙晴的額頭,笑罵了句。「以前對這種事根本不用說太多,一點就通了。」

  見狀,趙邦只好多費點唇舌,解釋給妹妹聽。「德妃娘娘說過,肅王從小就對生母十分依戀,總是巴望著生母能多看自己一眼,雖然淑妃娘娘當年沒有阻止皇上把才不過八歲的肅王送往封地,導致他怨恨在心,但那也是因為肅王太愛自己的母妃,如今淑妃娘娘雖然過世,可那份孺慕之情肯定還在,一旦見到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肯定做不到無動於衷。」

  趙晴聞言,只覺得這些人的想法好噁心、好變態。

  「難道德妃娘娘以為千歲會看上這位沈姑娘?」他們還真的以為肅王有戀母情結,只要找個跟淑妃娘娘長相相同的女人過來,就可以迷得他神魂顛倒,繼而左右他的想法?

  沒看出妹妹內心的嘲諷,趙邦哼笑一聲。「只要是男人,都躲不過女色,肅王能看上眼是再好不過,就算沒有那個念頭,至少也會衝著她和淑妃娘娘就像同個模子印出來的而對她另眼相待。」

  趙宜人白了女兒一眼。「當初你被你爹逼著嫁給肅王,可是天天尋死覓活,要不是你爹答應會休了元配,再把娘扶正,你還不肯上花轎……當時你每個月都會捎信回來哭訴,說再也受不了和他同房,也不想替他生孩子,更怕哪一天死在他手上,如果肅王真對沈姑娘有意思,那有什麼不好的?!」

  她實在覺得邏輯不通。「娘真的希望千歲收她當妾室?」這世上居然有當媽的替女兒的丈夫找小三,真是太可笑了。

  「反正你也不喜歡肅王,更何況他還是『災星降世』,只要待在他身邊一天,日子就過得膽顫心驚,你能活到今天,已經是老天爺保佑了,如果依照德妃娘娘的計劃,將來還有福可以享的……」

  「什麼計劃?」趙晴只覺得心頭一涼。「娘?」

  趙宜人揉了揉太陽穴。「這件事之後再慢慢說,娘真的累了。」

  「咱們也才剛到,還不急。」趙邦起身回道。

  聞言,趙晴也不得不按捺住急切和困惑的心情,送趙宜人母子到門口,並吩咐外頭的婢女領著兩人到廊房去歇息。

  「犼兒是不是也很討厭外婆和舅舅?」待她蹵回屋內,低頭問著懷中重新露出萌萌笑臉的兒子。

  犼兒摸了摸母妃的下巴,咿咿呀呀地說著話。

  「德妃娘娘該不會是想要陷害你父王吧?」趙晴的腦袋沒有辦法轉太多彎,只能隱約這麼猜想。「母妃一定會保護他,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犼兒像是聽懂了,表情很認真地看著她。

  到了晚上,元鎮原本還以為母女倆久別重逢,會聊到很晚,誰知趙宜人很早就迴廊房歇息了,他這才來到后寢宮。

  「……千歲可千萬要小心那位沈姑娘,別上當了。」趙晴把德妃娘娘和趙家母子的打算告訴肅王。

  元鎮不悅地橫睨。「他們究竟把本藩當成什麼?一頭沒有人性的畜牲嗎?就算她長得跟母妃一模一樣又如何?難道不怕本藩遷怒對方,一劍把人殺了?德妃也太小看本藩了。」

  「雖然還不清楚他們的用意是什麼,不過我會想辦法打聽出來。」她絕不會讓任何人來破壞自己的家庭,一定要扞衛自己的權利。

  元鎮摟著趙晴的肩頭。「本藩倒有一個想法,不如來個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

  「沒錯,咱們就這麼辦……」元鎮在她耳畔低語。

  隔天傍晚,元鎮決定在後殿設宴款待貴客,並下令典膳所準備,不只如此,就連東、西三所的妾室們也受邀參加,等到全部入座,待酉時一到,準時開席。

  「不必跟本藩客氣,盡量享用!」元鎮朝坐在不遠處的趙家母子說。

  趙邦執起酒杯,做了個敬酒的動作。「在下先乾為敬!」

  「好!」他也一仰而盡。

  「筠筠表妹可要多吃一點。」趙晴不忘招呼沈筠筠。

  沈筠筠柔柔地回道:「多謝娘娘!」

  「身子好些了嗎?」她又關心地問。

  「多謝娘娘,已經好多了。」沈筠筠頷首。

  趙晴輕輕一哂。「那就好。」

  在座的妾室們見貴客動了筷子,這才靜靜地吃了起來,也沒人敢惹事,若壞了肅王的好心情,到時大家都會遭殃。

  不過她們也漸漸發現,肅王一雙鳳目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沈筠筠片刻,總是盯著她的臉看,看到都出神了。

  直到宴席進行到一半,沈筠筠終於有了動作,她抱起從京城帶來的古箏,來到肅王面前,盈盈一揖。

  「筠筠不請自來,為了表示謝意,想請千歲聆聽一曲,若彈得不好,還請千歲見諒。」沈筠筠自然也察覺到肅王投來的目光,一切照著計劃進行,聽說死去的淑妃娘娘當年也是靠著一把古箏贏得皇上的心,她相信自己的琴藝不會太差。

  元鎮咧嘴邪笑。「本藩一定會仔細聆聽。」

  聽肅王這麼說,幾個奴才馬上去跟典樂借來一座古箏架,沈筠筠先將古箏擺放在上頭,接著坐下將琴弦做了些調整。

  「筠筠表妹要彈什麼曲目?」趙晴狀似不經心地問。

  她含羞帶怯地回道:「筠筠要彈的是〈鳳求凰〉。」

  這話一出,現場立刻響起大小不一的抽氣聲。

  〈鳳求凰〉有著求偶、求愛的意思,深諳其中涵義的妾室們,都不禁要佩服沈筠筠的主動和大膽,根本是有備而來,眾人紛紛看向王妃,想看看她有何反應,會不會出聲教訓這個厚臉皮的女人。

  趙晴可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直接,完全沒有古代女子的矜持,不過太過保守害羞,確實也無法引起肅王的注意。

  明知對方另有目的,並不是真的喜歡肅王,而肅王也不是當真迷戀對方,只不過是將計就計,趙晴卻還是產生了危機意識,這是頭一次,有種類似嫉妒的情緒在胸口醞釀,原來這就叫做吃醋。

  見王妃的臉色不大好,又不敢吭氣,就怕會掃了肅王的興,妾室們紛紛抱以同情的目光,任誰也想不到會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不過這位沈姑娘能得寵多久、是否壓得住千歲的脾氣?大家各懷心思,誰也不敢多嘴。

  「好!這個曲目選得好!」元鎮支著下巴,滿臉興味。

  沈筠筠雙頰嫣紅。「多謝千歲!」

  不到一會兒,〈鳳求凰〉的旋律便在後殿內迴盪,時而熱烈奔放,時而真摯纏綿,令人沉醉不已。

  元鎮一直用著痴迷的目光望著沈筠筠。

  而妾室當中,只有曾經受寵的姚氏嫉妒到咬著手巾,恨不得把沈筠筠的臉給劃花,若論美貌,自己可比她強多了,真不懂千歲為何會看上對方。

  直到一曲終了,眾人就見肅王走到古箏架面前,彎身牽起沈筠筠的小手,她也順勢起身,兩人就這麼四目相望。

  「這首曲子彈得真好,讓本藩不由得想起過世的母妃,記得八歲之前,當時還住在宮裡,本藩就最喜歡聽她彈奏了。」

  德妃還真是用心良苦,不只找來跟母妃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還讓她學習古箏,可見心機深沉,為了讓六皇兄當上皇帝,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利用身邊所有可以利用的棋子,元鎮不禁在心中冷笑。

  「若千歲喜歡,筠筠願意天天彈給千歲聽。」沈筠筠嬌羞地說。

  這麼露骨的表白,讓在座的妾室們差點把剛吞進肚中的食物都吐出來,趙晴也沒了胃口,很想馬上把沈筠筠趕出去。

  元鎮低低一笑。「好,你就留在肅王府。」

  「是,千歲。」她又羞又喜。

  直到這時,趙晴才出聲。「千歲,王府有王府的規矩……」

  「規矩?本藩的話就是規矩!」元鎮嗓音一冷。「難道本藩要留個女人在王府裡頭,還要經過你的同意?就算你是王妃也管不著!」

  趙晴垂下螓首,不敢再言。

  見狀,所有的人都看出肅王的心當真被沈筠筠給迷住了,連對為他生下世子的王妃都不假辭色。

  而趙宜人母子則暗喜在心,這麼一來,計劃應該可以順利地進行,也不枉他們走這麼一趟遠路。

  回到后寢宮之後,婢女們都替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那個沈筠筠根本是只九尾狐狸精,使起狐媚功夫,可比姚夫人還厲害……」銀屏氣炸。

  就連金香也氣得想打那個女人一記耳光。「她既是趙家的遠房親戚,也是娘娘的表妹,怎麼一來就想把千歲搶走,真是不要臉的騷蹄子……」

  「依奴婢來看,不用兩天,她就會侍寢,然後搬進東、西三所……」銀屏心急如焚。

  「這位沈姑娘真是太危險了,真不知趙宜人把她帶來,安的是什麼心?娘娘可得想個辦法對付才行。」

  趙晴又不能告訴她們真相,說這些只是演戲,只能苦笑回道:「不管她是不是趙家的遠房親戚,千歲要收個妾室,就連我這個王妃也不能反對。為皇室開枝散葉、綿延子孫,是每個藩王的責任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金香就是不喜歡那個沈筠筠。

  她反過來安慰婢女。「只要我是肅王妃,世子也在身邊,其他的就隨千歲高興,有什麼好生氣的。」

  趙晴接下來要煩惱的是如何應付趙家母子,不讓兩人懷疑自己並不是他們的女兒和妹妹,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自圓其說。

  見主子想得開,兩個婢女也只好忍了下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二章

  接下來的日子,元鎮幾乎天天讓王小冬去把沈輯筠請到前寢宮來,一面喝酒,一面聽她彈奏古箏,整座王府從上到下都在偷偷下注,賭這位沈姑娘何時入主東、西三所,正式成為肅王的妾室。

  而趙晴除了把大部分的心思放在兒子身上,其餘時間則用來陪伴趙家母子,既然對趙家的事不了解,只好少說話,由對方來開口,這同時也在考驗著她的反應能力,希望不要露出馬腳。

  這天,她在后寢宮準備了幾道酒菜,請來趙家母子,美其名是閒話家常,其實是要打聽對方真正的目的,否則連覺都睡不好。

  「……聽說肅王已經好幾天不曾到你這兒來了?」趙宜人悄聲地問。

  她笑嘆一聲。「我總算是輕鬆多了,不用再費力去討好他。」她從來沒想過有當演員的一天,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你就再忍耐一下……」趙宜人拉過女兒的手,輕拍著她的手背。「如今沈姑娘已經成功地把他迷得團團轉,最多三個月,德妃娘娘的計劃就可以開始進行,這段日子就先委屈你了。」

  「娘,德妃娘娘到底有什麼計劃?」她再次追問。

  趙邦開門看了下外頭,確定都沒人才踅回來。「這事可別讓你身邊的婢女知道了,她們雖伺候著你,但再怎麼說也是肅王府裡的人。」

  「那是當然了。」趙晴心跳加快。

  他喝了口酒,這才把這趟前來的目的告訴眼前的妹妹。「德妃娘娘的計劃就是讓沈姑娘想辦法煽動肅王造反。」

  趙晴著實大吃一驚。「造反?」

  「噓!」趙宜人示意女兒別大聲嚷嚷。

  她這才摀住唇,開口嗔怨。「娘,造反可是死罪一條,就算保住性命,千歲也會被貶為庶民,到了那時,我該怎麼辦?」

  「傻丫頭,娘怎麼可能丟下你不管呢?」趙宜人笑罵一聲。「說是造反,也不是真的要肅王起兵篡位,要知道若無宣詔,藩王不得擅自回京,只要沈姑娘故意說些事來刺激他,讓他怒極攻心,不顧一切地奔回京城,就等於是意圖造反了,皇上絕不會容忍……」

  「呃……我明白了。」其實趙晴還是不大懂。

  德妃娘娘希望六皇子當上皇帝是無可厚非,可這又關肅王什麼事?這些人為何非要把他牽扯進去不可?她真的想不通。

  趙邦哼笑一聲。「要知道肅王可是『災星降世』,他出生那一天,京城淹大水,滿周歲時,正好又地牛翻身,五歲那一年,更是瘟疫橫行,要是他回到京城,肯定又會引起更大的災禍。」

  聞言,趙晴不由得掄緊放在大腿上的雙手,否則她真會忍不住對趙家母子大吼——那些災禍是大自然的變化,和肅王無關,不要再以訛傳訛了!

  「不管會引起什麼樣的災禍,百姓都會把一切全怪罪在皇上和朝廷頭上,到時京城必定大亂,若皇上又『正巧』駕崩……」

  接著,趙邦飽含惡意地笑了笑。「這件事自然有德妃娘娘去操心,到時把責任全推到肅王身上,是他這個『災星』害死皇上的,相信所有的人都會信以為真,到時宮裡只剩下年幼的皇子以及皇后和嬪妃,國不能一日無君,那時封地距離京城最近的六皇子『正巧』趕來收拾殘局,一舉除掉肅王,為百姓除害,加上文武百官推波助瀾,自然就會擁立他來繼任皇位。」

  趙晴驚訝自己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可若不笑就難以取信於他們。「肅王死了倒好,但我呢?我可不想跟著陪葬。」

  「德妃娘娘已經答應過咱們,等到新皇帝繼位,定會保你一命,看是要改嫁或者進后宮都行,還會賞你爹一個三品官、賞你大哥一個五品官來做做。」趙宜人笑到合不攏嘴。「以後娘在趙家可有面子了。」

  她真的快笑不出來了。「不愧是德妃娘娘,居然想得出這種借刀殺人的法子。」這些人真的太可惡了!

  趙宜人再三叮囑。「你可一定要保密。」

  「娘,我怎麼可能會做出那麼笨的事。」趙晴依照婢女教的,學著另一個「趙晴」的口氣回道。

  「沒那麼笨就好。」趙宜人輕戳了下女兒的額頭。

  趙邦拿起筷子。「只顧著說話,菜都涼了,娘快吃吧。」

  「好。」她看了下桌上的菜色,疑惑地問著趙晴。「你不是不愛吃辣嗎?」糟糕!趙晴心頭一驚,忘了吩咐典膳所重新調整口味,幸好她急中生智。

  「因為千歲無肉不歡,又嗜吃辣,為了迎合他的口味,我只好學著吃了,娘若是不愛,我讓人重新弄一桌過來。」

  趙宜人搖了搖頭。「算了,不用了。」

  「娘多吃一點!」趙晴貼心地替她挾菜。

  用過膳,趙家母子返迴廊房歇息了。

  趙晴回到方才坐的座椅上,心中的怒氣不斷攀升,最後氣到眼淚直掉,她絕不會讓德妃娘娘和趙家的人得逞。

  誰也別想陷害她的丈夫!

  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庭,不讓任何人破壞,她什麼事都願意做。

  不知肅王那邊進展如何?

  當趙晴在這一頭煩惱,前寢宮那一頭再度響起婉轉低沉的琴音。

  元鎮高大的身軀斜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皮,彷彿陶醉在絲絲入扣的音律之中,聽過一曲又一曲,不忘再喝杯小酒,煞是享受。

  彈完了〈錦上花〉,沈筠筠嬌弱無力地起身,又幫元鎮倒了杯酒。「千歲喜歡聽筠筠彈古箏嗎?」

  「當然喜歡……」他微瞇著鳳目。「這讓本藩忍不住想起母妃,以及她總是彈著古箏的身影,可惜本藩八歲那一年前來關中府就藩後,就不曾再聽過了。」

  她一臉憐惜。「八歲?千歲還那麼小就離開京城了?」

  「你沒聽說過嗎?本藩可是『災星』,要是不驅逐出京,恐怕會為京城帶來更大的災禍。」元鎮諷笑。

  沈筠筠眼圈泛紅。「千歲當時還那麼小,真是太可憐了。」

  他將沈筠筠拉到身邊的椅子上坐著。「本藩可是人見人怕,你當真不怕?」

  「筠筠不怕。」為了報答德妃娘娘的救命之恩,她一定要完成交託的任務,只是都已經過了好幾天,肅王始終沒有讓她侍寢,這讓她有些不安。

  元鎮捏著她的下巴。「那麼你能否體會,每當本藩聽到古箏的琴音,就想到母妃不肯和本藩說話,也不肯看本藩一眼,只是低頭彈奏古箏那份又愛又恨的心情? 」

  「千歲……」沈筠筠倏地被他冷酷的目光駭住。

  他抽緊下顎,從齒縫中迸出話來。「一直以來,本藩都很想問母妃一句話,問她是不是後悔生下本藩……」

  沈筠筠的下巴被捏疼了。「千歲先聽筠筠說……」

  「本藩體內潛藏著那股想要殺人的慾望,你能感受得到嗎?」元鎮眉眼之間醞釀的殺氣,讓她不住發抖。

  好可怕!沈筠筠終於見識到肅王駭人的一面,但任務只准成功,不許失敗,否則德妃娘娘也不會饒過她。

  「其實千歲誤會淑妃娘娘了……」她乾澀地吐出話來。

  元鎮嗤笑一聲。「你說本藩誤會她?」

  「是,千歲。」沈筠筠先咽了口唾沫,才繼續說下去。「筠筠在一年多前有幸跟著表姨母進宮,也得以見到淑妃娘娘,當時的她已經臥病在床,相當孤單,難得身旁有人可以說說話、解解悶……」

  他鳳目微凜。「她跟你說了些什麼?!」

  「淑妃娘娘說,當年將尚且年幼的千歲送到關中府就藩全是皇后的意思,皇后跟皇上說只要千歲離開京城,就能讓災禍遠離,百姓的怒氣才能平息,她用盡心機說服了皇上,儘管淑妃娘娘百般不願,也無法違背皇上的旨意……」

  見肅王臉色陰沉,沈筠筠更努力地挑撥離間。「這一切都是皇上和皇后的錯,與淑妃娘娘無關,千歲誤會她了。」

  「母妃真的這麼告訴過你?」元鎮望進她的眼底,試圖看穿真偽。

  沈筠筠唇角微抖,深怕被他識破。「這可是淑妃娘娘親口告訴筠筠的,她還說她很思念千歲,就這麼一面說一面哭,口中不斷地叫著千歲。」

  「夠了!」明知對方說的話是德妃故意讓她編出來的謊言,不能盡信,但他還是做不到無動於衷。

  母妃在病榻中真的一直叫著他嗎?又真的思念他嗎?那母妃為何連一封信都不曾寫過?如果真是迫於無奈,為何不事後在信中說明,求他諒解?為何這些年來都對他不聞不問?

  見狀,沈筠筠又再接再厲地煽風點火。「再怎麼說,千歲也是皇上的親生骨肉,怎能如此絕情呢?一定是皇后搞的鬼,才讓千歲和淑妃娘娘提早分離……」

  「不要再說了!」元鎮抽緊下顎,不想再聽下去。「你今天就先回去歇著吧,明天再過來。」

  「是,筠筠告退。」至少今天成功地挑撥了皇上、皇后和他之間的關係。

  見她離開,元鎮閉上眼皮,壓抑著翻騰的情緒,不想被她的話所迷惑,但是只要扯上母妃,心情又忍不住被攪亂了。

  這時,王小冬進門,小心翼翼地開口。「啟稟千歲……」

  「說!」

  「千歲今晚要到后寢宮嗎?」王小冬誠惶誠恐地問。

  元鎮原本想說好,只有見到王妃,他的心情才會平靜,但他又想到兩人聯手演的這齣戲還得繼續下去,於是口氣佯裝冷淡。「是王妃讓你來問的?」

  「不是,當然不是,娘娘什麼也沒說,只是千歲已經好些天沒去后寢宮了,所以小的才會……」其實大家真的不希望看到王妃失寵。

  他口氣斷然。「不去!」

  「是。」王小冬失望地退下了。

  外頭的李天保和周順馬上圍過來。「千歲怎麼說?」

  「千歲還是不去后寢宮。」

  三人同時嘆氣,李天保搔了搔頭。「那位沈姑娘除了聽說長得像過世的淑妃娘娘外加會彈古箏之外,有哪一點比得上娘娘?」

  「說的一點都沒錯。」周順也附和。

  王小冬嘆了好大一口氣。「這事也不是咱們能管得了的,大家就看著辦吧。」

  子時將近,一道高大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后寢宮,避開巡夜的士兵,最後推開正房,閃進屋內。

  只見屋裡點了兩盞燭火,寢榻上的王妃睡得很安穩,而安置在一旁的小床上,躺在上頭的肅王世子陡地睜開烏溜溜的大眼,當他認出走近的臉孔是誰,不禁揮動著小手,熱情地招呼對方。

  「臭小子,怎麼醒了?」元鎮只好將兒子抱起,想快點哄他睡著。

  犼兒不小心把小拳頭打在他的臉上,因為好幾天沒看到父王,有點興奮。

  「快睡!」他橫眉豎目地低斥。

  看著笑得眼兒瞇瞇的兒子,元鎮驀地有股想哭的衝動。從小到大,人人視他為災星,個個都怕他,願意對他笑的人少之又少,他真的不願意見到連親生骨肉都不敢親近自己。

  他頭一次感到害怕,害怕連自己的兒女都畏懼他。

  淺眠的趙晴被驚醒了,覷見床頭有人,慌忙坐起身來,幸好在叫出聲之前,就已經看清來人是誰。「原來是千歲,嚇了我一跳……」

  元鎮衝著兒子橫眉豎目。「你瞧,吵醒你母妃了!」

  「嗒、嗒……」犼兒愉悅地回道。

  他哼了哼,將兒子塞到趙晴懷中。「快哄這臭小子睡覺。」

  「千歲怎麼來了?」趙晴可沒忘記自己正在「失寵」當中。

  「當然是來看看你和犼兒……」說著,他有些不滿地抱怨。「為何本藩在自己的王府,還得要這麼偷偷摸摸的?」

  趙晴噴笑一聲。「當然是為了騙過我娘和大哥,還有那位沈姑娘,讓她以為你真的對她痴迷,把我這個王妃打入冷宮。」

  「她還當真以為會彈個古箏,就能和母妃相比,本藩就會對她意亂情迷了……」元鎮在床沿坐下,語帶嘲諷。「若因為她長得像母妃而對她有了非分之想,本藩可比畜牲還不如,不管德妃是狗急跳牆,還是當真以為了解本藩,才會想出這種可笑的法子,這回可真是打錯如意算盤了。」

  趙晴偎向他的肩膀。「就算她長得不像母妃,千歲也不會對她動心?」

  「比她美艷又有手腕的女人多得是,本藩連看都不會看一眼……」他口氣一頓,低頭看著趙晴,壞壞一笑。「吃醋了?」

  「有一點。」趙晴坦承地說。

  元鎮將她攬進懷中。「你永遠是本藩的王妃,無人可以取代,要不是為了套出德妃的計劃,本藩早就一劍殺了她。」

  「千萬不要!」她一臉焦急。「就算她是德妃娘娘派來的,也不要再造殺孽,我知道千歲不愛聽這些話,可就當是為了犼兒著想,不要讓他將來也跟著學。」他俊臉沉了沉,不過沒有開口反駁,也沒有要趙晴別管。

  「還有我娘和大哥,希望千歲能饒他們一命。」這麼做不是為了救趙家母子的性命,而是為了所愛的男人,她不希望再見到他的雙手又沾滿鮮血。

  「你從他們口中探聽到什麼?」元鎮寒聲問。

  趙晴把已經哄睡的兒子放到小床上,坐回寢榻之後,才抓住他的手掌。「千歲保證不會氣到立刻跑去殺了他們?」

  「王妃……」他不喜歡有人跟自己討價還價。

  她語氣哀求。「千歲,他們到底是我的至親……」就算趙家母子真的該死,也不應該死在肅王手中,就讓他們自取滅亡好了。

  「……好,本藩答應不殺他們!」元鎮終究還是讓步了。

  「多謝千歲。」她馬上笑逐顏開。

  元鎮翻身將她壓在寢榻上。「下不為例……」

  「是。」趙晴喜孜孜地回道。

  他低下頭,吻住好幾天都不曾碰觸過的紅唇,舌與舌交纏、吸吮,直到彼此的體熱升高,慾望勃發,他再也按捺不住,開始拉扯她身上的衣物。

  趙晴及時想到小床上的兒子。「犼兒也在這兒……放輕一些……」

  「他已經睡著了……」元鎮撇了撇唇,動作不但沒有收斂,反而還故意帶點粗暴,讓她也跟著亢奮起來。

  她邊嬌喘邊拱臀。「千歲……」

  待肉體終於結合,兩人都發出滿足的呻吟。

  接下來的律動、撞撃,讓寢榻也不禁發出搖晃的聲響,直到慾望得到饜足,才終於歸於平靜。

  「……你娘和大哥究竟說了些什麼?不對!應該問德妃打算做什麼?」等到有力氣說話了,元鎮才嗄啞地問。

  趙晴猶豫了下,才將內衫往身上一披,坐起身來,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德妃娘娘的目的就是故意煽動千歲,再來個借刀殺人,把所有的錯都推到千歲身上,最後坐收漁翁之利。」

  元鎮一愣,接著放聲大笑,笑到眼角都濕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小聲一點,別吵醒犼兒……」她趕忙制止,見元鎮收斂笑聲,這才問道。「千歲究竟在笑些什麼?」

  於是,元鎮將沈筠筠那番說辭告訴趙晴。「……果然全是捏造的,真的差點就上當了,想想也是,母妃又怎會思念本藩呢?」

  「這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趙晴不希望因為德妃娘娘的陰謀,又讓肅王對淑妃娘娘的誤解加深。「我可以保證淑妃娘娘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成為一縷幽魂,都還在思念著你。」

  「別說了!」他不想聽這些安慰的話語,旋即諷笑。「對方之所以找上本藩,無非就是有利用的價值,只是沒想到德妃居然打算弒君……」

  他是災星降世,就算害死當今皇上,讓朝廷因此動盪不安,也不足為奇,所以德妃才會把腦筋動到自己身上來,只可惜德妃的聰明用錯地方了。

  趙晴也不免憂心忡忡。「這事該怎麼辦?」

  「德妃實在太小看當今皇后,皇后雖然生了一個不長進又好色的嫡長子,但她可不是吃素的,德妃深居后宮這麼多年,居然沒有看透對手的能耐,當真認為一切都會照自己所想的進行?」看來德妃想讓自己的兒子當上皇帝,自己則可以成為皇太后,已經到了瘋狂的地步。

  「父皇的事暫且不必擔心,后宮還有個章貴妃在,就算要下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元鎮連哼幾聲,表達內心的嘲弄。

  趙晴放下心中的大石,要是皇帝真的被人害死,可是會天下大亂。

  「接下來你就好好盯著你娘和你大哥,本藩雖然饒他們不死,但他們若是得寸進尺,就別怪本藩不給你面子了。」他警告道。

  「是。」趙晴垂眸回道。

  元鎮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以為她是在擔心母親和大哥,畢竟她夾在中間也很為難。「別忘了你是肅王妃,是犼兒的母妃,只能選擇一邊。」

  「我選擇跟千歲站在一起,就不會後悔,只不過還是由衷希望趙家不要睦這個渾水,可惜勸也沒用,他們的心已經被貪婪給蒙蔽了。」趙晴搖頭嘆氣,有些人就是喜歡作死。

  「不管德妃答應事成之後給予什麼報酬,最後都會落得一場空……」他沉吟了下。「雖然本藩八歲就離京,不過還記得她是如何陷害其他嬪妃,等到如願被冊封為德妃,聽說那些曾幫過她的婕妤、才人、宮女和太監,最後全都一個個死於非命。」

  趙晴聽得張口結舌,沒想到后宮真的就像小說裡頭寫的那麼黑暗、邪惡。

  「……父皇似乎也看出一些端倪,所以並不特別寵幸德妃。」元鎮心想換做是自己,就算沒有將對方賜死,也早就把她打入冷宮,或送她出家為尼。

  趙晴咋舌。「沒想到她這麼狠毒。」

  元鎮輕捏了下她的臉頰,這才下床穿衣。「至於那個姓沈的女人,本藩還看不上眼,你別再吃醋了。」

  「是。」那麼其他女人呢?趙晴很想這麼問。

  他又撇了撇嘴角。「本藩為何還得偷偷摸摸地離開?」

  「就請千歲暫時忍耐。」她失笑回道。

  「好了,不用送了。」說完,元鎮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門外。

  趙晴聽到門關上,嘆了口氣,只求一切順利,不要又節外生枝了。

  就在她打算鑽回被窩裡去時,冷不防的,門扉響起喀啦喀啦的聲響,她以為有人敲門,又坐起身來,可等了半天,都沒有人出聲。

  她不禁猜想該不會又有阿飄要來陳情,張口慾言,不過馬上又閉上了,因為犼兒也在身邊,她可不敢隨便開口邀請它們進來。

  過了片刻又安靜下來了。

  說不定是風聲……趙晴不再多想,很快地便睡著了。

  又過了七、八天,還是沒有半點進展,沈筠筠心想該不會挑撥離間計失效,開始有些著急,雖然德妃娘娘給了她三個月的時間,但見肅王對她若即若離、忽冷忽熱,性情又難以捉摸,實在很不安。

  趙宜人得知她回到廊房,連忙敲門進來,忍不住搓了搓凍僵的雙手。「聽說關中府甚少下雪,還以為不會這麼冷……肅王還是沒留你下來侍寢?」

  她搖了搖頭。「肅王每回找我去前寢宮,就是要我彈古箏給他聽,有時看起來心情好,但是才一眨眼就翻臉了。」

  「也真虧我那個丫頭受得了,還能活到今天……你再不多加把勁,怎麼跟德妃娘娘交代?」趙宜人不得不提醒。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該煽動、該挑撥的話全都說了,明明肅王看來已經相信我的話,臉色總是不大好,但又沒有氣到立刻直奔進京,真不知接下來還能從何處下手……」沈筠筠沒想到對付肅王比想像中的還要棘手。「對了!或許我可以去請教娘娘,她嫁來也快三年了,應該也是最了解肅王的人,說不定知曉肅王的弱點,你快帶我過去見她。」

  「雖然天色已經暗了,不過她應該沒這麼早歇息才對,咱們快走吧。」於是趙宜人便和她一起出門,前往求見。

  當她們走過成排的廊房,快要走到王妃居住的正房時,沈筠筠突然打了個冷顫,整個背脊一片涼颼颼。

  見她停下腳步往後看,趙宜人困惑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沈筠筠心想身後並沒有人,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兩人來到正房前,請在外頭看守的婢女進去跟王妃通報一聲,說她們有事求見。

  婢女見是王妃的母親,便入內通報。

  此時趙晴正轉動著手搖鼓,而犼兒則不停發出格格的笑聲,努力揮動小手,想要拿走母妃手上的玩具。

  聽到趙宜人和沈筠筠求見,她不禁怔了下,雖不知對方的來意,但她也不便拒絕,只好看著辦了。「請她們進來吧!」

  「是。」婢女走到門外。「娘娘有請!」

  趙宜人領著沈筠筠進門,看到女兒正在逗外孫玩,母子似乎相處得很融洽,心想還是該找個機會說一說,等到德妃娘娘的計劃成功,肅王一死,他這個世子也不會讓他活下去,還是別放太深的感情才好。

  她們才剛進來,趙晴倏地感覺頸背的寒毛豎起,屋內的氣溫也下降了,不禁有些敏感地察看四周。

  就連金香也本能地搓了搓手臂。「怎麼突然變得好冷?」

  「快把門關上!」銀屏朝外頭的婢女吆喝。

  可門關上之後,屋裡還是很冷。

  沈筠筠來到趙晴跟前見禮。「筠筠見過娘娘。」

  「筠筠表妹不用多、多……」她瞪著面前的沈筠筠……不!應該說是瞪著緊貼在沈筠筠背後的女飄,它的臉部正好被擋住了,只看到長長的黑髮以及白色的衣裙。

  她並沒有開口邀請阿飄,它是怎麼進來的?

  對了!趙晴想起剛才自己確實說了「請她們進來」這句話,所以它才會跟著趙宜人和沈筠筠踏進門,看來這句通關密語也不大保險。

  「娘娘?」沈筠筠見她兩眼瞪著自己,好像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不由得出聲詢問。「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趙晴還是瞪著緊貼在她身後的女飄,試圖看清對方的五官。「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除了背後很冷之外,其他都很好。」她不解地回道。

  就連趙宜人也覺得女兒的反應怪怪的。「她看起來像是生病了嗎?」

  「不是……」趙晴也不知該怎麼說。

  她沒有發現坐在自己大腿上的犼兒,同樣也瞪大圓滾滾的眼睛,盯著沈筠筠背後的女飄,彷彿也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就在這時,原本緊貼在沈筠筠身後的女飄晃動了幾下,接著緩緩地移動,終於可以看清它的臉孔。

  「喝!」趙晴倒抽了一口涼氣。

  因為它長得跟自己……不!應該說長得跟她現在這具身體的臉孔一模一樣,分明就是另一個「趙晴」,也就是原本的那位肅王妃,而對方此刻正用著怨恨毒辣的目光怒視著自己,趙晴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站在趙晴身邊的銀屏見她臉色不對,連忙關心道:「娘娘怎麼了?」

  「娘娘!」金香也叫道。

  趙宜人趕緊上前,探了探女兒的額頭。「到底怎麼了?」

  「我……」才吐出一個字,趙晴就見另一位「趙晴」伸長兩條手臂,作勢要撲向自己,她一想到萬一這具身體被對方搶了過去,她便再也接近不了所愛的男人,也不能看著犼兒長大成人,心都要碎了。

  「快把身體還給我!」它發出刺耳的尖叫。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犼兒冷不防地張開小嘴,發出以出生才幾個月的嬰孩來說,堪稱得上是驚天動地的叫聲。

  「啊啊」不准傷害母妃!她才是我的母妃!滾出去!

  「趙晴」真是後悔沒有早一點除掉這個孽畜,讓他得以出生到這個世上,它惱恨地瞪了犼兒一眼,就被震出門外。

  可惜如今已經投胎為人,又還是弱小的嬰孩,犼兒無法將它直接打下十八層地獄,只能勉強傷其三魂七魄。

  趙晴見到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滿眼驚奇,沒想到兒子的叫聲居然可以打退化為惡鬼的阿飄,真是太神了。

  「這是怎麼回事?」趙宜人放下摀住耳朵的手。

  「咦?真是奇怪……」金香想到方才還直打哆嗦,才一會兒工夫,四周又暖和起來。「好像突然又沒那麼冷了。」

  銀屏覺得論異。「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真的好多了……」連沈筠筠也這麼說。

  直到這一刻,趙晴全身的肌肉才完全放鬆下來,而犼兒也不再大叫,只是小手依然緊抓著母妃不放。

  「咱們世子的叫聲可真是驚人。」趙宜人乾笑。

  趙晴拍哄著兒子。「犼兒乖……」

  「嗚、嗚……」犼兒直往她懷裡鑽,生怕她不見似的。

  「娘,筠筠表妹,犼兒大概是想睡了,有什麼話等明天再說吧。」趙晴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應付她們。

  趙宜人和沈筠筠對看一眼。「好吧,也只有這樣了。」

  待她們離開之後,面對銀屏和金香的關切,趙晴只好半真半假地道:「因為剛才有那種東西跟著她們進來,我才會嚇了一跳。」

  這下可讓兩個婢女臉色發白,又開始疑神疑鬼。

  「又出現了嗎?」

  「不是已經超渡過了?」

  趙晴吶吶地說:「大概是從王府外頭進來的……你們可別說出去,免得嚇到趙宜人她們,也會懷疑我的身分。」

  兩個婢女自然答應了。

  「我來哄犼兒睡覺,你們去忙你們的。」趙晴需要好好想一想。

  「是。」銀屏和金香這才退下。

  趙晴低頭看著兒子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犼兒真是太厲害了,剛才叫那麼大聲,是想要保護母妃對不對?難不成……你也看得到?」

  「咿……呀……」犼兒一臉天真地看著她。

  「應該只是碰巧,不過犼兒真的救了母妃一命……」說著,她不禁低頭親了親兒子那張Q彈膨皮的臉蛋,語帶哽咽。「要是它又出現,那該怎麼辦?會不會硬逼著母妃把身體還給它?我不要……我絕對不要離開你們父子,誰也不能把我趕走……我真的不想走……」

  犼兒摸著她的臉,像是在安慰她別哭。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三章

  它不甘心!

  它真的不甘心就這麼死了!

  該死!那個女人搶走它的身體,奪走它的一切,絕不能放過她,可是只要那個孽畜在身邊,它也接近不了。

  它得讓所有人知道她並不是真正的肅王妃才行,它撐著有些受創的三魂七魄,再次來到前寢宮,才穿過正房的門,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被肅王身上的煞氣給震飛出去,若再一次,難保不會魂飛魄散,便不敢再嘗試了。

  「可惡!可惡!」

  在萬不得已之下,它只好又回到后寢宮,先來到兄長趙邦住的廊房,可不管怎麼叫,對方睡得跟豬一樣,壓根兒沒有反應,想要搖醒他,又碰觸不到,原來死是這麼痛苦的事,它真的好不甘心,不禁受挫地大叫,又找上母親。

  記得當時它千里迢迢去到京城,想跟親人求助,府裡上上下下卻沒有一個人看得到自己,最後它只能依靠託夢,將所受的委屈告訴母親。

  「娘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娘……」它跪在寢榻前哭訴,相信母女連心,母親一定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悲傷和無助。

  趙宜人倏地驚醒過來,接著想到自己身在肅王府,女兒好端端地在后寢宮,怎會夢到她在哭,一定是自己太累了。「真是個怪夢……」

  趙宜人不以為意,倒頭又睡。

  它無比懊惱,再這樣下去,早晚會被地府的陰差發現,一定要盡快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搶回來才行!

  連著好幾天,另一個「趙晴」都不曾再出現,不過趙晴還是不敢鬆懈,夜裡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馬上驚醒過來。

  「你的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趙宜人又來找女兒閒話家常,見她似乎沒什麼精神,於是關切地問。

  趙晴硬擠出笑。「我很好,只是晚上沒睡好。」

  「娘也是,晚上老是夢到你在哭,不如咱們母女找一天到廟裡拜拜,求個平安也好。」她長吁短嘆地說。

  「對了!」趙邦喝了口熱茶,想起這幾天無意間聽到的事。「這幾天大哥在王府裡頭四處走動,聽奴才提起幾個月前,你差點命喪九泉,肅王還特地請了道士到王府來作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奴才聽到我問他,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趙宜人不禁訝然。「真有這回事?」

  「呃……就是因為千歲當著我的面把李嬤嬤的頭給砍下來,我就嚇暈過去,三魂七魄都跑了,他為了不讓肚子裡的世子跟著我一塊兒死,就趕緊請道士到王府來念咒收魂,總算讓我活了過來……」她直拍著胸口,幫自己壓驚。「我真的差點就見不到娘和大哥了。」

  「想不到還出過這種事,真是阿彌陀佛,幸好有把你的三魂七魄收回來,也是老天爺保佑。」趙宜人念了好幾聲佛號,慶幸地道。

  趙晴順著眼前的話題說下去。「雖然三魂七魄是收回來了,不過精神老是不大好,腦子也不怎麼好使,常常忘東忘西的,過了太久的事都想不起來。」

  聽到女兒這麼說,趙宜人可緊張了。「這怎麼行呢?」

  「良醫所的人怎麼說?」趙邦問。

  趙晴模仿另一個「趙晴」的口氣,用略帶譏刺的語調回道:「喝了好幾帖的湯藥都不管用,我早就不冀望他們了。」

  「等回去之後,娘幫你問問京城的名醫,一定要治好才行。」

  「多謝娘。」她撒嬌地說。

  其實趙宜人真的是個好母親,也很寵溺子女,可惜方法用錯了,趙晴不禁感到遺憾,否則她真的不介意代替另一個「趙晴」孝順她。

  趙邦看著母親。「沈姑娘不是要娘代她問妹妹一些事嗎?」

  「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趙宜人這才想了起來。「肅王到現在還沒有要沈姑娘侍寢,也不知要拖到何時,真是令人擔心,到底肅王是個怎麼樣的人?心裡又是怎麼想的?有沒有讓你抓到什麼弱點?」

  「我跟千歲成親將近三年,也不大了解他,只知道他這人喜怒無常,要殺就殺,每次面對他,我都是提心吊膽的,至於弱點應該是沒有,他根本就是六親不認。」她才不會照實說呢。

  「世子是他的嫡長子,他應該很在乎才對。」趙邦把腦子動到外甥頭上。

  聞言,趙晴差點當面賞他一拳,不過戲演了這麼多天,她也懂得控制情緒,並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大哥,要是犼兒有個什麼差池,千歲可是會一劍殺了我,我天天這麼小心伺候,裝得很疼犼兒,就是要裝給他看的,不然我哪能活到今天?」

  趙邦有些煩躁。「那咱們要對付肅王,該從什麼地方下手?」

  「只好請沈姑娘多點耐心,多下一點功夫了。」趙晴撇了撇唇說。

  趙宜人用手指戳了下女兒的額頭。「你可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要是德妃娘娘的計劃失敗,咱們趙家也會跟著完了。」

  「我知道。」趙家自己作死,誰也救不了。「娘,那位沈姑娘呢?」

  她嘆了口氣。「肅王又把她請去前寢宮了,就只為了聽她彈古箏,一彈就是兩個時辰,沈姑娘常跟娘抱怨十根手指頭又酸又疼,都要廢了。」

  「娘可要沈姑娘多順著千歲的意,要是把他惹火了,連我也救不了她。」趙晴差點笑出聲來,原來肅王是這麼整人的。

  「娘會跟她說的。」趙宜人點頭。

  趙晴語帶試探。「娘和大哥打算在關中府待多久?」

  「怎麼?想趕娘走?」她笑虐地問道。

  「才不是,只是問問。」趙晴不依地說。

  三人又聊了幾句,直到金香把世子抱進正房要讓趙晴餵奶,趙家母子不便留下來,這才起身,各自回房。

  對於女兒親餵的事,趙宜人一直有些不贊同,就怕母子感情太好,將來無法割捨,不過趙晴一概全推給肅王,說是肅王非要她這麼做不可,趙宜人才沒再多說什麼。

  金香偷偷地問道:「趙宜人可有懷疑娘娘不是她的女兒?」

  「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懷疑。」連她都覺得自己有演壞女人的潛力。

  「那奴婢就放心了。」

  趙晴一面餵兒子吃奶,一面想著希望趙家母子快點回京城去,否則自己真的是腹背受敵。

  至於該如何對付另一個「趙晴」,就算昧著良心,將來會下十八層地獄,她也不會把身體還給對方,更不會讓犼兒置身在危險之中,誰知道那個女人會怎麼虐待親生骨肉。

  「……母妃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她對自己發誓。

  這天,肅王下令讓沈筠筠搬進西三所,聽到消息的妾室們個個都摩拳擦掌,準備迎接這位剛進門的好妹妹。

  傍晚,元鎮又在後殿設宴招待趙家母子,這次趙晴並沒有出席。

  元鎮劈頭就問:「你們打算在本藩的王府賴到什麼時候?」本藩都已經這麼配合,讓那個姓沈的女人當了妾室,總該可以滾了吧?

  趙家母子的臉色頓時僵住。

  眼看肅王完全不給情面,居然開口趕人,委實見識到他粗蠻無禮的一面,可再怎麼不快,他們也不敢表現出來。

  「回千歲,咱們在王府叨擾這麼久,的確是該告辭了,不過又怕回京的路上,地上的積雪尚未融化,路不好走,容易發生危險,才想多住些時日,還請見諒。」趙邦冷汗涔涔地拱手,儘管關中府沒有下雪,不過其他地方肯定積雪很深,這個理由絕對站得住腳。

  「是、是啊。」趙宜人附和。

  元鎮冷笑一聲。「這些日子,王妃應該也跟你們訴了不少苦,還告狀了吧?她都說了些什麼?」

  「沒、沒有,娘娘什麼也沒說,這是真的。」趙宜人期期艾艾地說。

  「哼!」元鎮一臉「本藩就是不信」的表情。

  趙宜人嚇出一身冷汗,連吭都不敢吭聲。

  宴席結束,趙家母子連頭都不敢回地返回后寢宮的廊房,現在只有把希望全寄託在沈筠筠身上,否則就算回京,也無法向德妃娘娘交代。

  就在當天晚上,元鎮帶著八分醉意,一把提起向來不離身的隨身寶劍,搖搖晃晃地來到西三所,也就是沈筠筠的廂房。

  王小冬率先走進廂房。「千歲今晚要在這兒過夜,要好好伺候知道嗎?」

  「是。」沈筠筠知道機會來了。

  「你可以下去了。」元鎮擺了下手。

  王小冬行了個禮。「奴才告退。」

  待沈筠筠把門關上,便兩手捧著茶杯來到肅王跟前。「千歲喝多了,喝杯熱茶醒醒酒……千歲?」

  見肅王滿眼紅絲地看著自己,還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頓時呆了呆。

  「母妃……你終於肯來看兒臣了……」元鎮似乎誤將她當作李淑妃,口中發出低喃。「看來母妃還是關心兒臣……」

  沈筠筠失笑。「千歲醉了,筠筠不是淑妃娘娘……」

  「不!你是母妃,本藩絕不會認錯人的!」他的口氣陡地一變,手上的力道加重,目光變得憤懣凶狠。「母妃,你終於來了……可是讓兒臣等得好苦……為何要丟下兒臣不管?」

  她吃痛地皺起眉心。「千歲抓痛筠筠了……」

  「母妃好狠的心……既然不要兒臣,當初就別生下來……」元鎮重重地將她摔在地上,然後唰的一聲拔出劍來。「兒臣對自己發過誓……只要有再見到母妃的一天……就要殺了你……」

  聞言,沈筠筠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連退了好幾步。「千歲喝醉了……筠筠真的不是淑妃娘娘……真的不是……」

  元鎮揮劍劈向她。「你長得跟母妃一模一樣,別以為可以騙得過本藩……凡是背叛本藩或對不起本藩的人,本藩絕不會讓他們活在世上……」

  「哇……千歲饒命… …筠筠真的不是淑妃娘娘……」她再怎麼樣也猜不到,肅王竟想親手殺害自己的母妃。

  他又舉劍揮過去。「本藩要殺了你!」

  「來人啊——」沈筠筠尖叫一聲,只想往外跑。

  「這裡是肅王府,你以為你能逃得了嗎?」他陰陰地笑了笑。「母妃,兒臣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等了十幾年啊……」

  沈筠筠嚇得奪門而出,趕緊去敲其他妾室的房門。「快來人啊!救命啊!」

  只見西三所其他廂房門窗緊閉,沒人肯搭理她。

  元鎮哈哈大笑。「本藩想要殺的人,這世上沒人逃得了!」

  「來人啊……快來人啊……」她又往另一頭跑,卻不慎跌跤,還來不及爬起來,銳利的劍尖已經指向她的喉嚨,聲音頓時卡住。

  元鎮冷哼一聲。「本藩不是說過,你是不可能逃得掉的嗎?」

  「千歲饒命……請千歲看清楚……民女是筠筠……不是淑妃娘娘……」沈筠筠不禁大哭起來,雖然知曉這趟任務吉凶難測,可萬萬沒想到當她真的面對死亡,會是如此令人驚恐。

  「死到臨頭,你還想騙本藩?」元鎮舉高手上的劍就要砍下去。

  沈筠筠不由得發出淒厲的尖叫,不過這一劍並沒有真的砍下來,她偷偷地抬眼,就見肅王轉身,搖搖晃晃地走進廂房。

  「本藩困了……等明天再跟母妃好好算這筆帳……」

  見他進了廂房,死裡逃生的沈筠筠真把膽子都嚇破了,哭得更兇,自然也不敢回到屋裡去,只能瑟縮在門外,等待天明。

  抱著隨身寶劍,趴臥在寢榻上的元鎮,嘴角露出一抹嘲諸的笑意,他今晚之所以破戒喝酒,便是為了演好這齣戲,就是想看這個姓沈的女人到底怕是不怕,還敢不敢繼續在王府待下去。

  果不其然,天才剛亮,整個人都快凍成冰柱的沈筠筠就這麼一路逃回后寢宮的廊房,嘴唇發白、臉色發青地將昨晚發生的事告訴趙宜人。

  「他真的會殺了我……真的差那麼一點……就劃破我的咽喉……」她抓著趙宜人的袖子,從頭抖到腳,不只是因為恐懼,也是因為寒冷。

  趙宜人不禁張口結舌,過了半晌才開口問道:「肅王把你安排到西三所,不是要你侍寢嗎?」

  「我也以為是這樣,誰知他把我誤認為淑妃娘娘,就要一劍殺了我……」沈筠筠真的好怕再經歷一次昨晚的事。

  趙宜人安撫地道:「或許他真的是喝醉了。」

  沈筠筠一面哭、一面說:「可是難保哪一天他喝了酒之後,會不會又要殺我,下次肯定逃不掉了……我不想死……」

  「你要是不干了,我們怎麼向德妃娘娘交代?」趙宜人這句話讓她當場語塞。

  「要是德妃娘娘知道咱們失敗了,大家都別想活命。」

  「可是……」

  趙宜人只好不斷鼓勵她。「總之以後儘量別讓肅王沾酒,眼下只能這樣。」

  「我知道了……」沈筠筠只能嚥下恐懼。

  「好了,你快點回去伺候,要努力討好他。」說著,她又把沈筠筠推出屋內,對趙宜人來說,要是沒有把肅王搞定,就什麼都沒有。

  沈筠筠用雙手抱緊自己,忍著刺骨的寒風回到了西三所。

  才踏進廂房,就見王小冬已經在裡頭伺候主子起身穿衣,他看到沈筠筠進門,表情和口氣都相當不滿。

  「你上哪兒去了?」他大聲質問。

  沈筠筠吞吞吐吐地說:「我……」

  「算了!別怪她!」元鎮正因宿醉而頭痛,還不忘幫她說話。

  王小冬還是朝她哼了哼。

  「本藩喝得太多,不記得昨晚的事了。」他揉著額際。

  她連忙擠出幾滴眼淚,哭訴所受的委屈和驚恐。「千歲昨晚把筠筠看成了淑妃娘娘,還說要殺筠筠……真把筠筠給嚇壞了……」

  「本藩怎麼捨得殺你,一定是本藩喝醉了。」元鎮牽著她的手,將她拉到身邊,捏著沈筠筠的下巴。

  「不過……你長得真的很像母妃,每次看著你的臉,本藩就有滿肚子的怨氣和怒火……」

  沈筠筠顏聲喚道:「千、千歲……」

  「很想就這麼掐住你……」他接著又將虎口對著沈筠筠的咽喉,這個動作再次把她嚇得面無人色。「直到斷氣為止!」

  她驚喘一聲,完全說不出話。

  待元鎮終於鬆開虎口,她嚇得幾乎全身癱軟。

  「好了,本藩今晚再來看你。」他丟下這句話,果然瞥見沈筠筠露出驚恐的眼神,他在心裡冷笑一聲,接著起身,還不忘帶走隨身寶劍。「回前寢宮!」

  王小冬趕緊跟在後頭。

  待元鎮一走,沈筠筠止不住地發抖,心想德妃娘娘說錯了一件事,那就是肅王對淑妃娘娘的感情是既愛又恨,加上性格反覆無常,難以捉摸,她真的無法想像他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如今的她已是騎虎難下,沒有完成任務,回京也是死路一條,到底是保住自己的命重要,還是報答德妃娘娘的救命之恩重要?

  不如逃吧!

  只要能逃出肅王府,一定可以活下去。

  不過最要緊的是今晚,萬一肅王又喝醉了,還拿劍追殺她,這回她肯定逃不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沈筠筠一整天擔驚受怕,心神不寧,不斷地祈求老天爺讓她順利熬過今晚。

  直到夜深人靜,她再也支撐不住,昏昏沉沉地靠在床頭睡著了,並沒注意到有「人」穿門而過,來到自己面前。

  而此時的元鎮卻是「偷偷摸摸」地來到后寢宮,再「偷偷摸摸」地爬上王妃的寢榻,與她歡愛一場。

  才不過數日不見,兩人都有種小別勝新婚的熱情,瘋狂需索著對方。

  趙晴香汗淋漓地偎在健壯的男性胸膛上,忍俊不禁地笑了。「……千歲一定把她嚇破了膽,但會不會演得太過火?」

  「本藩已經夠客氣了,沒有真的傷她一分一毫,只是嚇嚇她罷了……」元鎮不以為然地說。「想要利用本藩,就得付出應有的代價。」

  她輕頷了下首。「千歲能做到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我很高興。」見他克制殺人的衝動和慾望,真是備感欣慰。

  「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把他們趕出本藩的王府?」他只想跟自己的王妃好好過日子,不想去摻和皇位的事。

  「應該快了吧。」趙晴也希望回到平靜的生活。

  元鎮偏首看向小床。「犼兒這幾天乖不乖?!」

  「他就是太乖了,不吵不鬧,讓人想不疼都難。」她笑嘆。

  他一臉驕傲。「那得要看他是誰的兒子!」

  「那麼千歲就該多為犼兒著想,做個好榜樣,讓他將來長大之後有個學習的對象。」趙晴無非就是希望肅王懂得生命的價值和可貴,若是有人真的該死,就交給官府處理,不要再為了小事就濫殺無辜。

  「本藩盡量不再殺人就是了。」元鎮聽到耳朵都要長繭了。

  趙晴這才滿意地笑了。「多謝千歲。」

  「本藩這麼聽話,是不是應該要有獎賞?」他戲諸地問。

  她笑不可抑。「千歲想要什麼樣的獎賞?」

  「你說呢?」元鎮再度翻身壓向她。

  「我很樂意……」她舉起玉臂摟住他的脖子。

  這個晚上是屬於兩人的。

  元鎮從來不曾覺得與女人水乳交融的滋味是那麼的溫暖,可只要是跟他的王妃,他就可以沒有顧忌,也不須防備,只要盡情地付出。

  他無法想像失去她後的自己是否會因而瘋狂,唯獨知曉他不能沒有她。

  沈筠筠病倒了。

  才過了一個晚上,派來伺候的婢女來到廂房,卻發現她全身發燙,意識不清,口中不斷地喊著「好冷、好冷」,便趕緊往上呈報。

  趙晴獲知消息,便傳話到良醫所,請他們盡快派人去診治。

  接著,趙宜人也到西三所探望,見沈筠筠臉色發紅,整個人直打哆嗦,一看就知是受寒了。「喝過藥了嗎?」

  「已經讓夫人喝下了。」婢女回道。

  「只不過是著涼,祛了寒應該就會沒事了。」她心想不過是小病,應該過了兩、三天就會痊癒。

  可是五天都過去了,還是不見好轉。

  趙宜人帶著趙邦又來探望,私下問了良醫所的人,都說若是普通風寒,只要喝兩、三帖藥就沒事了,確實有些不大尋常。

  「娘,要是沈姑娘就這麼一病不起,德妃娘娘的計劃不就……」趙邦將母親拉到一旁,悄聲地商量對策。

  她心裡同樣著急。「所以絕不能讓她死。」

  「可是連良醫副都束手無策,咱們又能怎麼辦?」他一臉著惱。「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挑這個節骨眼,真是氣人。」

  就在這當口,原本昏迷不醒的沈筠筠睜開眼皮,彈坐起身,這個突來的舉動,不只是良醫副,連趙家母子都趕緊圍上前關心。

  「筠筠啊……你總算醒了,這回可真把大家給嚇壞了……」趙宜人用手巾拭著眼角,裝腔作態地說。

  趙邦也附和。「表妹醒來了就好。」

  就見沈筠筠目光發直,怔怔地看著趙家母子,驀地哭叫起來。「娘……大哥……你們一定要替我作主……我不想死啊……」

  在場的人都呆若木雞。

  「筠筠,你該不會真的病糊塗了?怎麼會叫我娘呢?」趙宜人不禁失笑。「該叫我表姨母才對。」

  她伸長雙臂。「娘救我……快點救我……」

  「表妹,你還是快躺下來歇息。」趙邦也以為她病到腦袋不清楚。

  沈筠筠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大哥……大哥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要!你是誰?快出去!」

  見她大吼大叫,又拚命抓著自己的頭髮,眼神也跟平常不一樣,趙家母子以為她瘋了,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免得染上穢氣。

  良醫副見情況不對,趕緊讓婢女將她壓住,接著在穴道上紮針,好讓沈筠筠平靜下來,不到一會兒工夫,她又昏睡過去。

  「她究竟生了什麼病?」趙邦問良醫副。

  良醫副把過了脈,再三推敲病因。「看似寒氣入侵,但是喝了藥卻沒用……我還是重新再開一帖,看看情況再說。」

  趙宜人示意兒子往外走,嘴裡咕噥。「你看她這副樣子還能侍寢嗎?老天爺根本是故意跟咱們過不去,好好的計劃全都走樣了。」

  「如果沈姑娘真的就這麼病死了,這趟來關中府的任務沒有成功,可不關咱們的事,德妃娘娘應該不會怪罪才對吧?」趙邦也是憂心忡忡。

  她搖了搖頭。「德妃娘娘為了讓六皇子當上皇帝,絕不會容許失敗。」

  「早知會有今天,就別沾上這種事,都是娘貪心……」

  「你是在怪娘?」趙宜人不禁眼眶泛紅,覺得白養這個兒子了。「娘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的前途,也希望你爹在官場上能爬得更高……」

  趙邦不知又說了什麼,惹得她更傷心。

  於是,趙家母子一面走,一面互相責怪,很快地就走遠了。

  而良醫副在回良醫所之前,先到后寢宮把診斷結果上呈給王妃,依他從醫多年的經驗,也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先讓病人退熱再說。

  「……那就辛苦你了。」趙晴說。

  他拱了下手。「這是下官應該做的。」

  待良醫副離開,銀屏和金香馬上幸災樂禍。

  「哼!這就叫報應!」

  「妄想騎到娘娘頭上,就是這種結果!」

  趙晴想著沈筠筠如今病倒,也不知要多久才會好轉,趙家母子無法給德妃娘娘一個交代,不可能就這麼回京,看來她還得再繼續應付下去。

  而她身為王妃,總不能不聞不問,於是翌日下午,趙晴坐上軟轎,親自走了一趟西三所,住在裡頭的幾個妾室都從屋裡出來迎接。

  「娘娘真是氣量大,根本不必親自來看那個女人……」

  「明明和娘娘是表姐妹,居然還厚著臉皮來搶男人,這就叫賤……」

  「她死了最好,娘娘夜裡也能睡得安穩……」

  趙晴聽了不禁咋舌,這下可真是見識到女人的黑暗面,自己不受寵,也見不得別人受寵。

  「你們別這麼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或許她也不想這麼做。」

  「娘娘就是心地好……」

  「對付像她這種女人,娘娘可別心軟了……」

  「我會的。」趙晴溫雅地笑了笑,接著走進廂房,房內飄著中藥味,還有個婢女在裡頭,婢女見到王妃來了,緊張地迎上前。

  「沈夫人清醒了嗎?」

  婢女恭謹地回道:「回娘娘,人還沒醒。」

  聞言,她來到寢榻前,看著昏睡中的沈筠筠,她臉色泛紅,身子還不停地打顫,似乎很不舒服。

  趙晴伸手覆上她的額頭,溫度還是很高,在醫院住了這麼久,她知道感冒大多都是受到病毒感染,輕則只要服用幾天抗生素就會好,重則就要馬上送進加護病房,可不能太小看它。

  不期然的,沈筠筠睜開眼皮,先是詭異地瞪著她,接著朝趙晴尖嚷——

  「還給我!你這個偷東西的賤女人!還給我——」

  她倒抽了口涼氣,下一秒已經被銀屏和金香給拉開了。

  「那是我的!是我的!快把身體還給我!」沈輯箱才朝她這麼叫,又開始抓著自己的頭髮,好像在跟想要侵占自己身體的另一個女人打鬥。「你到底是誰?快點滾出去!不要進來!出去!」

  婢女趕忙上前按住她。「夫人!」

  「娘娘,咱們還是別繼續待在這兒……」銀屏和金香護主心切,拉著神色有些泛白的趙晴就往外走。

  待趙晴坐上軟轎回到后寢宮,想到沈筠筠方才大叫著「快把身體還給我」,不禁猜想該不會是被另一個「趙晴」給上身了?趙晴也只有在PHT的飄版看過鄉民分享自身或朋友的真實經驗,沒有親眼看過,也不能完全確定。

  金香見她表情凝重,隨口問道:「娘娘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她也只不過是猜想,沒有證據,幸好兩個婢女也沒有把這件事跟之前的那位王妃聯想在一起,她還是決定什麼都別說。

  如果另一個「趙晴」因為無法要回原本的身體,又不能拿她怎麼樣,才會打算附在沈筠筠身上,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可見對方執念甚深,不會答應輕易離開,更有可能因此害死沈筠筠,趙晴心頭不禁沉甸甸的。

  不!她不能心軟!

  她不能把丈夫和兒子拱手讓人,那是她親手掙來的幸福。

  只要想到自己痛到死去活來才把犼兒生下來,誰敢說她不是犼兒的親娘?趙晴絕對不會把寶貝兒子交給任何人,尤其是曾經想要打掉他的女人手中。

  那麼難道她就不管沈筠筠的死活了嗎?雖然她是德妃娘娘派來的,但罪不致死,可她又該如何救她呢?

  趙晴不禁陷入天人交戰中……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四章

  到了第十五天,沈筠筠的病突然好了。

  「人已經清醒了?」元鎮剛從馬房回來,就聽王小冬這麼說。

  王小冬躬著身回道:「回千歲,聽說昨晚燒就退了,人也清醒過來,並且可以進食了,只不過……」

  「有話就說!」他最討厭有人說話吞吞吐吐。

  「只不過伺候的婢女說她的個性似乎變得跟之前不大一樣,架子可不小,使喚起人來也挺熟練的。」王小冬謹慎地回道。

  元鎮不禁在心中嘲弄,她當真以為自己受寵了?若不是王妃不喜歡自己殺人,他早就將她斬了。

  「本藩晚點過去看看她。」元鎮淡淡地吩咐。

  話聲方落,李天保就來報,說沈筠筠有事求見。

  「她倒是挺積極的,病才剛好,就急著來見千歲了。」王小冬哼道。

  李天保低聲問:「千歲要見嗎?」

  「讓她進來吧。」為了演完這齣戲,他不得不見。

  於是,李天保便領著沈筠筠前來,進了肅王居住的正房。

  只見元鎮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打算先聽聽她的來意,待沈筠筠進門,他一眼就看出她的氣色有些發青,還是不大正常,是大病初癒的關係嗎?確實和之前予人的感覺大不相同,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

  他端詳著對方。「你的病都好了?」

  之前幾次,它都被肅王身上的煞氣給震傷,根本無法靠近半步,直到上了沈筠筠的身,總算可以面對面說話了。

  「多謝千歲關心……」這個男人曾經讓它相當害怕、厭惡,就連腹中的孩子都不想要,不過現在不同了,只要能活下去,它可以忍受和他同床共枕,畢竟自己還這麼年輕,不想這麼早死,何況它聽到娘和大哥的對話,知道德妃娘娘的計劃,要是真的成功了,等到肅王一死,不只有機會可以改嫁,還有希望進入后宮,更大的榮華富貴在前頭等著它。

  瞅見沈筠筠福身的動作帶著幾分倨傲,彷彿自己有多尊貴似的,讓元鎮的眉毛跟著往上一挑。

  她的眼神沒有神采,彷彿只是一具空殼。「還請千歲屏退身邊的奴才,妾身想跟千歲單獨說幾句話。」

  「你們都下去!」元鎮揮了下手,讓王小冬和李天保退下。

  待屋內只剩下他們兩人,他就等著看沈筠筠打算玩什麼把戲。

  「你想跟本藩說什麼?」

  沈筠筠抽搐了下,然後略顯僵硬地轉動螓首,似乎還有些無法適應這具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身體。

  「千歲別被那個女人騙了……那個女人並不是真正的肅王妃,她是個賊……是個假冒的……千歲不要再上當了……」

  砰!他用力拍了下座椅扶手,站起身來。「住口!」

  「妾身沒有騙千歲……妾身說的都是真的……」它藉著沈筠筠的口尖嚷。

  元鎮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本藩要你住口,聽到沒有?」

  「妾身才是當初你迎娶的趙家千金……千歲那一天斬殺了李嬤嬤,妾身當場嚇暈過去……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黑暗當中……等到可以看清周圍的環境才發現……有另一個女人的三魂七魄佔據了妾身的身體……千歲一定要相信妾身的話……」沈筠筠愈叫愈大聲,聲音也更尖銳。「妾身才是真正的肅王妃」

  他咬牙切齒地問:「你有何證據?」

  「當然有,妾身與千歲圓房的那個晚上……千歲曾經問過妾身,是否心甘情願嫁給千歲…… 」沈筠筠的身軀又抽搐了下,奮力地把體內的正主兒壓制下去,不讓對方搶回主導權。「妾身當時沒有回答……那是因為不敢說……」

  這番話讓元鎮俊臉一白,這件事除了他們夫妻外,不會有第三者知道,更不用說是沈筠筠了。

  「千歲可以去問那個女人……妾身保證她一定說不出來……」沈筠筠抽搐的情況愈來愈嚴重,連口齒都有些不清楚。「妾身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上了這具身體……就是要讓千歲明白……那個女人是假冒的……是她搶走屬於妾身的……」

  「住口!住口! 」他單手掐住她的咽喉,大聲咆哮。

  沈筠筠張大嘴巴,想叫也叫不出來。

  過了一下,元鎮才放開她。

  「咳咳……」她頓時又咳又喘。

  他大吼一聲。「來人!」

  外頭的王小冬和李天保連忙推門進來,瞥見沈筠筠一臉難受,不斷猛咳,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何事。

  「把她帶回西三所,不准她離開廂房半步!」他要好好想一想。

  王小冬馬上召來兩名婢女,硬是將沈筠筠拉了出去。

  「千歲要相信妾身……妾身……才是肅王妃……她是假的……」沈筠筠不肯走,口中不停地嚷道。

  「這是病還沒好還是瘋了?!」王小冬嫌惡地喃道。

  沈筠琦被拖出了門外,還一路叫著。「妾身才是肅王妃……才是世子的親娘……千歲一定要相信妾身……」

  「我看真是瘋了!」就連李天保也這麼認為。

  而元鎮則是臉色難看,頹然地坐回椅子上,試著理出一個頭緒。

  沈筠筠在被帶回西三所的路上,心知要是肅王還是不信,甚至把目前這具身體給斬了,它就再也沒有機會把原本的身體奪回來。

  「肚子好痛……」沈筠筠突然彎下腰喊道。

  其中一名婢女不察,俯身問道:「沈夫人怎麼了?」

  沈筠筠用力將對方一推,婢女的後腦勺直接撞上牆面,痛得坐倒在地。

  「你這是做什麼?」另一名婢女喝道。

  接著,沈筠筠又發起狠來,手指挖向對方的眼睛。「不要礙我的事!」

  「啊——」婢女捂著雙眼痛呼。

  對於這座肅王府,它可是相當熟悉,只不過還無法完全控制這具身體,連走路都覺得力不從心,好幾次還差點跌倒,所以多花了不少時間,不過還是一路走到后寢宮來了。

  「……妾身有事要求見娘娘。」它看到婢女,覺得對方有些眼熟,只是過去從來沒心思去記她們姓什麼或叫什麼。

  金香手上端著點心,輕蔑地瞄了她一眼。「要見也得照規矩來,娘娘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回去!」

  它透過沈筠筠的口,立刻高傲地斥責回去。「不過是個賤婢,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你說什麼?」金香可火大了。

  「走開!」只見沈筠筠怒氣沖沖地將金香推開,往正房走去。

  金香連忙追上去。「站住!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快攔住她!」

  幾個婢女試圖攔阻沈筠筠,卻都被撞開了。

  待沈筠筠氣喘吁籲地拍開正房的門扉,把正在跟兒子玩的趙晴嚇了一跳,在裡頭伺候的銀屏見狀,馬上開罵。

  「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闖進娘娘的屋裡?」

  趙晴看到進門的是沈筠筠,呆愣了下,並不大確定現在的她究竟是沈筠筠還是另一個「趙晴」,只能下意識地抱緊懷中的兒子。

  「我在問你話!」銀屏上前質問。

  「滾開!」沈筠筠不悅地橫睨一眼。「我要找的人是她!」

  經由這句話,趙晴終於可以斷定眼前的女人並不是沈筠筠,因為對方再怎麼大膽,也不敢用這種口氣說話,看來真的是被「趙晴」上身了。

  銀屏和金香不禁氣急敗壞,正想動手,對方出口的話卻讓她們止了動作。

  「叫她們出去!」沈筠筠發出譏諷的笑聲。「還是你想讓她們聽到?我倒是無妨,那咱們現在就把話說開……」

  「等一等!」趙晴抱著兒子起身。「銀屏、金香,你們先到外頭去……」

  雖然她們知道是因為兩光道士收錯了三魂七魄,才會讓自己附在肅王妃身上,也一直隱瞞至今,可是萬一哪天說溜了嘴,傳到肅王耳中,趙晴真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所以還是私下解決得好。

  「也把世子抱出去。」說著,趙晴就將兒子交給銀屏。

  犼兒似乎不願意,就是想跟母妃在一起。

  「犼兒乖,母妃待會兒再陪你玩。」她親了下兒子的額頭說。

  聽趙晴居然自稱「母妃」,它透過沈筠筠的口發出一聲嗤笑。

  等到閒雜人等都出去了,總算可以攤牌了。

  「把身體還給我!」

  趙晴聽對方口氣強硬,她也以斷然拒絕的口吻還以顏色。

  「我不會還給你的!你把身體要回去做什麼呢?你既不愛千歲,更不愛吼兒,不配當肅王妃。」

  「你這個賤女人偷了我的身體還敢這麼大言不慚……」才說到這兒,它就發現體內的正主兒又在掙扎了,身子不斷地抽搐。

  「給我……給我安靜一點!不要吵!等我辦完事就、就放了你……」

  「就算你這麼做,也無法把身體要回去,快點離開她。」趙晴勸道。

  它立刻尖聲嬌斥。「閉嘴!」

  見狀,趙晴只能試著跟對方談判。「當初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搶走這具身體,可是現在除非老天爺要把它還給你,否則我是不會交出來的,不管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出來,我會盡量做到… …」

  「我只要你把身體邐來!」它知道快要壓制不住,不能再拖下去了,於是撲上前去,用兩隻手的虎口掐住趙晴的脖子。

  趙晴發出痛苦的低嗚,抓住對方的手腕,嘗試拉開。

  「只要你死了,三魂七魄就會自動離開這具身體了……」這麼一來,自己就可以回去了。

  你錯了!這麼做只會讓身體也跟著我一起死去,快住手!她在心里大喊。快來人啊!

  「唔……」趙晴呼吸不到空氣,眼前也開始模糊不清,卻還能聽到外頭響起犼兒的哭聲,她不能死,她不要離開他們父子。

  冷不防的,門扉被人一腳給踹開。

  元鎮提著隨身寶劍,大步地衝進門來,見到屋裡的情形,臉色丕變,表情更是變得猙獰駭人,方才他在前寢宮左思右想,又將前因後果全都串連起來,的確是有這個可能,畢竟沒有一個人的個性和想法會在一夕之間轉變這麼大,彷彿換了個人似的,如今謎底終於解開了。

  原來她並不是真正的王妃,而是另一個女人,可她不但真心對犼兒付出母愛,也願意去了解他,這樣的女人著實難能可貴,是上天賜予他的。

  就算他的王妃真被另一個女人的三魂七魄附上又如何?

  他只要她!

  於是,元鎮決定殺了沈筠筠,或者該說是他真正的王妃,只要能留住自己所愛的那個女人……愛?他愛她?

  沒錯!他真的愛她!

  就算會遭天譴,將來下十八層地獄,他都會不惜一切手段地留住她。

  他絕不能失去她!

  所以當他聽到婢女匆匆回報,說沈筠筠逃走了,他心頭大感不安,馬上趕來后寢宮,果然見沈筠筠就在這兒。

  元鎮一把揪住沈筠筠的後領,硬是往後扯。

  「娘娘!」銀屏和金香也奔進屋內,趕到趙晴身邊關心。

  「你……」它摔坐在地上,恨恨地爬起身來。「你居然袒護這個賊……」話還沒說完,就見肅王拔出劍,那把殺人無數的凶器發出凡人聽不見的刺耳鳴叫,黑暗氣息迎面襲來,讓它頓時畏懼地後退。

  「不要……」

  元鎮舉起劍來,就要朝沈筠筠揮過去。

  這時趙晴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沙啞地叫著。「不要殺她!」她還是想救沈筠筠,更希望元鎮手上不要再添一條冤魂。

  劍在半空中停頓了下,可並沒有收手,只是改為刺向對方……

  儘管元鎮並不知該用何種方式殺死附在沈筠筠身上的另一個女人,但是本能卻告訴他,只要這具身體已經沒用了,它應該就會主動離開才對,因此在分寸拿捏上很重要。

  沈筠筠瞠大雙眼,低頭瞪著自己的左腹,劍尖沒入其中,鮮血在瞬間便染紅了身上的襖裙,接著軟軟地倒下。

  就在這一剎那,趙晴目睹另一個「趙晴」表情扭曲地離開沈筠筠的身體,緊接著地面浮起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左右架住它,迅速拖離,耳畔只聽到它的尖叫和手繚腳銬因碰撞所發出的驚悚聲響。

  所有的過程很迅速,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她口中低喃。「不見了……」

  「唔……」沈筠筠吐出微弱的呻吟。

  待趙晴回過神來,有些驚魂未定地上前察看,確定她還有呼吸心跳,不禁鬆了口氣。「她、她還活著……」

  「本藩又不是頭一回殺人,那一劍避開了要害,她當然沒有死。」元鎮自認將傷害減到最輕,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讓步。

  接著,趙晴立刻命婢女將沈筠筠送回西三所,並請良醫所盡力把人救活。

  「嗚哇……」犼兒哭著要母妃抱。

  從金香手上抱過哇佳大哭的兒子,趙晴才終於有了真實感,確定自己還活著。「乖,不哭,母妃沒事……」

  而元鎮也命人將地板的血跡都清理乾淨,並將屋內恢復原狀,等到奴才和婢女都退了下去,就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千歲怎麼會正好來到后寢宮呢?」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她早就被掐死了。元鎮兩手背在身後,定定地看著她。「因為沈筠筠在來這兒之前,已經先到前寢宮,親口告訴本藩一件事……」

  聞言,趙晴臉上的血色褪去大半。「它、它都告訴你了?」

  從她的表情推斷,元鎮已經可以完全確定沈筠筠……不!應該說是他當初娶的那位趙家千金,也是真正的肅王妃,並沒有說謊。

  「沒錯!」他低啞地回道。

  趙晴有些站不穩,但怕摔著抱在手上的兒子,便先調整了下姿勢,才用帶著滿滿歉意的嗓音說道:「我不是故意要欺騙你,而是不知該從何說起……」既然瞞不住,她只有把真相說出來。

  「你什麼都不必說!」元鎮早已經有了決定。「本藩不管你是誰,又是從何處來的,只要你願意留在本藩身邊,願意當犼兒的母妃,願意……一輩子跟咱們父子在一起就夠了。」

  趙晴的眼眶頓時凝聚滿滿的淚水,她還以為他會大發雷霆,更會質問她的動機,沒想到這個男人竟然全不追究,還願意要她。

  這個男人是真的愛她!

  不是因為她的身分是肅王妃,也不是因為她是生下犼兒的女人,更不是因為這副外表,而是為了內在的這個她。

  這個男人愛的是她這個人。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跟你們父子在一起!」她又哭又笑。「這裡已經是我的家,你們更是我最愛的人……」

  他胸口一緊,張開雙臂,上前將他們母子抱在胸懷。

  「也只有你配當本藩的王妃,配當犼兒的母妃,所以……不准離開咱們父子!」最後一句話的口氣聽來霸道,卻隱約帶著乞求。

  「我不走!更不會離開你們!」趙晴不由得淚如雨下,一切宛如是一場夢,先前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

  而夾在父母中間的犼兒早就不哭了,反而笑得好萌好開心。

  當趙家母子聽說沈筠筠企圖謀害王妃,已經是半個多時辰之後的事了,他們匆匆忙忙趕到正房,想要問明原因,卻被幾個婢女擋在外頭,說娘娘受了驚嚇,正在歇息,只好又轉往西三所。

  此時的沈筠筠已經讓良醫所的人包紮好傷口,不過人還是昏迷不醒,但至少還活著,趙家母子問遍所有的下人,答案不是不清楚就是三緘其口,讓他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怎麼也料想不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這個沈姑娘是不是腦子燒壞了?」趙邦簡直快要氣死。

  趙宜人也同樣很不滿。「我看她是瘋了!」

  就算沈筠筠沒死,但企圖謀害王妃的罪名是無法抹滅的,除非肅王刻意縱容,否則一定會被趕出肅王府。

  當然連同他們母子一起……而這些都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當趙家母子問起沈筠筠企圖謀害自己的舉動時,趙晴全都推說不知情,要等人清醒之後才能把事情弄清楚。

  「……娘、大哥,你們回去勸勸爹,勸他放棄吧!不要再冀望德妃娘娘將來會給趙家甚麼好處了。」這齣戲也該進入尾聲了。

  趙宜人愣了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要不是千歲救了我,我早就被掐死了,我和他到底是夫妻,他還是念著這段情分,害我有些良心不安,所以……」趙晴故作為難地說。

  「所以你決定不幫娘家了?」趙邦氣惱地質問。

  她面有難色。「不是我不幫娘家,而是事情真會像德妃娘娘說的那麼順利嗎?萬一失敗,趙家數十口人也會跟著一起陪葬,我的處境也會更為難。」

  趙邦拍著桌子。「你就只顧自己!」

  「爹現在好歹也是個五品官,只要好好地做,將來還是有升官的機會,大哥也一樣,就算不當官,學做生意也好,或是考個功名,還是很有前途的。」她也不想見到趙家淪為德妃娘娘的棋子,最後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趙邦大吼一聲。「大哥真是白疼你了!」

  趙晴轉而向趙宜人求救。「娘……」

  「你這丫頭怎麼可以胳膊往外彎呢?」趙宜人也馬上板起臉孔。「娘雖然如願坐上正室的位置,不過趙家還是有很多人不贊成你爹把元配休了,他們認為都是娘在背後慫恿,要是德妃娘娘的計劃成功,趙家可是最大的功臣,不只可以沾光,更大的榮華富貴也會跟著來到,看還有誰敢編派娘的不是。」

  她決定盡最後的努力,其他的就看趙家的造化了。「其實千歲已經起疑,懷疑這位沈姑娘的目的不單純……」

  「該不會是你說了什麼?」趙邦氣呼呼地問。

  「我什麼都沒說,是沈姑娘自己露了餡,拚命地說服千歲回京,當面去跟皇上討一個公道,報復那些當年趕走他的人,這可是皇室的家務事,根本不該由她開口,千歲覺得可疑,便來問我有關她的來歷……」

  趙宜人馬上追問。「那你怎麼說?」

  「我就照你們交代的,說筠筠表妹是遠房親戚的女兒,因為雙親都不在人世,便到京城來投靠趙家,她也是關心千歲,替他抱不平,也不知千歲信是不信。」

  趙晴誇張地嘆了口氣。「千歲這個人一旦起了疑心,想要再去煽動、挑撥就難了,加上沈姑娘又企圖要謀害我,還挨了千歲一劍,她想再取信於他,更是難上加難,所以我才認為德妃娘娘的計劃不會成功。」

  這番話讓趙家母子臉色凝重。

  「請娘和大哥回去跟爹說一聲,趁現在還來得及,快點收手吧。」說到這兒,她已經盡力了。

  「邦兒,你說呢?」趙宜人覺得女兒的分析也不無道理。

  趙邦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回去跟爹商量再說。」

  「也只能這樣了,現在就看沈姑娘何時醒來。」她頷首。

  趙晴由衷地希望趙家就此死心,不要被貪婪和野心給害死。

  經過數日的調養,趙晴總算聽到沈筠筠清醒且能開口說話的消息傳來,便馬上前往西三所探視。

  「你們先下去!」她想跟對方單獨說話。

  婢女們福了個身,全都退出廂房。

  趙晴在繡墩上坐下。「你現在感覺如何?」

  「已經好多了,多謝娘娘關心……」沈筠筠虛弱地靠坐著。「那一天……筠筠不是故意對娘娘動手……只是無法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想到當時的心境,她還是餘悸猶存,這才明白世上真的有鬼。

  趙晴輕頷了下首。「因為當時你被鬼上身,也是身不由己。」

  「筠筠雖然身不由己……也無法說話……但是可以聽見所有的對話……知道娘娘並不是……原本的肅王妃……」見趙晴張口慾言,沈筠筠先喘了半口氣才打斷她。「請娘娘先聽筠筠說完……」

  「好,你說。」趙晴把要說的話咽回去。

  沈筠筠又喘了幾口氣,一手按著左腹的傷口,那兒還隱隱抽痛著,不過能保住性命,已經是謝天謝地了。「筠筠會保守這個秘密……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但是……有一個條件……」

  「條件?什麼條件?」

  「其實筠筠是德妃娘娘派來……故意接近肅王……無非是想利用他……」沈筠筠不得不說出自己的身分和目的。

  趙晴反應平靜。「千歲早就猜到了。」

  她先是吃了一驚,旋即苦笑。「原來到頭來全是白忙一場,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反正這個計劃已經失敗……還請娘娘救救筠筠……若是就這麼回京,一定會遭到德妃娘娘滅口……筠筠願意保守娘娘的秘密,只求……能活下去……」

  「你真的不想回京城,也不想回到德妃娘娘身邊?」趙晴再確認一次。

  沈筠筠輕輕頷首,說了這麼多話,她相當疲倦。「筠輯想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還請……娘娘成全。」

  「就只有這個條件?」

  「是,娘娘。」她按著傷口下床,朝趙晴跪下磕頭。

  趙晴攙扶她起身。「我相信你是真心的。」

  稍晚,趙晴便將此事告訴元鎮。

  但元鎮並不信任那個姓沈的女人。「若她騙你,還是把秘密洩漏出去呢?」

  「我想無憑無據的,一般人也不會相信,就連趙家母子都沒有懷疑我的身分,應該不會有事。」她認為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元鎮輕哼一聲。「你就是太容易心軟。」

  「這是為了千歲著想,我不想再看到你的手又沾上鮮血。」趙晴希望能改變關中府的百姓對他的第一印象,不要再提到肅王就只想到殺人,不過要洗清災星惡名這件事就比較困難。

  「罷了。」他不想跟她爭。「這事就聽你的。」

  她燦然一笑。「多謝千歲。」

  「還有……它還會再出現嗎?」元鎮可以不殺人,但不介意殺一隻鬼。

  趙晴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千歲指的是誰?」

  「就是原本趙家的那個女兒。」他沒好氣地回道。

  「我想……它應該不會再出現了。」想到那天看到的畫面,它應該是被地府的陰差抓走了。

  也許罪惡感會有那麼一點,可是趙晴並不後悔,既然老天爺讓她以這種方式來到大豐王朝,表示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了,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結果。

  元鎮語帶嘲弄。「最好是如此,否則本藩可不管它又上了誰的身……總之本藩絕不容許它再來傷害你。」

  「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保護我。」趙晴心裡甜滋滋的。
  他輕撫著趙晴的臉龐。「如果失去你,本藩一定會大開殺戒……」

  「別說傻話,就算我不在了,還有犼兒,千歲要盡好一個做父王的責任,這樣我才安心。」她不能讓他走回頭路。

  「本藩不愛聽!」元鎮彷彿像是在嘔氣。

  趙晴偎在他的胸膛上。「我真的很高興能夠擁有你和犼兒,你們父子是我上輩子到現在所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聽到這番真心告白,元鎮心中縱使還充斥著憤懣、狂怒、怨恨等等的負面情緒,此刻也漸漸變得無足輕重。

  他累了。

  如今他只想和他的王妃平平靜靜地過完這一生

  才過了一個晚上,就傳出沈筠筠傷勢突然惡化過世的消息,趙家母子一時措手不及,才剛趕去西三所,就只看到一具棺木。

  長史當面拒絕他們想見死者最後一面的請求。「沈夫人既是千歲的妾室,自然由王府出面處理後事,因為怕帶來穢氣,所以今天就會下葬。」

  「這麼快?」趙宜人喃道。

  趙邦再問一次。「真的確定她死了?」

  「這種事還假得了嗎?」長史馬上命人將棺木抬走,奉命將藏在裡頭的人帶到另一處地點療傷,等到對方傷勢痊癒,便讓對方儘速離開關中府。

  趙家母子怔愕地站在原地,不得不相信沈筠筠真的死了。

  「……咱們回京之後要怎麼向德妃娘娘交代?」趙宜人又氣又惱。「好好的一個計劃,最後怎麼會變成這樣?」

  趙邦頭痛。「娘不要問我……」

  「不問你要問誰?」她罵道。

  他垮下肩。「咱們還是趕緊回京和爹商量對策要緊。」

  趙宜人有氣無力地道:「也只能這樣了。」

  翌日一早,趙家母子便向元鎮辭行。

  「本藩就不送了!」元鎮態度冷淡。

  他們只能僵笑,然後悻悻地迴廊房打包細軟。

  當趙家母子要離開之際,趙晴還是親自來送行。

  「娘和大哥多保重!」她由衷地說。

  「這一別,咱們母女只怕沒有機會再見面了,你也要保重。」趙宜人拉著女兒的手,有些依依不捨。

  趙晴頷首輕哂。「我會的,娘。」

  待趙家母子坐上馬車,看著它慢慢地駛遠,直到出了城門,她真的希望趙家人可以想通,不要再自尋死路。

  不過就在兩個月後,趙晴收到趙邦捎來的求救信,由於擔任工部郎中的父親被爆出貪污索賄的醜聞,皇上龍顏大怒,下旨抄家問罪,幸而趙晴是嫁出去的女兒,又貴為王妃,因而沒有受到牽連,而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全指向德妃娘娘,因為他們知道太多,為了滅口,德妃才會故意把這件事揭開,就算趙家想要反咬一口,也缺少人證和物證,所以趙邦才會來求趙晴想辦法。

  可她不能幫,也幫不上忙。

  之後趙晴又輾轉聽說,趙家上下散的散、逃的逃,趙宜人因為擔憂過度,某天胸口劇痛,不幸猝死;趙邦企圖帶走一些藏於他處、未被朝廷沒收的金銀珠寶,卻被身邊信任的奴才給殺了。

  她不禁感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汲汲營營一輩子,最後還是落得一場空。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五章

  四月初,立夏。

  「世子長得好快……」

  「再過不久就會爬了……」

  銀屏和金香笑呵呵地看著坐在寢榻上的小主子,一會兒拿起手搖鼓玩個幾下,一會兒又抓起父王親手做的木製小刀,對著母妃咧嘴笑得好開心。

  「你別跟你父王一樣,就愛這些刀啊劍的……」趙晴將兒子抱到大腿上。「要是你出生在現代,可以去打籃球或踢足球,和其他國家的球員比賽,還能成為職業選手,比玩刀劍好。」

  犼兒舉起木製小刀格格地笑。

  「世子是男娃兒,自然喜歡刀或劍什麼的,娘娘就別操太多心了。」銀屏相信世子不會像千歲那樣動不動就殺人。

  金香戳了戳小主子肉鼓鼓的臉頰。「世子就算拿起刀劍也是為了保家衛國,是為皇上效忠。」

  趙晴苦笑了下。「若真的需要保家衛國,就表示天下不太平,希望這種事不會真的發生。」

  「奴婢只是說說,如今天下太平,不會有戰亂的。」金香笑道。

  趙晴心想也對,大豐王朝並沒有外來的敵人,只要沒有內亂,就不會有戰爭,只要沒有戰爭,就不必去殺人,也不會被殺。

  「但願永遠都是太平盛世。」她祈求著。

  銀屏拿起手搖鼓轉動幾下,發出咚咚的聲響,想要吸引小主子的注意。

  「奴婢只求別再出現第二個沈筠筠,千歲能像這樣一直寵愛著娘娘,對咱們來說就已經是太平盛世了。」原本大家都很擔心王妃失寵,幸好千歲發現還是娘娘最好,又回頭來找她,殊不知那些全是夫妻倆為了演給趙家母子看,事先安排好的一駒戲。

  聽婢女又提起沈筠筠,趙晴不禁想到在她離開王府之前,她曾偷偷塞了一些銀子給她,只要她省吃儉用,過上兩、三年應該不成問題,接下來就靠她自己了,至少下場比趙家來得好。

  「銀屏說的對,千歲連東、西三所都已經很久沒踏進去過了,每晚都在后寢宮過夜,脾氣也比以前好多了,現在奴婢跟千歲說話也不會再發抖了,大家更不用擔心今天會輪到誰被殺,這種日子實在太美好了,這可是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金香已經很滿足,別無所求。

  「其實千歲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壞,」趙晴不得不為心愛的男人辯護。「他只是需要有人理解,願意伸出手幫他。」

  兩個婢女可沒有她的勇氣,所以才會佩服她。

  趙晴看著兒子手上的木製小刀都沾滿口水,一面笑著,一面用手巾擦著他的嘴角和下巴。「犼兒要把口水吞下去……」

  「娘娘,世子正在長牙,也還不大會吞嚥,才會一直流口水。」銀屏家中有弟弟妹妹,帶孩子的經驗豐富。

  金香也跟著說:「聽奴婢的娘說,奴婢到了三歲還會流口水,都被街坊鄰居的小孩取笑,幸好沒過多久就不再流了。」

  「是這樣嗎?」育兒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趙晴記住了。


  就在這時,周順突然滿頭大汗地趕到后寢宮,就是希望娘娘前去阻止一場可能的殺戮發生,也只有她辦得到。

  「……你先別急。」趙晴試著在腦中整理一遍。「你說布政使帶著幾名官員到王府,因為井水快枯竭了?」

  周順點頭如搗蒜。「百姓們到各地的衙門請命,希望世子能代為跟老天爺求雨,不然連井水都乾涸了,沒人活得下去。」

  「井水真的快乾了嗎?」她沒想到會缺水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他又連點了幾下頭。「奴才聽說王府內幾口井的水位也變低了,不知還能撐多久,何況是百姓,他們著急也是自然的。」

  「可是要犼兒代為求雨……」趙晴低頭看著不解事的兒子,犼兒目前只對那把木製小刀有興趣。「他不過是個還未滿周歲的嬰兒,沒那麼大的本事。」

  「所以千歲才會氣到要趕他們走,還要他們直接去找老天爺理論,下不下雨跟世子無關。」周順一臉擔憂。「萬一他們賴著不肯走,奴才真怕千歲又失去理智,把人通通給殺了。」

  趙晴心想八成又是因為犼兒出生那天就為久旱不雨的關中府帶來半個月的雨量,才會讓百姓們深信不疑。

  「我去跟他們說。」她抱起犼兒往外走。

  當趙晴坐著軟轎來到前殿,就見布政使和一干官員都跪在地上,一個個怕得要死,但又不得不來肅王府,否則百姓們全都聚集在關中府各地的衙門外頭,從早到晚嚷著要他們想辦法,真的快瘋了。

  母子倆才現身,布政使等人就像是見到救星,朝著趙晴猛磕頭。

  「娘娘要救救下官……」

  元鎮起身走向母子倆。「你來做什麼?!」

  「總要跟他們把話說清楚……」說著,她便睇向布政使等人。「你們看看世子,他只是個嬰兒,怎麼會有求雨的本事?」

  布政使等人仰起頭,看著人見人愛、一臉福相的世子,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求娘娘讓世子試試看,否則那些百姓都要把衙門給拆了……」說到這兒,淚水都流了下來。

  她有些頭大。「你們不要像百姓一樣迷信,與其求世子向老天爺求雨,不如找出井水為何枯竭的原因。」

  「這幾年很少下雨,乾旱情況日益嚴重,井水枯竭也是早晚的事…… 」布政使一面哭、一面說。「下官原想咱們關中府四面環山,儘管平地無雨,但是山上還有豐沛的泉水可用,便派人前往尋找水源,沒想到卻被山賊給殺了,他們不只占山為王,還打算霸占水源……」

  趙晴吶吶地說:「那些山賊連官府的人都敢殺?」

  「不只敢殺官府的人,這幾個月下來,各地的百姓試圖引水下來,也全死在山賊手中,他們還把屍體扔在山腳下,就是在警告大家不要上山。」他用袖口抹著淚水,一副傷心悲憤的模樣。「下官有愧皇上和朝廷的重托,無顏見人……」

  「他們眼中根本沒有王法……」

  「那些山賊手段凶狠,而且熟悉山上的地形……」

  「衙門裡的人手比山賊少,想抓他們比登天還難……」

  其他官員也忿忿不平地數落著。

  元鎮冷哼一聲。「依本藩看來,不是衙門裡的人手不足,而是沒人敢上山,就怕會遇上山賊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承認,也沒人否認。

  趙晴有些疑惑地問道:「山賊為何要霸占水源?」

  「回娘娘,那些山賊原本只是偶爾會到山下打家劫舍,沒想到近兩年來胃口愈來愈大,如今不僅占山為王,還想要霸占水源,再乘機向各地官府索取銀子,就是算準官府拿他們沒辦法,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敲詐,行徑真是太惡劣了!」布政使氣得牙癢癢的。

  聞言,元鎮不禁勃然大怒。「朝廷養你們這些廢物做什麼?光只會抱怨山賊有多可惡又多可恨,卻又拿不出個辦法來,你們該不會是打算把責任全推給世子,不管到時是否下雨,便自認已經對得起百姓,就算老天爺真的不下雨,也是本藩這個災星的錯?」

  被肅王說中,布政使等人個個低著頭,不敢抬起來。

  他怒咆。「滾!」

  「千歲……」眾人沒達到目的都不肯離去。

  「來人!」元鎮大吼一聲。「把他們扔出去!」

  布政使等人看向王妃,一臉哀求。

  「不想死的馬上滾!」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只見他們渾身一顫,跑得比飛還快,連鞋都掉了。

  元鎮火冒三丈。「哼!一群沒用的傢伙!」

  「那些山賊是從哪兒來的?」趙晴找了張椅子坐下,拍哄著已經玩累,眼皮半掩的兒子。

  他沉著臉落坐。「聽說大多是打外地來的,有的是逃難,有的則是因為貧窮,便聚集在山上,這麼多年下來,人數也愈來愈多。」

  趙晴蹙起眉心。「他們也是為了討生活,想要生存下去,但是霸占水源這個行為就是不應該,這太自私了。」

  「官府自會想辦法,別管他們。」元鎮不希望她插手。

  她斜著眼。「王府裡頭要養這麼多人,萬一真的連井水都乾了,千歲還能說別管嗎?這可是攸關所有人的性命。」

  元鎮一臉沒好氣。「難道你真要讓犼兒去求雨?」

  「為了安百姓的心,只有先試試看了。」趙晴溫柔地看著懷中的兒子,就算睡著了,還是抓著父王親手做給他的木製小刀,捨不得放手。她相信只要盡力了,即便希望落空,百姓也能夠諒解的。

  於是,數日後的某天早上,元鎮騎著愛駒,保護坐在轎內的趙晴母子,再度前往這座位在常寧縣境內的觀音廟。

  百姓們聽說王妃帶著世子要到觀音廟求雨,全都放下手邊的活兒,圍在必經的路上,直到看見士兵和奴僕們族擁著一頂八人大轎經過,全都很想上前表達感謝,更希望娘娘能救救他們,不過他們全被走在前頭的肅王散發出的殺氣給嚇得不敢靠近,沒有一個敢像上回那樣攔轎陳情。

  元鎮光用眼神就可以震懾住敵人,何況只是百姓。

  八人大轎很順利地行進著,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當一行人浩浩蕩盪地來到觀音廟,因為重新得到香火,住在附近的百姓也開始每天過來打掃,比起趙晴上回來時,已經乾淨整潔多了。

  趁著奴僕們在供桌上擺放鮮花素果,她抱著兒子走到神像前。「犼兒,祂就是觀世音菩薩,是不是很莊嚴慈祥?」

  犼兒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看著案桌上那尊木雕神像,然後合起兩隻小手,朝祂拜了拜,小小的臉蛋上透著恭敬。

  趙晴一臉驚奇,因為她根本沒教過兒子這麼做。「犼兒真的認識觀世音菩薩?」

  「咿……呀……」犼兒回答母妃的話,可惜沒人聽得懂。

  趙晴看著兒子雙手合十的認真模樣,心中再也沒有一絲懷疑,犼兒當真是觀世音菩薩派來投胎的。「犼兒既然認識觀世音菩薩,那麼就求祂快點下雨,讓百姓們不用再擔心缺水。」

  「嗒……咿……」犼兒當真對著木雕神像說起話來。

  元鎮正好來到母子倆身旁。「犼兒在說什麼?」

  「犼兒正在求觀世音菩薩快點下雨。」趙晴正經地回道。

  他古怪地看了自家王妃一眼。

  趙晴噗嘯一笑。「我也聽不懂犼兒在說些什麼,不過我相信觀世音菩薩能夠感受到咱們的心意。」

  「本藩可不希望犼兒真有什麼求雨的本事。」因為自身的遭遇,他還是很排斥怪力亂神的說法。

  趙晴當然也一樣,她希望兒子只是個普通人。

  當鮮花素果都擺上供桌,趙晴把兒子交給金香,再從銀屏手中接過三炷清香,把香遞給元鎮,誰知他卻把頭撇開,一副不想拿的樣子。

  「千歲,就當是為了咱們自己。」這個男人肯走進廟裡已經很不容易,不過看著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百姓睜大眼睛在看,趙晴希望讓他們知道,肅王正誠心誠意地在為大家祈雨。

  元鎮聽她這麼溫言軟語,也就不再堅持。

  接過三炷清香,他跟著趙晴跪在軟墊上,向觀世音菩薩祈求下雨,他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若老天再不下雨,他就真的要翻臉了。

  看著父王和母妃拿香跪拜,被金香抱在懷中的犼兒又跟著雙手合十地拜了拜,這一幕可讓在場的人感動得眼眶泛紅,為了他們這些身分低下的百姓,尊貴的肅王和王妃真的帶著世子前來求雨。

  一時之間,廟裡廟外被擠得水洩不通。

  他們並沒有待太久,等到香燒得差不多後,便打道回府。

  一行人在回府的路上,凡行經之處,百姓們都自動讓出路來,私下更是議論紛紛,大家從來沒想過被稱為「災星降世」、向來視人命如草芥的肅王居然願意前來為大家求雨,而肅王之所以會這麼做,一定是被王妃的善良所感動。

  大家開始相信只要有肅王妃在的一天,好日子必定不遠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空果然出現烏雲,真是可喜可賀。

  百姓們全仰著脖子,期待天降甘霖。

  可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九天都過去了,還是等不到雨,百姓們從期待到失望,心情大起大落,連最後一絲希望也落空。

  雖然雨確實是下了,只是下錯地方。

  「……你說雨全下在山上?」趙晴訝異地問著長史。

  長史拱手稟報。「回娘娘,布政使的確是這麼說的,不只是常寧縣,其他幾個地方也是如此。」

  「偏偏山上的水源又被山賊霸占……」這個結果對她來說真是始料未及,根本就像是有人故意在惡作劇,不讓雨下在平地。

  「聽說有許多百姓因而冒險上山,結果也被殺了。」他又說。

  趙晴微張著口。「官府真的沒辦法對付嗎?」

  「也不是沒辦法,只是人人都怕死。」長史嘆了口氣。「所以布政使他們才會跑來哭訴,不過全都被千歲拒於門外,千歲要他們直接上奏朝廷,請求援助,這會兒布政使等人全都跪在城門外頭,活像在哭喪似的。」

  「你先下去吧。」她也沒轍了。

  待長史退下,趙晴輕撫著剛喝過奶,正在午寐的兒子。「能做的都做了,只能說大自然就是這麼奧妙,不是人類可以掌控的。」

  她真的盡力了。

  入夜之後,布政使等人還跪在城門外頭哭哭啼啼,就是不肯離去。

  元鎮自認已經做得夠多了,對付那些山賊是官府的責任,原本就與他無關,他只要當個列爵不治民、食祿不治事的藩王就夠了。
  「他們愛跪就讓他們跪好了!」

  他怒氣沖沖地來到后寢宮,原以為王妃又會說些什麼,誰知她卻只是伺候他寬衣,他反倒覺得奇怪。「你怎麼不說話?」

  「要說什麼?」趙晴好笑地問。

  「勸本藩要多為百姓著想,當犼兒的好榜樣。」他都會背了。

  趙晴噴笑一聲。「這些千歲都很清楚,不用我再多說了。」

  「哼!」元鎮還是很生氣。

  她一臉似笑非笑。「布政使他們還沒走?」

  「還跪在外頭。」他悻悻地回道。

  「那就讓他們跪到天亮,千歲又有什麼好氣的?」趙晴打量著他的怒容,猜測他生氣的原因。

  元鎮橫她一眼。「王妃是在嘲笑本藩?」

  「不敢。」她悶笑地說。

  「你知道他們居然把腦筋動到王府內的七千名士兵頭上嗎?」元鎮口氣極度不悅。「就因為隸屬於兵部,受過嚴格訓練,用來對付山賊可以說是游刃有餘,這如意算盤打得真好。」

  她倒沒想到這一點。「你不能動用這些人嗎?」

  「那是當然,這些人美其名是保護本藩和王府的護衛隊,實際上卻是用來監視各地藩王的行動,直接聽命於朝廷。」歷代皇帝擔心藩王們起兵謀反,可是做了相當嚴密的防範。

  趙晴真的很同情他,藩王這個封號聽起來威風八面,其實不過是個身分尊貴的囚犯,終身都要被囚禁在這塊封地上,還被那麼多人看守著。

  「他們就算在外頭跪到死也沒用。」元鎮哼道。

  「既然如此就別管了,快睡吧。」她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他瞅了自家王妃一眼,她居然這麼快就放棄?「就這樣?」

  「嗯。」趙晴不希望他惹禍上身,更不想見到他受傷。

  元鎮坐上寢榻。「犼兒睡了?」

  「玩累了,老早就睡了,我讓金香抱到隔壁去了。」她也跟著躺下,小手輕拍元鎮的胸膛幾下。「別氣了。」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氣已經消了。」

  「那就睡吧。」趙晴柔聲地說。

  於是,元鎮提供了臂枕,讓她偎在胸口,然後閉上眼皮,全身放鬆,試圖讓自己睡著,不要再去想。

  誰知躺不到兩刻,他又翻身坐起。

  趙晴睡意朦朧地問:「怎麼了?」

  「這兒是本藩的封地,封地上的百姓都是本藩的子民,他們是生是死,是由本藩來決定,那些山賊竟敢如此囂張狂妄,壓根兒不把本藩放在眼底」元鎮不吐不快。「簡直豈有此理——」

  她有些哭笑不得,原來是在氣這個。

  「那麼千歲打算怎麼做?」趙晴也坐起身來,正色地問。「難道千歲想一個人去對付他們嗎?千歲就連有多少山賊、他們藏身在哪幾座山上都不知道,談何容易?」

  元鎮哼了哼。「那就想辦法引蛇出洞。」

  「會不會有危險?」她擔憂地問。

  他已經做出了決定。「若是害怕危險,就什麼也做不了。」

  「這個我知道。」可趙晴就是害怕。

  「本藩的命很硬,不會那麼早死的。」元鎮摟著她道。

  趙晴伸臂將他緊緊抱住。「……那麼就去做吧。」

  她不能阻止這個男人去做對的事,為了改變關中府百姓對他的看法,以及向皇上和世人證明,他不是什麼「災星降世」,更不會為天下帶來災禍,即使再怎麼困難,都要放手。

  於是翌日一早,元鎮讓跪在城門外頭的布政使等人進入王府,眾人跪了一夜,早就筋疲力盡,不過一聽說肅王願意協助官府將山賊一網打盡,精神全都上來了。

  元鎮要他們在十日之內,查出山賊經常出沒的幾座山頭,所謂擒賊先擒王,找出他們的老巢將其攻破,其他人自然會鳥獸散。

  「……那些山賊能夠想出挖池蓄水、霸占水源的辦法,好用來敲詐官府,不可能只是些目不識丁的烏合之眾,一定有個帶頭的。」元鎮可以如此斷定。「只要抓到那些山賊的首領,其他人也只能投降了。」

  布政使恍然大悟。「不愧是千歲,下官佩服!」

  「少拍馬屁!」元鎮瞪眼低斥。

  他縮了縮脖子,不得不問。「敢問千歲,下官等要如何……如何查出山賊經常出沒的地點?」關中府四周有那麼多座山,就像大海撈針一樣,要在短短十日之內查出來,不可能有人辦得到。

  聞言,元鎮真想一腳把人踹出去,憑他那顆豬腦袋居然能混到一個二品官?他真的很懷疑朝廷用人的方針。

  被肅王,雙闐黑的鳳目瞪得背脊發涼的布政使恨不得奪門而出,可是兩腳卻像生了根似的無法移動,只能低著頭,聽候指示。

  元鎮緊閉了下眼皮,把滿腔的怒火壓下。「只要査出那些上山引水被殺的百姓大多死在哪座山上,還有住在山腳下的百姓一定曾經撞見過山賊,只要問他們便知……要本藩再說一遍嗎?」

  「下官明白,下官告退。」他還想留著這條命抱孫子。

  其他官員也冷汗涔涔地跟著離開肅王府。

  待布政使等人回去,沒過多久,指揮使屠玄求見,依照王府編制,由指揮使統領王府護衛隊,百人中選出一個百總,千人中再選出一個千總,除了戍衛王府與藩王的安全,每天都要進行必要的演練來鍛練體能,不可怠情。

  由於前任指揮使三番兩次勸諫肅王勿再濫殺無辜,肅王仍舊我行我素,他奏請朝廷定奪也沒有下文,便憤而告老還鄉,於是屠玄就在三年前奉朝廷之命,接下這個職位,只見他不過才三十多歲,卻已經是個三品官,還被封為車騎將軍,足見能力不俗。

  「難得你會主動來見本藩。」元鎮心裡很清楚屠玄看自己有多不順眼,不禁語帶嘲論。

  屠玄抱起雙拳。「末將聽說千歲打算單槍匹馬去對付山賊?」就算再瞧不起肅王的行徑,礙於職責所在,他還是得出面阻止。

  「是有這麼回事。」就算只有他一個人,他也想親自去會一會那些山賊,不過要是自己有個什麼閃失,身為指揮使可是難逃責任,他早就算準屠玄會前來阻止。

  「你認為本藩不應該管?」

  「千歲確實不該管。」依屠玄對肅王的了解,肅王只不過是想要享受殺人的樂趣,那些山賊就算死了,也沒人會說他的不是。

  元鎮哼笑兩聲。「你的意思是,那些山賊殺了封地上的百姓,本藩應該視而不見,只管住在王府裡頭,有吃有喝,不必去管他們的死活?」

  「……那麼請長史先將此事上奏朝廷,經過允許再行動。」他承認不該縱容山賊再為所欲為,但得照著規矩來。

  聞言,元鎮仰頭大笑。「你看過本藩做事有先請示過誰嗎?要是你認為不該管百姓的死活,那麼儘管下令,讓你的手下將本藩五花大綁,押回京城問罪,本藩還真想看看父皇見到本藩會是什麼表情。」

  屠玄口氣凜然。「千歲不該恣意妄為。」

  「本藩從未替封地上的百姓做過什麼,難得想做一件好事,卻有人阻撓,既然這樣,本藩也不想管了!」元鎮用力拍了下座椅扶手,旋即起身往外走。「那麼就讓百姓去承受缺水之苦,至於王府內的用水,就命人再把井挖深,能挖多深就挖多深,直到有水為止。」

  屠玄咬了咬牙。「末將只是奉旨行事!」

  「你認為朝廷能體會這裡的百姓求雨的心情嗎?」元鎮語帶譏諷。「要是上奏朝廷,一來一往,可是相當耗費時日,這段時間就只能任由山賊予取予求!若本藩決意要做,也不怕父皇如何怪罪,看是要殺頭還是眨為庶人,本藩也都毫無怨言。」

  凝視著肅王離去的傲然背影,屠玄不禁怔然。過去三年,他不止一次親眼目睹,只要有誰不順這個男人的意,甚至只是心情不好,他就可以毫無理由地殺人,他有好幾次都想要親手了結他,為天下除害。

  儘管之前王府屬官都說千歲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千歲,他還是難以置信,認為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改變肅王兇殘暴怒的一面,可是方才他卻聽到肅王說想為封地上的百姓做事,讓他們不再飽受缺水之苦,屠玄不禁有些遲疑。

  難道肅王真的變了?

  十日後,當布政使等官員再度求見,每個人都瘦了一圈,全都害怕會趕不上在期限內交差。

  只見肅王府前殿的桌面上,擺了十幾張高山地形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繪出來,各地的衙門可以說是派出所有的人手,明察暗訪一些熟悉山上地形的百姓,雖然尚不夠精準,但至少能先有個底。

  「這幾座山頭就是山賊最常出沒的地點?」元鎮一一看過。

  布政使抹著汗水。「是,千歲,尤其是這座南嶽山,聽南嶽鎮的百姓說,山上住了一群人,為數不少,人人手上都有兵器,活像凶神惡煞似的,他們已經有好幾年不敢上山打獵或砍柴,還曾經有幾個年輕姑娘被抓走……呃……這事下官只是聽說……」糟糕,不小心說溜嘴了。

  「藩台真的只是聽說?」元鎮鳳目一瞟,轉而瞪向臉色發白的衡陽縣縣令。「可有派人查證過?若是屬實,可有想辦法把人救回來?」

  衡陽縣縣令立刻伏地請罪。「下官知錯……」

  「跟本藩請罪做什麼?」元鎮冷笑。「又不關本藩的事!」

  他過去只是個食祿不治民的藩王,總認為百姓的死活與自己無關,可現在卻是聽得火冒三丈,手癢得想要砍幾顆人頭下來踢,看來他的王妃每天在他耳邊叨唸要多為封地上的百姓著想,還是很管用的。

  眾人聽不出他是喜是怒,不禁冷汗直流。

  元鎮又仔細地看著攤在面前的地形圖,無論是陡峭的山壁、險峻的山谷,還是蜿蜒的山路,都是危機四伏。

  「山賊的老巢有可能就在這座南嶽山……」看來它就是這次的首要目標。「請容末將看看。」一個男人的聲音冒出來。

  元鎮瞥了來到身邊的屠玄一眼。「你不是來阻止本藩的嗎?」

  「若千歲這麼做真是為百姓著想,事後末將自會向朝廷請罪。」屠玄考慮了好幾天,又聽了幾位王府屬官的意見,只要不是意圖造反,而是為了封地上的百姓著想,他相信皇上不會怪罪的,因此他最後決定站在肅王這一邊,至於朝廷那兒,長史也已經寫好奏摺,隨時能派人送進京。

  「要看就看吧!」說著,元鎮便讓到一旁,畢竟說到與敵人對戰,不論是在平地還是高山,對方肯定比他有經驗。

  待他將結果呈報給肅王,元鎮二話不說就採納他的意見。

  「五日後嗎?本藩隨時可以出發。」

  屠玄抱拳回道:「還請千歲留在王府,不必跟隨前往。」他此番前去的目的是招降對方,若不成才兵刃相見,假若有肅王在,難保不會血流成河。

  「那些山賊敢在本藩的封地上佔地為王,擺明了不把本藩放在眼底,你說本藩能不親自出馬嗎?」元鎮可是一臉興致勃勃。「不必再勸了!」

  「……是。」屠玄暗嘆一聲,只能盡力阻止可能的殺戮發生。

  待屠玄走後,元鎮便來到后寢宮,將出兵對付山賊的計劃告訴自家王妃。

  「你們要帶五百名士兵上山?這樣算多還是少?」趙晴真的沒概念。

  他喝了口婢女呈上的茶水。「你可不要小看這五百名士兵,他們是從七千名士兵當中挑選出來的菁英,其中三百名士兵會分成多路攻上南嶽山,率先展開圍剿行動,剩下的兩百名士兵則守在山腳下待命,畢竟山賊比咱們熟悉地形,萬一事先設下陷阱,至少還有援軍,加上衡陽縣的衙役會負責帶路,應該綽綽有餘了。」

  「吃的東西呢?」她也只能想到這個問題。

  「已經吩咐縣令,要他至少備齊三天的干糧和飮水。」元鎮希望速戰速決,拖太多天恐怕不利。

  趙晴只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回來。「千萬要小心。」

  「本藩當然會小心……」見她似乎還有話要說,元鎮搶先一步。「那些山賊最好能識時務乖乖地投降,這樣本藩就可以饒他們不死,否則本藩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反正這個女人就是不喜歡他殺人,為了她,他只能盡量忍耐。

  趙晴頷了下首,若是山賊有任何反抗的舉動,為了保護自己,也只能迎擊,她不能要求他都不還手,那樣只能等著被殺。

  「犼兒,父王不在的這幾天,你要乖乖聽你母妃的話,知道嗎?」元鎮將兒子從小床上抱起來。「要是不聽話,父王回來會打屁股。」

  犼兒手上抓著木製小刀,往他頭上敲了一下,然後格格地笑。

  「臭小子,竟敢對父王動手……」元鎮刻意擺出兇惡的表情,反而讓兒子嘴巴笑得更大、更開心,還把口水全往他臉上抹。

  元鎮見兒子這般親近自己,也不懼怕他,為人父的喜悅溢於言表。

  看著父子倆的互動,趙晴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幸福,人生有多麼美好,她要守護這個家,和這個男人一起看著孩子長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六章

  五日後,屠玄親自帶領五百名士兵出發,隨行的還有肅王。

  騎在愛駒的背上,元鎮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城門外頭送行的嬌秀身影,雖然他口口聲聲跟他的王妃保證絕對不會受傷,但他很清楚這幾天晚上,她都沒有睡好。

  即便覺得她很愛操心,可有人為自己擔心受怕的滋味是無比窩心,令人想要好好珍惜。

  也因為這份溫暖,元鎮絕不會拋下他們母子,一定會平安回來。

  走了兩天半,他們終於抵達位在衡陽縣的南嶽鎮,它就位於南嶽山的山腳下,一行人開始紮營歇息,分發飮水和乾糧,打算明天一早就上山。

  到了晚上,元鎮和屠玄等人也沒閒著,還在營帳內研議可能發生的變故,每年到了四、五月,南嶽山便經常出現濃霧,一天當中還會出現好幾次,雖然很快就會散去,但還是有可能會發生墜崖或誤入陷阱的危險,屆時又該如何應對,這些都得事先擬好對策,眾人一直拖到子時才就寢。

  似乎才剛合上眼,就已經來到寅時,士兵們準備拔營動身。

  元鎮將愛駒留在鎮上,命人照料,然後便跟著上山。

  「千歲就跟著末將。」屠玄回頭說道。

  他橫睨對方一眼。「本藩不會見人就殺的。」

  這句保證並沒有讓屠玄感到安心。

  「……本藩也不打算翻過山頭,離開封地。」元鎮嘲諷地加上一句。

  屠玄一板一眼地說:「總而言之,請千歲跟著末將。」

  「哼!」元鎮臉上帶著不滿,但沒有拒絕。

  於是,擔任前鋒的三百名士兵分成十多路,有的沿著獸徑,有的則是走獵人步道,開始往山上前進,不過愈是往上走,山路也愈崎嶇,還有幾個人負責拿樹枝撥動草叢,以防裡頭藏有毒蛇。

  因為人類的闖入,鳥被驚動了,紛紛振翅高飛。

  屠玄不禁警覺地察看四周,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們,卻又找不到對方,於是他打了個手勢,要所有的人提高警覺。

  一行三十多人走在蔽天的樹海當中,每一棵古樹的樹幹,粗到要好幾個大男人張開雙臂才圍得住,光線從葉片的縫隙中的照射下來,加上耳畔淨是蟲嗚烏叫,鼻端皆聞得到青草香,儼然來到化外仙境。

  直到接近午時,眾人來到一片較平坦的地區,決定在此稍作歇息。

  冷不防的,元鎮突然聽到咻的一聲,劃破空氣——

  一支箭矢迎面而來,他迅速拔出劍,將其格開,箭矢瞬間斷成兩半。

  「千歲!」屠玄立刻趕到他身邊。

  元鎮瞪著站在樹上、手拿著弓箭的年輕人,看來終於遇上要找的人了。

  只見對方扯動懸在樹梢上的繩子,那條繩子拉得很長,上頭還掛著無數竹片,只要輕輕拉一下就會相互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他旋即哼笑一聲,頓時明白它的作用。

  「看來不用本藩去找他們,他們就會自動送上門,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些山賊倒是聰明,居然想出這種方法。

  屠玄朝手下的士兵比了個手勢,眾人立刻進入警戒狀態。

  過了片刻,就見約莫五十多人分別從四面八方竄了出來,有老有少,個個身穿短褐,手持兵刃。

  「你們是什麼人?」其中一名山賊惡聲惡氣地問。

  元鎮嗤笑一聲。「住在本藩的封地上,居然不認得本藩的臉?!」

  只見他們不約而同全都露出驚懼的表情,說到肅王,便會想起有關他的種種傳聞,令人聞風喪膽,心中不免膽怯。

  「現在才知道害怕?不過已經太遲了。」他上前一步,態度高傲輕蔑。「帶頭的人是誰?叫他出來,不要勞駕本藩親自去找他。」

  這些山賊應該慶幸他的脾氣比以前好多了,也學會忍耐的功夫,否則他根本連問都不問,直接殺了再說。

  「就算是肅王又如何?」說話的山賊口氣恁是大。

  另一個山賊有恃無恐地嚷著。「咱們的人比他們多,不必怕!」

  「敢上山來,就別想活著下山!」其他山賊也高聲附和。

  這句話等於是在挑釁,元鎮噙著一抹嗜血的冰冷笑意。「本藩倒要看看是誰不能活著下山!」

  屠玄朝他們低喝。「慢著!你們的首領在哪裡?可否請他出來一談?」雖然不懼戰,但能不大動干戈是最好的方式。

  「廢話少說!」

  就見那些山賊慢慢地靠攏過來,將包括元鎮在內以及其他三十多名士兵團團包圍,場面一觸即發。

  「請千歲退後!」屠玄可以感受到肅王身上的殺氣。

  元鎮緊閉了下眼,拚命按捺住體內賁張的血脈,更握緊手上不斷鳴叫、想要吸吮更多鮮血,正在蠢蠢欲動的凶器。

  「除非他們先出手,否則本藩的劍不會輕易出稍。」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也不算違背諾言。

  他再度揚聲,語氣透著幾分緊繃。「本藩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帶頭的是誰?快點叫他出來!」

  可惜那些山賊無法體會他的用心。

  「不要跟他羅嗦!」

  「大家一起上!」

  接著就聽到唰唰唰的聲響,山賊舉起手上的兵刃殺了過來。

  「千歲!」屠玄才吐出兩個字,就見眼前人影一閃,肅王已經衝了出去。只見元鎮拔劍、劈砍,人頭瞬間落地,乾淨荊落。

  又一個眨眼,幾顆人頭已在地上滾動,軀幹歪歪斜斜地橫躺在地,鮮血還潑灑在樹幹上、草叢中,形成強烈又駭人的對比。

  親眼見識到肅王兇殘狂暴的一面,山賊們有的大吐特吐,有的臉色慘白、身子發抖,不由得往後退,不敢再硬碰硬。

  「方才不是還大言不慚地說不讓本藩活著下山嗎?」元鎮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們,劍尖朝下,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

  山賊自知不敵,開始撤退。

  他依舊步步進逼。

  不期然的,四周逐漸被濃霧籠罩。

  「千歲,起霧了!」屠玄大喊。「大家待在原地別動!」

  屠玄的叫聲並沒有傳進元鎮的耳中,此時他的眼裡只有獵物,雙腳繼續往前走,直到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周圍也一片白茫茫為止。

  真的遇上濃霧了!

  元鎮看不見四周的狀況,只能豎耳傾聽,小心警戒,等待濃霧散去。

  幸好霧來得快,去得也快。

  待霧散去之後,他發現周圍只有自己一個人,不見屠玄和眾士兵們,甚至連山賊也逃得無影無蹤。

  他方才有走很遠嗎?

  心裡這麼想著,元鎮將寶劍歸鞘,沿著山路做著事先說好的記號,以防迷路時可以辨認。

  走了一段路,元鎮看到前頭有東西在動,以為是山里的野獸,下意識地握住劍把,直到再看清楚些後,才發現是個約莫七、八歲的男童。

  牛娃子正低頭專心拔著野菜,突然聽見鞋履踩在草地上的窸窣聲,警覺地站起身,瞥見眼前陌生人身上的袍褂滿是鮮血,手上還握著一把劍,嚇得轉身就跑。「站住!」

  元鎮猜想他應該是那些山賊的孩子,若有他帶路,必定可以很快找到他們的老巢,於是大步追了上去。

  眼看陌生人緊追在後,牛娃子更加緊張了,不由得想到那條捷徑,雖然爹說過那條捷徑很危險,不准他走,可是此刻他只想快點回到村子裡去。

  見男童一溜煙地鑽進樹叢,元鎮就不信抓不到他。

  跑在前頭的牛娃子連頭都不敢回,只不斷地跑,也沒有註意腳下,誰知竟不小心踩了個空,身子迅速地沿著山壁往下滑。

  「啊!」牛娃子的叫聲嚇飛了棲息在附近樹梢上的鳥兒。

  瞥見男童遇難,元鎮不假思索地衝上前,伸出右手抓住對方的手腕,卻沒想到腳下的土石鬆軟,讓他也跟著墜落。

  若只有他一人,他還能馬上用雙手攀住山壁,可如今多了個男童,若是放開手,男童肯定會沒命,他只能用身軀護住對方。

  若是過去的自己,絕對不會幹出這種為了救人而讓自己陷入窘境的傻事來,元鎮想到這兒,不禁感到好笑,他的王妃若是知曉,應該會為他感到驕傲、以他為榮吧?

  他的背部強烈磨擦著山壁,就像火燒般疼痛,而牛娃子本能地抱緊陌生人,滿臉淚水,在心裡叫著爹。

  元鎮想將握在左手的劍身插入山壁內,可下墜的速度太快,試了幾次都沒用,生長在山壁上的樹枝和石頭劃傷了他的肩、臂,他痛到只能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他只記得要抱緊懷中的男童,當對方的肉墊,任由身體往山壁下方翻滾,意識一下子便被奪走……

  黑暗籠罩整座山頭,夜晚的南嶽山不若白晝美麗,有它恐怖危險的一面,遠處甚至傳來野獸的叫聲。

  不知過了多久,元鎮終於皺了下眉頭,嘗試著把意識一點一滴找回來,接著馬上感受到全身上下強烈的劇痛。

  他不能死,他的妻兒還在王府等著他回去,只是自己才親口答應過王妃不會受傷,如今看來只能食言了……

  才這麼想,元鎮又痛暈過去。

  他的面龐彷彿正被輕柔地撫摸著,他漸漸恢復知覺,緩緩掀開眼簾,沒料到居然會看到母妃,而且母妃還跟自己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母妃!」他才剛叫出聲,赫然發現自己變回孩童的嗓音。

  他坐起身來看著自己,不僅沒有受傷,還變回八歲時的模樣。

  呵,原來只是夢。

  這種夢不知作過多少次,每次醒來,只有更加空虛寂寞。

  「元鎮……我的兒啊……」李淑妃日日夜夜盼的就是這一天,終於可以再次擁抱親生兒子,就算只是透過夢境,它也已經心滿意足。

  元鎮的面頰此時正偎在李淑妃的胸口上,他應該一把推開,再將心中的憤恨傾瀉而出,偏偏聲音卻卡在喉嚨,怎麼也發不出來。

  李淑妃撫著他的頭。「元鎮別怕……母妃在這兒陪著你……」

  「……在兒臣最需要母妃的時候,母妃又在哪裡?」當元鎮終於找到聲音,不禁大聲控訴。

  「原諒母妃……母妃太沒用了,無法保護你,才會讓你吃這麼多的苦……母妃真的很對不起你……」李淑妃淚如雨下。

  元鎮眼眶一紅,這果然只是在作夢,因為只有在夢中,他才能聽見母妃說出自己想聽的話。

  「兒臣也好想見母妃一面……」怨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又能偎在母妃的懷中,感受親情的溫暖。

  「母妃也是……直到今天,母妃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真的好想再抱抱你,可是……什麼都不能說,要是說了,依你的個性肯定會不顧一切地回京… …那會讓你父皇感到困擾,會讓百姓心生驚恐……」

  元鎮滿眼期盼。「母妃不討厭兒臣?」

  「母妃怎麼會討厭你呢?無論世人如何看待你、如何數落你的不是,你永遠是母妃的兒子,是母妃懷胎十月才生下的心肝肉。」李淑妃淚光盈盈地看著他。

  「就算母妃的心彷彿有刀在割……還是得做做樣子,否則當年你一定不肯走,你要原諒母妃不得不做出這種選擇……」

  「母妃沒有不要兒臣… …」因為現在的他只有八歲,又是在夢中,所以他可以毫不在乎地哭泣,不必擔心被人取笑。

  李淑妃哭到全身顏抖。「母妃當然沒有不要你……我的兒啊……」

  「兒臣好想母妃……」元鎮將面頰用力揉進李淑妃的胸懷裡,彷彿要將過去用憤懣、怨怒掩飾的濃濃思念一次哭出來。「母妃……母妃……」

  「元鎮……」李淑妃突然痛苦地發出呻吟。「唔……」

  元鎮驚慌地問:「母妃怎麼了?」

  「咱們母子還能這般靠近……能夠再觸碰到對方……母妃真的好高興……」它的臉色開始變得死白,面容也無法再維持原本的年輕秀麗,那是最不想讓兒子看到的醜陋模樣。「就算是魂飛魄散……母妃也要好好把握咱們母子這最後一次……見面……這一天母妃已經等了好久……」

  他恍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這不是夢?」

  「元鎮別怕……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了……」它虛弱地笑了笑。「不要擔心……母妃永遠都會陪在你的身邊……」

  「錦姑說過,兒臣身上帶有煞氣,所以無法靠近,更別說託夢……兒臣會傷了母妃的…… 」元鎮驚痛地說。「母妃快點離開,否則……」

  李淑妃卻把他抱得更緊。「母妃一點都不難受……好不容易能抱到你……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

  「母妃快點離開兒臣……」他一面掙扎,一面哭道。

  它還是不肯放手。「元鎮要過得很幸福……母妃才會放心……」

  「母妃……母妃……」元鎮嚎啕大哭。

  「我的兒啊……」它的形體漸漸淡去了。

  元鎮收緊雙臂,卻什麼也抱不到了。「母妃!」

  就要魂飛魄散的李淑妃露出慈母般的笑靨,讓他不禁跟著淚流滿面,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母妃的神情。

  母妃並沒有不要他,母妃還很愛他!

  「……母妃!」

  待元鎮從夢中驚醒,全身的劇痛讓他不禁皺起眉頭,跟著閉緊眼皮,不住地喘著氣,等到重新睜開眼,透過濕潤泛紅的鳳目,他看到自己正仰躺在地上,面對的是茅草屋的屋頂,他本能地曲起手肘,打算撐坐起來,可是立即痛到冷汗直流,不只肩、臂,整個背部都在抽痛。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上半身赤裸著,所有的傷口都已經上過藥,也被仔細地包紮好了,他不禁納悶,若是落在山賊手中,對方又怎會如此好心?

  他吃力地挪動身軀,總算坐起身,不過右腳小腿因為挫傷的緣故,讓他無法站立,只能繼續坐在原地。

  「來人!來人!」連叫了好幾聲,都無人回應,元鎮也不想再浪費力氣,便開始打量四周的環境,透過門縫看去,外頭已經天亮了。

  他想到屠玄他們一定正到處找尋著自己,得想辦法離開這兒才行,於是他用沒有受傷的左腳支撐住身體的重量,才勉為其難地站起來。

  就在這當口,門上傳來開鎖的聲響,元鎮四下張望,不見隨身寶劍,看來寶劍不是被對方沒收就是落在山谷,他只能嚴陣以待。

  「你醒了?」秦強將提在手上的食盒擱在地上,接著打開蓋子。「你的肚子應該也餓了,先吃點東西吧,儘管放心,裡頭沒有下毒。」

  對方的解釋並沒有讓元鎮放下戒心。「你可知本藩是誰?」

  秦強不見半絲懼色地迎視著他。「咱們不過是區區山賊,居然勞駕肅王親自出馬前來招降……不對,應該是圍剿,聽說你一上山就殺了咱們好幾個人?」

  「若要報仇,又何必幫本藩包紮傷口?大可一刀殺了痛快!」這個男人頗有膽識,應該不是普通山賊,他不禁猜測著對方的身分。

  「若是你死在這座南嶽山上,朝廷只會派出更多的士兵進行圍剿,這並不是我樂見的結果。」秦強很清楚殺一個皇子和殺一個百姓是截然不同的。

  這時,門邊傳來牛娃子的叫喚。「爹!」

  元鎮一眼就認出男童,原來這個男人是他爹,看來他似乎沒有受傷。

  「何況你救了我兒子一命,多虧了你,牛娃子只受了點擦傷,也是他告訴我,要我去把你帶回來。」秦強自己也萬萬沒想到會和人見人怕的肅王有這段緣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只不過是順手拉了他一把,恩情就免了,只要讓本藩離開就好。」元鎮試著行走,可惜右腳根本不能使力。

  牛娃子急忙跑進來。「你要是出去,會被其他人發現,他們會殺了你的。」

  他剛開始真的很怕這個大叔,但他卻出手救了自己,爹從小就教導他,做人要知恩圖報,所以他才會偷偷地跑回家,拜託爹去救人,否則被古伯伯看到,一定會殺了他。

  元鎮哼了哼。「你們以為本藩怕死?」

  「千歲已經是當爹的人,難道真能丟下妻兒不管?」秦強雖跟著其他人住在山里,但也經常假扮成獵戶下山打聽各種消息。

  這句話讓元鎮為之語塞。

  是,現在的他不再是一個人,不但有了心愛的王妃,還有世子,又怎能輕易言死?無論受到再大的屈辱,他也要活下去。

  「等傷好了,自然會放了你。」說完,父子倆便離開了,還將門重新上鎖。

  元鎮看著擱在地上的食盒,只得坐下來,畢竟吃飽有力氣後才能想辦法離開。

  兩天后,一名千總奉命趕回肅王府,帶回肅王失蹤的消息。

  「千歲……下落不明?」趙晴跌坐回椅子上,臉上的血色盡褪。

  身旁的銀屏和金香也跟著白了臉。

  千總將一樣東西呈上。「這是在山壁下方發現的。」

  「這把寶劍……千歲從來不離身。」她顫巍巍地接過去,雖然不喜歡它,但見劍如見人,如今劍在手上,人卻失蹤了,要趙晴如何保持冷靜?

  「難道他……」「死」這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依照大人的判斷,千歲有可能是為山賊所擒,因此不敢莽撞,就怕對方以千歲的性命來做要脅。」千總抱拳回道。

  她點了點頭,心想對方的顧慮沒錯。「我明白。」

  「娘娘不必擔心,屬下等一定會將千歲平安救回。」他鏗然地道。

  趙晴想了很久,不是不相信他們的能力,但要她待在王府裡頭等候消息,那才是最折磨人的。

  「我要親眼見到千歲平安無事才放心。」她深吸了口氣。「銀屏、金香,幫我找一套短褐過來,我也要上南嶽山。」

  金香不禁滿臉驚恐。「娘娘去那兒又能做什麼?」

  「我知道我會成為其他人的累贅,但如今我只要想到千歲可能會受傷,需要人照料,就怎麼也坐不住。」肅王是她的丈夫,丈夫有難,身為妻子的當盡一份力,而趙晴也要讓那個男人知道,夫妻患難與共,她不會丟下他一個人。

  銀屏勸道:「萬一娘娘有個什麼萬一,世子該怎麼辦?」

  想到還在襁褓中的兒子,她的眼圈頓時整個泛紅,但遇到重要的關鍵時刻,還是得做出取捨。「我相信犼兒會明白的,沒有他的父王,咱們母子還有誰可以依靠?所以必須把人救回來……快去!」

  「是。」兩個婢女用袖口拭去淚水,趕緊去張羅。

  於是趙晴梳起髮髻,戴上網巾,還換上男人穿的短褐,可惜她不會騎馬,只能坐上馬車,在千總的護衛下,連夜趕往衡陽縣。

  當馬車一路顛簸地抵達南嶽鎮,太陽都已經下山了,衡陽縣縣令見到肅王妃也來湊一腳,腳登時都軟了。一個肅王失蹤已經夠令人頭大,要是連王妃也出事,就算他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娘娘身分尊貴,又是一介女流之輩,山上危機四伏,還是待在山腳下等候消息吧。」他說到口水都乾了,王妃就是聽不進去。

  趙晴一臉歉然。「我會盡量不給各位添麻煩的。」

  你到這兒來就是存心給大家找麻煩啊!衡陽縣縣令在心中吶喊。

  儘管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上山,趙晴還是得先在山腳下過夜,不過她也只是合眼休息,根本就睡不著,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便帶上乾糧和飲水,步出營帳。

  「山上的氣候多變,時有濃霧,請娘娘務必跟緊。」千總再次叮嚀,他私自帶王妃前來,若再讓她出事,勢必得要賠上他這條命。

  趙晴用力頷首。「我會的。」

  於是,千總和二十多名士兵,除了攜帶三天份的干糧,還兼保護王妃的安全,一起上山和其他人會合。

  對於很少出門,運動量也嚴重不足的趙晴來說,這趟山路真的走得很辛苦,途中休息了好幾次,對其他人很過意不去。

  走了一段上坡的山路,她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待來到較平緩的地方,她便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

  千總見狀,便示意其他人停下。「咱們就在這兒休息。」

  「我還可以走……」趙晴喘了口氣,又站起來,眼角倏地瞄到左手邊不遠處的大樹旁站了個「人」,她可以確定是個男的,不過對方低著頭,看不清五官。

  「有人!」她緊張地叫道。

  登時,眾人以為碰上山賊了,紛紛拔出劍來。

  千總警戒地四處看了看,沒瞧見人,疑惑地問:「娘娘,人在哪兒?」

  她一臉困惑。「你們都沒看到嗎?就在那兒……」說著,趙晴抬起右手,用食指比向眼睛所看到的「人」。

  「那兒並沒有人啊。」千總還轉頭詢問其他人,個個都搖頭。

  趙晴頓時感到疑惑,明明離得這麼近,不可能只有她看到。

  「該不會是……」原來阿飄也會在大白天裡出現,不過想到深山里頭陰氣重,也就不足為奇。「沒看到就算了,咱們繼續趕路。」她現在實在沒空幫牠,只能說對不起了。

  只見千總和士兵們交換了個眼色,並沒再多說什麼,不過接下來又時不時見王妃停下腳步,然後望向某處,口中念念有詞,雖然他們早就聽說過王妃看得到鬼,但是實際接觸之後,這種怪異行徑還真是令人心裡毛毛的。

  「……真的很抱歉,現在沒空幫你們,等我救了我丈夫之後,會請衡陽縣縣令辦一場法事,好好地超渡你們。」趙晴雙手合十,誠心誠意地說道。

  就在此時,山上又起霧了。

  「娘娘站在原地不要動!」千總嚷道。

  趙晴連忙照做。

  「娘娘,霧很快就會散了。」他又安撫地說。

  這是趙晴有生以來,第一次站在霧中,感覺很新鮮。「我不會亂跑的,你們自己也要小心。」她嘴裡回答著對方。

  在一片白茫茫中,突然傳來小孩子的笑聲,接著趙晴感覺到有人在拉她,她低下頭,隱約見到一隻小小的手正攥著自己的衣角。

  「娘快看!」是個稚嫩的孩童嗓音。

  「不可以這麼頑皮……」接著是母親的聲音。

  趙晴覺得頸背涼涼的,看來她又遇上阿飄了,而且還是一對母女。

  「哥哥陪我玩!」小小的手又拉扯著她的衣角。

  她被拉著走了幾步,心想這身打扮可能讓對方誤把自己認成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我不是哥哥,也不能陪你玩……」

  「你……你聽得到?」母親的聲音十分驚訝,不只是因為她是女兒身,更是因為她還能聽到女兒的聲音。

  「對。」趙晴老實地回道。

  沒過多久,霧逐漸散開了。

  首先映入趙晴眼簾的,是個簡單的土堆,她看到前頭立了塊墓碑,頓時明白這是一座墳墓,而墳墓旁就站著一對母女阿飄,母親的年紀大約二十多歲,手上牽著一個約莫三、四歲大的女孩,還是個小蘿莉。

  注意到趙晴望過來的目光,身為母親的女飄又驚又喜。「你也看得到咱們?」

  「我是看得到,只不過……」話還沒說完,女飄已經朝她跪下,身邊的小蘿莉見到母親的舉動,也跟著照做,驚得趙晴的聲音立時梗住。

  女飄一臉乞求。「請幫幫咱們!」

  「我也很想幫你們,可是我有急事,真的沒辦法。」她強迫自己狠下心拒絕對方,畢竟時間寶貴,先救丈夫要緊。

  「等我辦完事再來幫你們……」

  「娘娘!娘娘!」

  這時,不遠處傳來千總的聲音,看來眾人正在到處找她。

  趙晴回過頭瞧了瞧。「有人在找我,我必須走了。」

  她怕自己又會心軟,趕忙去找其他人。

  「我在這兒!」她大聲回應。

  待千總他們循聲趕來,不禁鬆了口氣,可真是捏了把冷汗。「娘娘怎麼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他明明要她待在原地不要動的。

  「我也不清楚,總之快點走吧。」趙晴連頭都不敢回地催促。

  只是她沒想到,當她跟著千總等人又重新上路,一路上還是會看到母女阿飄跪在山路旁,祈求她的幫忙。

  她硬起心腸,決定視而不見,可每走一段路,母女阿飄便又出現,然後向自己下跪,不斷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最後,趙晴終於停下腳步,仰頭望天,無奈地嘆了口氣。

  「娘娘走累了嗎?」千總關切地問。

  趙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看向又跪在路旁的母女阿飄……她還是輸給對方的執念了。「好,我聽你說就是了。」

  千總驚疑不定地順著王妃的目光看過去,根本沒瞧見半個人。

  「不好意思,咱們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她只能跟其他人說一聲抱歉。

  接著,他們就看到王妃走到樹下席地而坐,也不知在跟誰說話,更聽不清楚說了些什麼,只能面面相覷。

  今天是第幾天了?

  元鎮不由得動了動臂膀以及背部,疼痛已經減輕了些,不過右小腿上的挫傷引起的腫脹還沒消,行動依舊不便。

  喀啦!

  突然,有人打開門鎖,進來的是牛娃子。「我幫大叔送吃的來了。」

  「什麼大叔?要稱呼本藩一聲千歲。」他不悅地糾正。

  牛娃子這才改口。「我幫千歲送吃的來了。」

  「你爹呢?」

  「我爹正在跟大家討論正事,一時走不開,就叫我送過來。」牛娃子將手上的食盒擱在地上,然後把替換的衣物遞給他。

  他嘴上低哼一聲,可手裡還是將衣物接了過去。「你爹倒是放心,就不怕本藩殺了你?」

  牛娃子笑嘻嘻地回道:「爹說千歲既然救了我,便不會殺我。」

  「就算不殺你,本藩也可以拿你當作人質,好逃離此地。」元鎮拿起粗布做的短褐換上,又從食盒中抓了隻雞腿來吃。

  「千歲的腳受傷了,逃不了多遠就會被古伯伯殺了的!」牛娃子急道。

  元鎮心思一動。「古伯伯?他是你爹的朋友?!」

  「我爹和古伯伯認識很多年了,這裡的人都很聽古伯伯的話。」牛娃子只是個孩子,也沒有心眼,很快就被套出話。「只是我爹有時會跟他吵架。」

  「為了何事吵架?」元鎮不動聲色地問。

  牛娃子歪著頭。「我也不大清楚,因為爹不讓我聽。」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看來這個姓古的就是山賊的首領。

  「嗯……」牛娃子想了半天。「古伯伯是個好人,希望大家都能有好日子過,不過我爹常說他太固執了。」

  元鎮啃完雞腿,接著又端起碗,吃著粗細不一的麵條,上頭只是簡單拌著些豆瓣醬,他嘴裡吃著,腦中卻開始推敲,屠玄發現自己失蹤,一定會懷疑自己是落在山賊手中,自然不敢輕舉妄動,而這些山賊想必也在煩惱著該如何應付。

  看來雙方都陷入了僵局。

  要是藏身在此的事被人發現,這些山賊肯定會以他的性命來要脅屠玄撤兵……想到這兒,元鎮俊臉一沉,看來還是必須想辦法離開才行。

  「你不能出去!」牛娃子見他往門口走,馬上擋在前頭。

  元鎮咬著牙,強忍著右腳的痛楚,將人推到一旁。

  為了不讓元鎮跑到外頭,牛娃子使出鐵頭功,把他撞倒在地。「我爹說你還不能走,要是被別人發現,他們也會怪我爹救了敵人。」

  「唔……你……」元鎮往後踉蹌,跌坐在地,要不是因為他只是個孩子,他早就出手教對方了。

  見狀,牛娃子趕緊往外跑,再把門鎖上。

  「該死!」他咒罵一句,仰躺下來。

  看這情形,他只好再多等幾天,等腳傷好了再說。

  不過前提是沒有其他人發現他。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七章

  「……當時起了大霧,等到霧散了之後,卻不見千歲的蹤影,幸好千歲一路做了記號,我們找到上方之後,發現有個地方的土石松落,就這麼順著找下來,在這兒發現千歲的隨身寶劍。」屠玄帶著王妃來到山壁的下方。「同時上頭還殘留著少量血跡,有可能是掉下來時發生磨擦或撞擊,甚至有可能昏厥過去。」

  趙晴仔細聽著對方的描述,整顆心擰成一團,就是擔心傷口沒有好好處理,會引發敗血症之類的。「你真的確定千歲是被那些山賊抓走了?」

  「因為附近的泥地上殘留著其他人的鞋印,足以證明不是被野獸巧走,而是被人架著離開。」他肯定地說。「不過依末將的淺見,千歲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她看著屠玄,等待對方說下去。

  「山賊有可能會把千歲當作人質,逼末將撤兵。」屠玄回道。

  「那麼……」趙晴欲言又止。

  屠玄猜到她想說什麼。「當然一切以千歲的安危為重。」

  「我相信他還活著。」她喉頭哽咽。

  「那是當然了,娘娘。」屠玄安慰道。

  「已經查出山賊落腳的地方了嗎?!」

  「末將派人跟著泥地上的鞋印,追蹤到了對面的山坳,發現那兒蓋了三、四十間茅草屋,就像一座村子,裡頭有男有女,也有小孩,因為不敢靠得太近,所以沒能知道千歲被關在何處。」他說。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這種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來處理比較好。

  他沉吟了下。「若是採取突擊的方式,就怕山賊在情急之下會傷了千歲,如今只有等對方派人前來談判,再做打算。」

  「一切就有勞你了。」她只能把希望託付在對方身上。

  屠玄抱拳回道:「娘娘千萬別這麼說,這是末將該做的。」

  待他們回到紮營的地方,天色也漸漸暗了,士兵們決定輪流守夜,其他的人則是盡快養足精神和體力,隨時應付突發狀況。

  入夜之後,四周又黑又靜,再細微的聲響都會跟著放大,為了防止野獸靠近,營地還升起了火,也怕山賊會在半夜偷襲,所以每個人都將兵器放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由於趙晴身分尊貴,有屬於自己的營帳,她原以為今晚又會失眠,沒想到才躺下來,整個人便昏睡過去。

  當她醒來時,已經是辰時了。

  在營帳中盥洗之後,士兵將乾糧和熱湯送進來,趙晴有些食不知味地吃著,眼前除了等待,還是只有等待。

  等到日落,山賊依然沒有動靜。

  一天又過去了。

  當太陽再度昇起時,負責監視的同伴正好回來。

  「……還是沒有行動?」年紀約莫三十出頭,臉上蓄著落聰胡的古晉三一臉狐疑。「既然肅王派了那麼多的士兵來圍剿咱們,為何這麼多天過去了,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其他人附和。

  「說不定是故意讓咱們著急,好自投羅網……」

  「沒錯!其中一定有詐!」

  「大家別上當了!」

  「肅王一出手就砍了咱們好幾個人的腦袋,不能小看……」

  只有秦強保持沉默。

  古晉三看向他。「怎麼不說話?」

  「再這樣下去,對咱們不利。」秦強語重心長地說。

  「難道你想投降?」他沉聲喝問。

  秦強知道早晚都會有這一天,官府這些年來踭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代表會永遠姑息,萬一鬧到皇上面前,一旦大軍壓境,他們又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了,只是希望雙方先見面談判……」

  古晉三眼睛發紅地嘶吼。「不必!我與官府誓不兩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那也用不著把那些上山引水的百姓都殺了,他們是無辜的,大嫂和肚子裡的孩子並不是官府和鎮上的人害死的,不能把帳算在他們頭上,你再這麼固執下去,只會害死大家!」秦強也大聲吼回去。

  古晉三壓不住滿腔怒氣。「如果你怕死,儘管離開,去跟官府的人搖尾巴,好救自己和牛娃子一命。」

  「你忘了大嫂臨死之前說了什麼?她不怪任何人,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住口!若不是鎮上的人排斥咱們這些外地人,連官府都袖手不管,也不會不得不躲在山上,就連生病,大夫都不肯到山上來看診……慧娘原本就有心疾,卻在臨盆時復發,沒有力氣把孩子生下來,孩子都已經足月了,就這麼胎死腹中……」

  古晉三悲痛萬分,鼻翼因為情緒起伏而一開一合。「我這麼做全是為了大家著想,你以為肅王會讓咱們活命嗎?」

  秦強槌著桌子。「難道也要讓女人和孩子去跟官府拚個你死我活?」

  「所以我才打算讓女人和孩子撤到另一座山頭,先避避風頭,那兒會有人照顧他們。」他吼得更大聲。

  「就算每座山頭都有咱們的人,可是肅王府的人更多,這次只來了幾百人,要是又派個上千人來,到時可是連躲的地方都沒有。」秦強希望他不要逞一時之勇,能夠為大局著想。「如果所有的罪名由咱們幾個人扛起來,官府也答應放過女人和孩子,讓他們有個安身之所,可以過安穩的日子,又有什麼不好?」

  「不要再說了!」古晉三一口拒絕。「我絕不會投降!」

  說完,他便氣呼呼地走了。

  其他人也不贊同秦強的做法,跟著離開。

  秦強抹了把臉,嘆了口氣,這麼一來,更不能讓其他人發現肅王就在村子裡,他們肯定會殺了他。

  「爹又跟古伯伯吵架了?」牛娃子在外頭都聽到了。

  秦強搖了搖頭。「沒事……你待會兒再偷偷送些吃的去給那個人,小心一點,別讓人看到,知道嗎?」

  「我知道了,爹。」他用力點頭。

  於是,牛娃子照著爹的吩咐,又送吃的過去,這間茅草屋原本是他們的家,不過就在幾年前,娘因為受不了山上的苦日子,就跟村子裡另一個男人跑了,爹因為不想觸景傷情,把娘的東西留在裡頭,還上了鎖,另外又蓋了一間茅草屋,父子倆搬過去住,這兒便一直空著。

  待牛娃子快步地提著食盒走來,沒注意到有三個差不多年紀的孩子跟在後頭,最近幾天牛娃子都不跟他們一起玩,他們想知道他在忙些什麼。

  「……我幫你送吃的來了。」牛娃子開鎖進去。

  三個孩子躲在外面偷看。

  元鎮正在活動筋骨,小腿上的腫脹也有慢慢消褪的跡象。「你爹呢?」

  「我爹剛剛又跟古伯伯吵架,所以不能過來……」牛娃子才說到這兒,外頭的三個孩子已經大聲嚷嚷。

  「他是誰?」

  「這裡怎麼會有外人?」

  「古伯伯說山下的人都很壞,不能讓他們到村子裡來……」

  牛娃子大驚失色。「你們不要告訴古伯伯!」

  「咱們快去跟大家說!」

  「有壞人在這兒!」

  三個孩子一面跑,一面叫。

  「怎麼辦?」牛娃子快哭出來了。

  元鎮沉住氣,反正早晚都會被其他人發現,他終於可以不用再躲了。

  沒過多久,古晉三怒氣沖沖地帶了幾個人進來,見到真有外人在,馬上質問牛娃子。「他是什麼人?為何會在這兒?」

  「他、他……」牛娃子不知該不該說。

  其他人則是仰高鼻孔,一臉不善地打量元鎮,不過馬上就被他鳳目中的殺氣給震懾住了,不由自主地後退,但又想到對方手無寸鐵,根本不必害怕,又立刻把手上的兵器對著他。

  「放肆!」就算會死,元鎮也不會開口求饒,更不改其傲慢狂妄的個性。「在本藩面前,你們的頭抬得太高了!」

  聽到「本藩」這個自稱,在場的人不禁臉色大變。

  古晉三登時目皆盡裂地怒視著眼前的男人,沒想到他居然就是傳聞中被稱為「災星降世」的肅王。「真是諷刺,堂堂的藩王,居然會落在咱們這些山賊手中?」

  「古伯伯不要殺他……」牛娃子聲音微哽。

  他怒斥。「是你爹把他帶進村子裡的吧?他居然背叛大家!」

  「不是這樣……」爹快來啊!

  元鎮鳳目一凜,眼前的男人帶著草莽之氣,看來就是他要找的人。「你就是帶頭的?是這些山賊的首領?」

  「沒錯!」古晉三冷笑一聲。「只要你在咱們手中,官府又能奈何得了咱們?還怕不會乖乖撤兵?」

  話聲方落,秦強衝了進來。「不可殺他……」

  古晉三語帶指責。「咱們當你是自己人,你居然窩藏敵人?」

  「如果把他交出來,你會放過他嗎?他是皇子,也是藩王,要是被咱們殺了,當今皇上絕不會放過咱們,到時會後悔莫及……」

  「把人綁起來!」古晉三不等他說完,立刻下令。

  其中一人拿刀架在元鎮的脖子上,讓他無法亂動,另外兩人則拿來繩子,將人五花大綁,還乘機奚落幾句,甚至朝元鎮的胸口、腹部和背上飽以老拳。

  「現在是誰的頭抬得太高了?」

  「你再囂張啊!」

  「你殺了咱們的人,一命抵一命!」

  秦強出聲制止。「夠了!」

  「你若想包庇此人,就馬上離開!」古晉三無法原諒他的做法。

  元鎮硬挨了幾拳,依然站得直挺挺的。「本藩原本有意招降,但你們既然先動手了,那就別怪本藩不客氣……」

  「招降?」古晉三語帶譏諷。「這話說得真好聽,你們不過是需要山上的水源,才想把咱們通通趕走,否則連看也不會看一眼,任由咱們自生自滅。」

  元鎮哼了哼。「若不是你們殺害無辜的百姓,自掘墳墓,本藩用得著這麼大費周章嗎?這兒可是本藩的封地,你們占山為王,還想獨占水源,甚至跟官府敲詐金錢,眼中還有王法嗎?」

  「敲詐?」秦強不敢置信地問。「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古晉三也很乾脆地承認。「與其讓那些無能的貪官拿去養女人,天天吃著山珍海味,還不如給咱們用,要是讓你知道,你鐵定不會贊成。」

  「我當然反對!」秦強斥道。「你痛恨官府,也恨南嶽鎮上的人,結果卻把大家都一起拖下水……」

  「我是為了讓大家有好日子過才這麼做!」古晉三揪住對方的衣襟吼道。元鎮俊臉含諷。「就算官府不敢拿你們怎麼樣,也會上奏朝廷,你們這麼做是在找死……」說到這兒,他又挨了一頓揍,還打在原本的傷口上,讓他終於倒下,就連倒在地上還被踹了幾腳,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逸出呻吟。

  「先把他關著,誰都不准送飯給他吃,餓他個幾頓再說!」古晉三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他真的是為大家好。「鑰匙給我!」

  秦強咬了咬牙,只能把鑰匙交出來。

  待眾人出去之後,他看了肅王一眼,眼神彷彿在叫他要忍耐,不要衝動,等待機會到來,這才帶著牛娃子離開。

  「咳咳……」元鎮倒臥在地上,用力咳了幾聲,想到自己也有成為階下囚的一天,忍不住大笑。

  自己不曾真的害怕過什麼,就連五歲那年,父皇打算親手了結自己的性命,他也是無動於衷,但是想到他的王妃此刻一定擔心到無法成眠,甚至以淚洗面,他就想快點回家,這是打從就藩之後,他第一次把那座看似金碧輝煌,實則空洞寂寞的肅王府當作是家,如今有了妻兒,就再也不一樣了。

  他要活著回去!

  而另一頭,古晉三命人敲鑼,把村子裡的同伴全都召集過來,他要聽聽大家的意見。

  「……你們認為該如何處置肅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萬一殺了他,會不會招來災禍?」

  「就算殺了他也是為天下除害,豈會招來災禍?」

  「咱們不如用他來跟朝廷交換銀子……」

  「他殺了咱們的同伴,當然要他償命……」

  眾人群情憤慨。

  見狀,秦強更是憂心忡忡。

  眼看太陽就要下山,過不久又要一片漆黑。

  趙晴啃了兩口乾糧,實在是吃不下,於是走出營帳,赫然驚見母女阿飄就站在眼前,嚇了她一大跳。

  「下次要出現時,拜託先出個聲。」她拍了拍胸口說。

  只見女飄比著山坳。

  「怎麼了?」趙晴急切地問。

  它神情焦慮。「快去救他!」如果肅王被殺,相公和其他人也難逃死罪。

  「難道是千歲出事了?」她揣揣不安地問。

  這時,屠玄走了過來。「娘娘還沒歇息?」

  趙晴有些六神無主,急嚷。「千歲出事了,得快去救他……」

  「娘娘如何得知千歲出事了?!」屠玄不解地問。

  趙晴就怕他不信鬼怪。「反正有人這麼告訴我,你一定要相信。」

  「娘娘先別驚慌,末將正好打算在明天天亮之前,趁山賊還在睡夢當中,展開突襲行動,好讓他們措手不及,因此末將要請娘娘先行下山。」這幾天按兵不動,就是在等對方鬆懈心神,再一舉成擒。

  「可是千歲在他們手上,萬一……」

  屠玄明白她的顧慮。「末將自然也考慮到這一點,但是山賊至今都不曾提出條件,可能發生了什麼無法掌控的狀況,加上乾糧也吃得差不多了,還得再另外派人送上山來,因此末將決定不再等下去。」

  「我不會下山的,我答應過人家,要幫牠們的忙,不能就這麼回去,我會盡量不扯你們的後腿。」除了肅王,她還想到了那對阿飄母女,她不能說走就走。

  「可是娘娘……」

  她相當堅持。「沒有見到千歲,我是不會走的。就算接下來發生不好的事,也都不是你的錯,你們已經盡力了。」

  屠玄真是輸給她了,已經撐了三天,王妃也從沒喊過一聲累,意志力簡直不輸給男人,他只好放棄勸說,答應讓趙晴留下。

  「謝謝你。」她轉憂為喜。

  待屠玄一走,趙晴又連忙左顧右盼,卻沒見到那對母女阿飄的身影,她整個晚上心神不寧,只能等待拂曉到來。

  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不過一下子又被外頭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給吵醒,原來眾人已經準備展開行動,她連忙起來收拾東西。

  幾個士兵奉命保護王妃的安全,趙晴只能跟著他們走在後頭,耐心等待前方傳來的消息,這個時刻也是最難熬的。

  在村子四周守夜巡視的山賊被潛進來的士兵給拿下了。

  負責潛入的士兵個個身穿黑衣,壓低身形,無聲無息,訓練有素,將人一一打昏,再拖到沒人注意的角落,並在他們嘴裡塞著布,再綁住手腳,接著更多的士兵進入村子,四處尋找肅王可能被囚禁的地點。

  「啊——」

  正要準備生火煮飯的婦人瞥見屋外出現好幾道鬼祟的身影,立刻發出尖叫,瞬間驚動了整個村子。

  距離最近的幾戶人家率先從睡夢中驚醒,眾人拿著傢伙,衝出屋子,立刻跟外頭的士兵打起來,一時之間,刀劍相擊的鏗鏘聲不絕於耳。

  古晉三得到消息,想到連敵人已經潛進村子都沒人發現,到底還是比不上朝廷訓練出來的精良士兵。

  「快點叫醒所有的人,先把女人和小孩帶離此地!」他不禁懊惱,馬上提著刀,在外頭指揮。

  平常再怎麼兇惡的山賊,此刻遇到這麼大的陣仗,也全都驚慌失色。

  「……他們把出去的山路都封住了,四面八方全是士兵,簡直就像是甕中捉鱉,咱們根本無處可逃。」沒過一會兒,有人回報。

  古晉三不禁咬牙切齒。「晚了一步……」

  原本他打算等到天亮之後,就先把女人和小孩撤到另一座山頭,然後用肅王當作人質,逼官府退兵,如果對方堅持不撤,他只好殺了肅王,大家同歸於盡,沒想到對方會提早行動。

  村子裡養的雞隻,因為這場騷動到處亂飛,咕咕地叫著。

  天色,已經破曉。

  「已經不行了……」

  「咱們寡不敵眾……」

  其他人一一回報最新的狀況。

  「不過他們並沒有殺人……」

  「我也正在奇怪,還以為這下完了……」

  「不如投降吧……」

  眼看逃不了,大家都只求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古晉三朝眾人大吼。「誰都不許投降!」

  「難道真要跟他們拚了?」命在旦夕,一群人之中自然開始出現反對聲浪。

  他哼了一聲。「你們忘了咱們手上還有人質?」

  「差點把他給忘了!」

  「咱們快去把人帶出來!」

  「這麼一來,不怕他們不撤退!」

  大家又重燃信心,可惜高興得太早。

  當他們來到囚禁肅王的茅草屋時,發現門鎖已經被人打開,裡頭空無一人,不禁大驚失色,心也跟著往下沉。

  「一定是秦強把人放走的!」古晉三咬牙切齒地說。

  「可鑰匙不是在你手上嗎?」還是有人始終不相信秦強會背叛大家。

  秦強卻在這時踱步過來。「我還有另外一把……」

  「真的是你?」古晉三回過頭,氣得牙癢癢地問。

  「方才趁大家一團混亂,我讓牛娃子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了。」秦強選擇留下來面對同伴的責難。

  古晉三馬上朝其他人道:「他們一定是走捷徑,肅王受了傷,絕對跑不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都什麼節骨眼了,你還這麼固執?」

  「你這個叛徒!」古晉三罵道。

  其他人忙著勸阻,畢竟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不好了!大家都被抓了!」

  這個消息令眾人臉色丕變,才要行動,卻立刻被士兵重重包圍了。

  「快點棄械投降!」千總喝道。

  古晉三冷笑一聲。「我寧死也不會投降……」說著,他將刀舉起,就要往脖子上抹去,反正失去慧娘,他早就不想活了。

  「你這是做什麼?」秦強立刻製止,將他手上的刀搶過去。「大嫂臨終之前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你要是就這麼自我了斷,還有臉去見她嗎?」

  「你懂什麼?!」古晉三哽聲吼道。

  千總乘機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士兵們趕緊上前將他們制伏。

  待古晉三等人被押到村子中央的空地,就聽到女人和小孩的哭聲此起彼落,大家都好害怕,而男人們則擋在他們面前,為妻兒說情。

  「要殺就殺我好了,放了我的妻子和孩子……」

  「殺了我吧!」

  男人們爭先恐後地喊道。

  直到屠玄來到,問起帶頭者是誰。

  「是我!」古晉三抬頭挺胸嚷道。

  他直視著山賊首領。「千歲呢?你們把他關在何處?」

  古晉三冷哼。「他已經死了!」

  「肅王沒死!」秦強連忙澄清。「只不過他受了傷,我讓我兒子帶他走捷徑,目前應該安全逃離了……」

  屠玄又問了捷徑的方向,立刻派了兩名士兵趕上去。

  「要殺要剮隨便你,我只希望你們能放過村子裡的女人和小孩,他們是無辜的!」古晉三就算被抓,還是打從心底不服氣。

  屠玄口氣凜然地斥問。「那些上山引水的百姓也是無辜的,你們可曾想過放他們一條生路?該如何處置,自當由官府來審理,不是你說了算。」

  「你……」古晉三為之氣結。

  「找到千歲了嗎?」趙晴聽說已經控制山賊的行動,正在交由屠玄問話,再也等不下去,直奔而來。

  「娘娘不該到這兒來!」屠玄喝道。

  趙晴一臉歉然。「我實在太心急了……千歲人呢?」

  「據說已經逃走,末將已派人追上去,希望能夠趕上。」

  她眼圈泛紅,差點掉下淚來。「真是太好了。」

  「還請娘娘先離開。」屠玄又說。

  「等一等!」趙晴想到母女阿飄託付的事。「山賊首領抓到了嗎?」

  「此人便是。」他指著古晉三。

  趙晴上前一步,上下打量著眼前留著落腮鬍的男人,再一次確認對方的身分。「你叫古晉三?」

  古晉三瞪著眼前看起來十多歲,臉蛋秀氣得像個女人的少年。「你又是誰?」

  「放肆!這位是肅王妃!」屠玄喝斥。

  聞言,古晉三嘲諷地笑了笑。「王妃大駕光臨,還真是失敬。」

  「你就是慧娘的相公?」她也不在意對方譏刺的口氣,正色地問。

  古晉三瞪圓雙眼。「你怎麼知道慧娘?!」

  「因為我見過它本人,它希望我來勸你,不要再責怪自己了,它的死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錯,而是早就命中注定好了,怨不得誰。」趙晴總算可以把這些話傳達給對方。

  「慧娘在三年多前就過世了,她又怎麼可能告訴你這些話?」古晉三一臉嘲弄。「別想愚弄我!」

  趙晴對他的反應並不感到意外。「我在三天前見到慧娘,就在它的墳前,還有你們的女兒青青,它說這是你取的名,如果生的是兒子,就叫大樹,女兒就叫青青。 」

  聞言,不只古晉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其他知情的人,表情也全都變了。

  「是誰告訴你的?你不可能會知道……」古晉三上前一步,伸手要抓她。

  屠玄伸手一擋。「不可無禮!」

  「慧娘的確是死了,而你們的女兒雖然無法順利出生,但已經有了魂魄,至今還跟在它身邊,生得可愛又頑皮……」

  她看著古晉三瞠大的雙眼佈滿淚水,不禁嘆了口氣。「我的確可以看到它們,也就是你們口中說的鬼,慧娘並沒有去地府報到,更別說投胎轉世,只因為你心中的怨恨太深,讓它放心不下,只能在山里徘徊,等待著有人能看到它,好幫牠把話傳達給你知道。」

  古晉三滿臉震驚,抖著嘴唇道:「你胡說……」

  「慧娘流著淚水跟我說,其實你真正怨恨的是自己,身為一個丈夫,卻救不了妻兒,真是太沒用了,它要我告訴你,這輩子雖然只活了短短幾年,但能嫁你為妻,它覺得很幸福,請你不要再自責下去……」

  趙晴才說到這兒,古晉三已經跪倒在地,兩手蒙住臉孔,任由淚水從指縫中不斷地流下來,他的哭聲更是令人聞之鼻酸。

  接著,趙晴望向自己的右側。「你還有什麼話要跟他說的嗎?」方才說到一半,就見到這對母女阿飄出現,她心想這樣也好,免得還有什麼話沒交代完。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趙晴的身邊看去,卻什麼也沒瞧見,想到鬼在大白天居然也會出現,不禁覺得頭皮發麻。

  「嗯……好……」她一麵點頭,一面回應,然後傳達給古晉三。「慧娘說它很生氣,因為你不遵守承諾,明明親口答應過要好好地活下去,卻說話不算話,還想自我了斷,太不應該了。」

  古晉三頓時語塞。「我……我……」

  一隻小小的手又扯著趙晴的衣角。「青青想跟你爹說什麼?」

  他馬上抬起頭,既驚訝又期待地看著趙晴,見她蹲下身子,彷彿真的在跟個孩子說話似的,眼底凝聚更多淚水。

  「我女兒……說了些什麼?」原來慧娘幫他生了個女兒,可惜父女緣淺,就連一面都見不到。

  趙晴看向古晉三。「青青說……希望你能抱抱它,所以請你張開雙臂。」

  聞言,明明看不到,他還是照做了。

  趙晴只是在旁邊看著,也跟著紅了眼眶,喉頭微哽地描述眼前的景象。「青青就在你懷中,它正摟著你的脖子,嘴裡叫著爹。」

  「嗚哇……」古晉三收攏臂彎,想像著正抱著自己幼小可愛的女兒,不禁大聲哭嚎。失去親生骨肉,那是每個為人父母最深刻的痛。

  其他人也跟著掉淚。

  「青青說它會永遠記得你這個爹……」身為人母,她可以體會古晉三的椎心之痛,而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心意轉達,希望可以撫慰對方滿懷悲慟的心靈。「它還要你不要再傷心了,否則它也會難過。」

  古晉三已經哭到說不出話來。

  「……如果沒有遇到娘娘,完成咱們母女這輩子最後的心願,我們不知還要在這兒等多久。」慧娘哭著也笑著,身形漸漸轉淡。

  趙晴用袖口抹著眼角。「已經要走了嗎?」

  「民婦心願已了,是該走了。」它朝女兒伸出手說。

  聽到趙晴的話,古晉三萬分不捨地喚著。「慧娘……慧娘……」

  「慧娘還要我問你,若真的有下輩子,還願不願意再和它做夫妻?」趙晴轉達對方的意思。

  他猛點著頭。「願意……我當然願意……」

  「相公,我也願意……」慧娘泣不成聲地說。

  趙晴同樣把這句話告訴它的丈夫。「……它們母女必須跟你道別了。」

  「嗚嗚……」古晉三顧不得男兒有淚不輕彈,崩潰大哭。

  送走了母女阿飄,趙晴有些累了。

  「我能幫的都已經幫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趙晴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溫聲地說。「到底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問問自己的心吧。」

  古晉三緊閉了下眼,這三年多來,他一直在責怪自己,痛恨自己的無能,救不了妻子和妻子腹中的孩子,所以把氣都出在官府、出在那些想要引水下山的百姓身上,他口口聲聲說關中府的這幾座山頭都為他們所有,是他們和將來子子孫孫的家,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
,絕不容許外人踏進一步,明知這種想法是錯誤的,他還是固執地認為全是為大家著想。

  他不過是想要報復,只為了報復老天爺的不公。

  「所有的錯都是我一個人造成的,霸占水源,向官府敲詐,還有那些人也是我個人殺的,和其他人無關,求娘娘放過他們。」古晉三說著,便朝她磕了個頭,肩扛起全部的罪名。

  「還有我,我願意一死,只求饒過其他人。」秦強也跪下磕頭。

  其他人也跟著跪下,只求能救自己的家人一命……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八章

  「爹!」突然,牛娃子的叫聲傳來。

  秦強錯愕地看著兒子。「你們怎麼回來了?!」

  「千歲見我擔心爹,就決定回到這兒來,就算被古伯伯當作人質,甚至可能被殺,千歲也要勸他投降。」牛娃子撲進父親的懷中。

  只見肅王被兩名士兵攙扶著,一拐一拐地走過來,雖然形容狼狽,但是身為藩王的氣勢依舊壓倒眾人。

  元鎮原本打算只要有機會離開此地,絕不會猶豫,如此一來,屠玄便能毫無顧忌地展開圍剿,也免不了會帶來傷亡,但這個叫牛娃子的孩子一直掛念著自己的父親,還說就算死,父子倆也要死在一起,絕不分開,他想到自己終究欠了他們一個人情,不得不踅回來。

  「千歲!」趙晴當眾抱住他。

  元鎮愣了好幾下,才認出這個身穿短褐、滿身泥巴的少年是他的王妃。「你怎麼這副打扮?又怎麼會到這兒來?」

  「我聽說你失蹤了,又怎麼能不來呢?」見他安然無恙,趙晴喜極而泣。

  聞言,元鎮伸臂攬住她,雖然心裡很高興,不過嘴巴上卻不肯承認。「這麼做太危險了,等回去之後,本藩再好好地說說你。」

  趙晴不禁笑中帶淚。「任憑千歲責罰。」

  「千歲,這些人該如何處置?」屠玄抱拳問。

  山賊們不禁冷汗直流,想到他們對肅王拳打腳踢,還不給他飯吃,依他凶殘的性子,又豈會饒他們不死?

  見元鎮面色冷酷,彷彿想將這些山賊除之而後快,趙晴很想替他們說情,但最後還是選擇閉上嘴巴,交由他來處理。

  她相信他。

  「把男人全關進大牢,女人和小孩則留在此地,派人嚴加看守。」元鎮鳳目銳利地掃視過眾人。「另外要藩台派出衙門裡所有人手,捜遍關中府境內每一座山頭,務必將山賊一舉成擒。」

  屠玄抱拳。「遵命!」

  「回家吧!」元鎮對著自家王妃道。「本藩很想念犼兒。」

  能從他口中聽到「家」這個字,趙晴鼻頭不禁一陣酸澀,這個男人已經打從心底把王府當作自己的依歸,也是棲身之所,不再認為自己是一個人。

  「咱們回家吧!」兒子正在等著他們。

  夫妻倆下山之後,決定先在南嶽鎮的某個官員府中住上一晚,元鎮的傷口要重新上藥包紮。

  待大夫和奴才都退下後,廂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趙晴心疼地撫摸著他的臉。「傷口很痛嗎?」

  「只要還能活著見到你和犼兒,這點傷算不了什麼。」元鎮靠坐在寢榻上看著她。「一定累著你了。」

  她跟著上床,小心翼翼地偎在他身側,避開他的傷口。「我不累,只是想讓千歲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你不是一個人。」

  「……前幾天夜裡,母妃曾經入夢來。」這十多年來,他總是逃避問題,如今終於願意開口談了。

  「你夢到母妃了?」趙晴有些驚訝李淑妃可以託夢。

  元鎮喉頭一哽。「原以為只是一場夢,沒想到卻是真的,母妃寧可魂飛魄散,也要把心裡的話全說出來,更為了陪在受傷的兒子身邊,給他安慰和勇氣,最後……它就這麼消失了,本藩身上的煞氣讓它失去投胎轉世的機會……一直以來,本藩都錯怪母妃……不曾體諒過它……它也是身不由己……」

  「母妃不會怪你的!」她撫著丈夫此刻哭得像個孩子的臉龐。「每個當娘的,都願意為孩子做任何事,能和你面對面說話,將你心中的結打開,我相信母妃一定很開心,能完成今生最後的心願,它一定是心滿意足地離開,絕不會是魂飛魄散……老天爺不會這麼殘忍的。」

  他抱著一絲希望。「真是這樣嗎?」

  「我相信好人一定會有好報。」趙晴希望減輕他的罪惡感,也衷心祈求著淑妃娘娘是去地府報到,並非真的已經魂飛魄散。

  「嗯。」元鎮也這麼相信。

  趙晴讓他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先把傷養好再說。」

  「母妃一定可以投胎到一個好人家……會過得很好……」他整個人放鬆之後,睡意襲來,口中還低喃著。

  她不忘安撫。「一定會的,我深深地相信。」

  直到元鎮沉沉地睡去,趙晴看著他的眉頭不再像以往皺成川字,看來他和淑妃娘娘之間的心結得以解開,才是這次最大的收穫。

  「所有不好的事終將過去,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她真的這麼認為。

  這個晚上,夫妻倆睡得寧靜安穩,一覺到天明。

  只不過隔天早上,當他們要乘坐馬車返回肅王府時,負責拉車的馬匹顯得暴躁不安,就是不肯前進。

  「這是怎麼回事?」前來送行的衡陽縣縣令滿臉困惑。

  就算換了一匹馬也是同樣的狀況。

  他有些面子掛不住,抓過鞭子就抽。「該死的畜牲!」

  「別打它!」趙晴跳下馬車。「不關它的事!」

  衡陽縣縣令趕緊陪笑。「請娘娘恕罪,下官立刻再換一匹。」

  「不是馬的問題,而是有『人』拉著它,不讓它走。」說著,她便走到馬車前方,看著十幾個阿飄擋在面前。「你們攔著我有什麼事嗎?」

  眾阿飄們當場屈膝跪下。

  「娘娘忘了自己曾經答應過的事了嗎?」其中一名阿飄開口。


  趙晴怔愕了下。「我答應過什麼?!」

  「娘娘要遵守諾言……」

  「娘娘不能說話不算話……」

  她知道自己記性不大好,於是絞盡腦汁地回想。「我答應過什麼……」

  「娘娘是在跟誰說話?」衡陽縣縣令見她舉止古怪,頓時想起曾經聽聞過王妃可以見到鬼的傳聞。

  「……啊!」趙晴大叫一聲,總算想起之前曾答應過南嶽山的阿飄,等到救了丈夫之後,會辦一場法事,幫牠們超渡。「我不是故意忘記這件事,真的很抱歉,請你們不要生氣。」

  不只衡陽縣縣令,在場的人見肅王妃雙手合十,不斷請求對方原諒,偏偏她的面前根本沒半個人,不禁你看我,我看你。

  「縣令大人……」趙晴只得將此事拜託地方父母官。「麻煩你立刻安排,盡快在南嶽山的山腳下辦一場盛大的法事,超渡那些枉死在山上的亡魂,供品和紙錢愈多愈好,看要花多少銀子,我會命人送過來。 」

  縣令差點咬到舌尖。「超、超渡?」

  「沒錯,這是我親口答應它們的,否則它們無法投胎轉世,會一直流連在山里頭,真的很可憐。」她正色地說。

  他不知該不該信。「這……」

  「要你做就做!」馬車上的元鎮全聽到了,很不喜歡自家王妃又跟那些東西扯上關係,可是遇上了又無法視而不見,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就連肅王都開口說話了,縣令就算向老天爺借了膽子也不敢說個「不」字,不禁縮了縮脖子。「下官立刻吩咐下去,一定把事情辦妥。」

  「你們都聽到了?」趙晴看著阿飄們站起來轉過身,慢慢地回到山上,她也跟著坐上馬車。「已經可以走了。」

  負責駕車的士兵這回很順利地讓馬匹動了,再也不敢不信邪。

  「出發!」

  擔任護送任務的千總騎著馬在前頭帶路,而走在馬車旁的士兵則牽著元鎮的愛駒,往常寧縣的方向行進。

  「……那些山賊會怎麼樣?會不會通通被處死?」雖然趙晴反對廢死,可是面對眼前的情況,那些人真的除了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嗎?「那對姓秦的父子不是救了你一命,應該罪不及死吧?!」

  元鎮涼涼地瞥了她一眼。「那麼你認為該怎麼判?」

  「如果能夠給他們一個贖罪的機會,那是再好不過了,懷著一顆懺悔的心,去照顧那些被他們殺害的百姓的家人,這比處死還有意義。」她不知這樣究竟是對還是錯,但還是說出自己的看法。

  他哼了哼。「這事不是本藩能管的。」

  「千歲一定有辦法的。」趙晴討好地說。

  「不要以為這招對本藩有用!」元鎮一臉沒好氣,如果沒有這個女人,他根本不必蹚這種渾水,日子照樣在過,但是老天爺刻意用那麼離奇的方式,把她送到自己身邊,為了留住她,他不得不改變自己,不過他沒有怨言,只有感激。「這事還是得等把山賊的餘黨全都抓到之後再說。」

  趙晴看出他的口是心非,決定相信他一定會審慎處理。

  待他們回到肅王府,屠玄又奉命調派王府的護衛隊,分批協助各地官府,上山圍剿山賊的餘黨。

  經過一個多月,山賊的餘黨不是棄械投降,就是聞風而逃,此事也在市井之間流傳開來,封地上的百姓聽說肅王為了讓大家都能安心到山里打獵、砍柴,甚至引水下山,不必再害怕山賊,不僅派兵圍剿,還曾與山賊在搏鬥中受傷。

  百姓起初對傳聞還是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直到官府親口證實不假,這才不得不信,也開始議論紛紛。

  難道老天爺真的開眼了,才會讓有「災星降世」惡名、曾經視人命如草芥、向來不管封地百姓死活的肅王良心發現?

  只不過有更多的百姓願意相信,這一切是王妃的功勞,是老天爺派她來解救大家,讓百姓往後有好日子過。

  到了六月底,天氣轉熱。

  為了審理山賊一案,關中府六縣縣令全都聚集在位於樂山縣的承宣布政使司,元鎮也專程到場聆聽。

  「這些山賊行徑太過囂張,應該全都處死……」

  「因為有他們,才令官府的顏面盡失,不可輕饒……」

  「可也不是每一個都該死,他們原本也是善良百姓…… 」

  「還有女人和小孩,難道也要處死他們?」

  由於正反兩面的意見都有,所以爭辯得很激烈。

  布政使朝在座的肅王拱了拱手。「不知千歲意下如何?」

  「這事輪不到本藩開口。」元鎮托腮回道。

  他嘴角抽搐了兩下,肅王人都已經坐在這兒,不就表示管定了,他當然要徵詢一下,否則出了問題,可沒人擔待得起。

  「這兒是千歲的封地,咱們當然想聽聽千歲的意見……你們說是不是?」其他縣令陪笑附和。「是、是。」

  元鎮冷冷一哼。「就這麼處死,未免太便宜他們了。」

  「那麼千歲的意思是……」布政使虛心請教。

  「百姓們不是擔心井水枯竭,到時無水可用,才想到要引水下山嗎?這項工程可是需要耗費龐大的人力,各地的山賊加起來少說也將近有四百人,另外還有他們的女人,可以負責烹煮食物,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不妨就給他們一個贖罪的機會。」元鎮點到為止,沒再往下說。

  幾位縣令聽了不禁點頭如搗蒜。

  「千歲說的極是!」

  就連布政使也贊成。「引水下山不只需要大量人力,更是耗費時日,除了官府和各地的百姓加入,再加上這些常年生活在山上的山賊,他們熟悉地形和環境,一定大有幫助,下官立刻以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請朝廷儘速撥下經費。」

  「本藩食祿不治事,只是隨便說說,藩台就自己看著辦。」說完,他便拍拍屁股走人,對自家王妃也有個交代。

  於是,山賊雖然免於一死,不過必須服勞役,也就是協助官府引水下山,讓百姓不必再擔心久旱無雨,無水耕作。

  「多謝大人!」古晉三跪在大堂之上,接受宣判。

  秦強等人對這個判決也沒有異議,都願意為自己所犯的過錯贖罪,希望得到大家的認同,重新接納他們。

  八月中旬,是最酷熱的月份。

  趙晴才剛餵完奶,正在哄兒子睡覺,她想起到衡陽縣那幾天,無法親自哺乳,便讓長史請個奶娘到王府來,誰知犼兒根本不買帳,連一口都不吸,只是哭著要找母妃,可把銀屏和金香給急壞了,最後她們聽取幾個嬤嬤的意見,熬米粥給他喝,總算沒有把世子餓著。

  也因為嚐過分離的滋味,犼兒黏她黏得更緊,白天總要餵上好幾次,晚上還會討夜奶,都過了好幾個月,狀況還是沒有改善,趙晴心疼地親了親兒子的面頰,猜想兒子該不會以為被遺棄了,才會產生不安全感,讓她覺得有些內疚。

  「犼兒是母妃的寶貝,母妃永遠愛你……」她要給兒子更多安全感。

  犼兒嘴角往上揚,眼兒都笑瞇了。

  「還不睡嗎?」她將木製小刀放進兒子手中,兒子沒有它睡不著。

  小小的手掌抓著木製小刀,這才閉上眼皮,打著呵欠。

  過了半晌,金香湊上前看了看,小聲地說:「世子總算是睡著了。」

  「嗯。」雖然被兒子折騰得很累,趙晴還是甘之如飴。

  「……娘娘!娘娘!」銀屏大呼小叫地衝進來。

  原本睡著的犼兒馬上驚醒,他皺起眉頭,抿起紅潤小嘴,不大高興的模樣像極了他的父王。

  金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一點!」

  「出了什麼事?」趙晴拍哄著兒子問。

  「那個……那個……」銀屏指著外頭。

  趙晴聽不懂。「哪個?」

  「十……十二……皇子……」銀屏喘了口氣才吐出話來。

  「你說十二皇子?」金香問。

  銀屏用力點頭。「十二皇子……來了!」

  「十二皇子到咱們這兒來了?」趙晴這才領悟到其中的意思。「這位十二皇子該不會就是和千歲同母所生的弟弟?」因為丈夫從來不談,所以她也不是很清楚,沒想到竟會有見面的一天。

  銀屏想了想。「應該是吧。」

  「千歲……對了!他一早就出門,此刻不在王府裡頭。」就在幾天前,他們接到令人振奮的消息,朝廷不但沒有責怪肅王擅自調派王府護衛隊去對付山賊,還同意撥下一筆龐大經費協助引水下山,甚至答應再派兩名水利官員前來。

  趙晴為此衷心地感謝皇上,認為他還算是個賢明的君主,願意就事論事,而不是死板地照著規矩辦事,布政使因此派人來請示肅王,元鎮認為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便勉為其難地出門,但其實趙晴看得出丈夫可是興致勃勃,總比無所事事、當個列爵食祿的藩王來得好。

  金香又說:「娘娘要見嗎?還是交給長史他們去款待就好?!」

  「當然要見了。」她將兒子安置在小床上,又整理了下身上的襖裙和髮髻,便乘坐軟轎來到前殿。

  此時在前殿,元韶正努力隱藏著內心的不安,當年他還在襁褓時,同母兄長便已經離京就藩,兩人從未正式謀面,加上他耳聞過太多有關兄長的事蹟,很難不緊張。

  「皇兄不在王府,皇嫂總該在吧?」他端起皇子的架勢問道。

  長史拱手回稟。「下官已經命人去請示娘娘,還請十二皇子稍坐片刻。」依照規矩,皇子不可任意出宮甚至離京,他心中不禁有諸多揣測。

  隨行伺候的小太監尖著嗓子道:「十二皇子餓了,先讓人送些吃的來……」還沒說完,典膳所的奴才已經送上剛出爐的糕餅,原本這是要給王妃吃的,這會兒只好先送過來,小太監見了,後面的話只能硬生生吞下去。

  「請十二皇子先墊一下肚子,典膳所正在準備不同於京城的特色菜餚,好讓十二皇子品嚐。」長史不疾不徐地說。

  元韶抓起一塊糕餅。「你這個長史還挺機靈的。」

  「多謝十二皇子誇獎。」他揖身回道。

  這時,趙晴從外頭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在座的少年,那雙遺傳自淑妃娘娘的鳳眼,足以證明他和丈夫是同母所生的親兄弟,不過他的身形體格還沒發育完全,還只是個孩子,皮膚也很白,像個養尊處優的少爺,和肅王的氣質完全不同。

  「娘娘!」長史上前迎接。

  原本大剌剌坐在椅子上的元韶趕忙站起來,拍了拍胸前的糕餅屑,有些不情不願地朝趙晴拱手見禮。「見過皇嫂。」

  趙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就是十二皇子?」
  「叫我元韶就好。」他揚起下巴,帶著皇室中人的傲慢。

  趙晴也不以為忤,這位皇子跟某人很像,反倒有種親切感。「好,那我就叫你元韶。你怎麼會到關中府來呢?」


  元韶撇了撇唇,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想來,但是由不得自己。「母妃生前曾經求父皇恩准,希望在我就藩之前,讓我和皇兄見上一面,可我又怕皇兄不歡迎,所以沒有事先知會一聲就來了。」

  聞言,趙晴更能感受到淑妃娘娘的用心良苦。「你們兄弟從小到大不曾一起玩過,母妃這麼做也是想要彌補,你能來這兒真是太好了。」等到就藩之後,兩王不能相見,那會是多大的遺憾。

  原本聽說這位皇嫂是趙家的女兒,而趙家又因為貪污被抄家,所以元韶早就先入為主,覺得她定是個貪婪又有野心的女人,根本不配自己稱呼,聲皇嫂,但如今本尊站在眼前,兩人才說了幾句話,他馬上就推翻之前的想法。

  他吶吶地問:「皇嫂真的這麼認為?」

  「那是當然了。」趙晴頷了下首。「你們明明是同母所出的親兄弟,卻連對方的長相都不認得,將來回想起來,一定會後悔的。」

  「可是皇兄他……他會樂意看到我嗎?」元韶打從心底害怕這位聽說性情喜怒無常、會為天下帶來災禍的同母兄長。

  趙晴微微一哂。「就算不高興,你也已經來了,你就在王府住上一段時日吧,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

  說完,她看向長史。「就讓十二皇子住在前寢宮的廂房,好好伺候。」

  「要讓十二皇子住在前寢宮?」長史遲疑地問。

  她輕笑一聲。「難道要讓他住在后寢宮?」趙晴就是故意的,兄弟倆住得近一點,要吵要打也方便。

  「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怕千歲大發雷霆,不過有娘娘頂著,應該不會有事。「下官這就去安排。」

  「有勞你了。」趙晴笑說。

  長史心頭揣揣地領著十二皇子往前寢宮而去,看來王府最近可能不會太安靜,大家得把皮繃緊一點。

  當晚,元韶就睡在前寢宮的廂房,直到翌日早上起來,聽說皇兄尚未回府,他不知該說是鬆了口氣還是失落。

  用過早膳,便有婢女前來請他到后寢宮。

  待他被引領到花園,就見皇嫂坐在涼亭內,手上還抱著未滿周歲的世子,這才想到他還沒見過侄子。

  「犼兒,快來見見你的十二皇叔。」趙晴指著元韶對兒子說。

  犼兒笑嘻嘻地朝他舞動小手,咿咿呀呀地說著話。

  「他就是奕勳?」元韶兩手放在侄子的腋下,將他接了過去,但又不知該用何種姿勢抱他比較好,有些慌張。

  似乎看出十二皇叔的窘迫,犼兒格格直笑。

  他好不容易抱穩圓滾滾的小小身子,愈看愈覺得侄子可愛,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侄子肉鼓鼓的面頰,惹得犼兒嘟嘴抗議,不禁哈哈大笑。「父皇若是看到奕勳,一定也會很喜愛的。」

  「只要下一道聖旨,召千歲父子回京覲見,自然就能見到犼兒了。」趙晴想要透過十二皇子,將這個想法傳達給皇上,希望父子倆有朝一日能夠再相見。

  元韶一時語塞。「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千歲很努力地洗刷『災星降世』這個惡名,相信不久的將來,不會再有人認為他會帶來災禍。」她目光誠懇地看著十二皇子。「你與千歲是同母所出的親兄弟,請你不要排斥他。」

  「我……」他真的不知該如何看待這位皇兄。

  趙晴也不勉強他,一切就順其自然吧。「千歲正和此地的官員們討論引水下山的事,應該不會這麼快回來,你可不要跟我客氣,想吃什麼就儘管吩咐典膳所。」

  「多謝皇嫂。」元韶發現自己很喜歡這位親切隨和的肅王妃,跟自己聽到的完全不一樣,由此可見傳聞真的不可信,還是要眼見為實才行。

  他不禁想著,若皇兄見到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五天后,元鎮才踏進肅王府,就立刻聽說十二皇子遠從京城而來的消息,還被自家王妃安排住進了前寢宮的廂房內,他俊臉往下沉了沉,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那是發怒的前兆,全都聳起肩頭,屏住呼吸,不敢吭氣。

  將愛駒交給馬房,元鎮不由分說地來到后寢宮,打算表達一下心中的怒火,讓他的王妃明白自己有多不高興。

  「……王妃!」他氣沖沖地推門進屋。

  聽到這個熟到不能再熟的聲音,趙晴一臉欣喜地叫著。「千歲快來看!犼兒會站了……他自己站起來了……」

  聞言,元鎮立刻大步上前,瞥見兒子用自己的雙腳站在寢榻上,雖然兩手還緊緊抓著母妃,表情似乎還有些不安,但也證明正在長大當中。

  犼兒露出牙床中間的兩顆門齒,笑得好大聲。

  「這可是給千歲的一個驚喜。」她笑吟吟地說。

  元鎮嘴角咧得高高的。「的確是驚喜!」不過他又馬上想到來后寢宮的目的,轉而拉長了臉。「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本藩可是在生氣。」

  「生什麼氣?」趙晴明知故問。

  他口氣不悅地質問。「為何要安排元韶住在前寢宮?王府這麼大,還怕沒地方給他住嗎?」

  「元韶跟我說,母妃生前最後的遺言就是希望你們兄弟倆能見上一面,有機會了解彼此,我當然要讓你們住得近一點,否則連說句話都不方便。」她佯裝畏怯地問。「我這麼做錯了嗎?」

  「沒這個必要!」元鎮不想見他,也不想了解他。

  趙晴也不跟他爭辯。「是,那我再另外幫他安排住處……」

  「不用另外安排,叫他回京城去。」

  她嘆了口氣。「人家遠道而來,這麼做太失禮了,母妃若是地下有知,心裡也會難過,也白費她一番心思。」

  「哼!」說到母妃,元鎮就氣不起來了。

  這時,犼兒伸出手拍打父王的臉龐,像是在教訓他。

  「臭小子!」元鎮打了下兒子的屁股,反而讓犼兒笑到口水都流到胸口。「這兩天有十二皇叔陪他玩,犼兒可是高興得不得了。」其實十二皇子也不過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明年卻要娶妻就藩,說來也真是可憐,生在皇室,也許是一種不幸。

  元鎮聽了,心裡不大快活。「犼兒比較喜歡父王還是你十二皇叔?」

  「連這個也要計較?」趙晴失笑。

  像是感受到父王正在鬧彆扭,犼兒學著母妃親著自己的動作,也把小嘴湊向父王,抹得元鎮臉上都是口水,讓他哭笑不得。

  趙晴把犼兒抱過去。「千歲還是去見見他,不要再留下遺憾。」

  「一定要見嗎?」其實他只是嫉妒元韶能留在父皇和母妃的身邊,受盡疼愛,而自己卻吃了這麼多苦,心裡不平衡。

  趙晴笑了笑。「等到他明年就藩,就算想見也見不到了,到時可別後悔。」「他已經這麼大了?」元鎮不禁想起,他唯一一次見到十二皇弟是在他才剛出生不久,不過宮女和太監都不讓自己靠近,就怕會帶來不好的事,只能遠遠地看一眼,連十二皇弟長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

  「這是你們兄弟最後一次見面了。」她不得不提醒他。

  他有些不大情願,但還是起身。「見完就叫他滾!」

  「千歲口氣好一點,別把他嚇跑了……」趙晴在他背後嚷道。

  元鎮聽了很不爽,他不喜歡自己的王妃替其他男人說話,他就偏要把人嚇跑,看她能拿自己怎麼辦!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第九章

  元韶一聽說皇兄回府了,還要見他,整個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廂房內踱著步子,緊張到滿頭大汗。

  「十二皇子……」小太監試探地喚道。

  他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再等一下……」

  沒什麼好怕的,皇兄總不會殺了他吧?元韶做了幾下深呼吸,這才踏出廂房,由王小冬帶路,來到正房。

  王小冬請他稍待,接著進屋稟報。「啟稟千歲,十二皇子到了。」

  「讓他進來!」元鎮不耐煩地回道。

  等在外頭的元韶聽見皇兄的口氣似乎不大歡迎,不禁瑟縮了下,但自己好歹也是個皇子,可不能就這麼退縮。

  「十二皇子請!」王小冬覷了對方蒼白的臉色一眼,真怕他會昏倒。

  元韶挺起不大結實的胸膛,就算裝模作樣,他也得擺出架勢來。「嗯。」

  當他跨進門檻,就見眼前的男人有張俊美陽剛的臉孔,高大的身軀隨興地斜坐在椅子上,左手手肘橫放在扶手上,右手則擺在大腿上,一副唯我獨尊的姿態,更不用說凌厲森冷的目光予人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只要被那雙鳳眼盯上,都會忍不住冷汗直流。

  他就是七皇兄元鎮,也是自己的同母兄長?

  就算是親兄弟,元韶自知在對方面前,不管容貌、氣勢都輸上一大截,就算兄長被世人冠上「災星降世」的惡名,相信也沒有幾個皇兄能比得上他,元韶心裡有幾分驕傲,但也有著妒忌,感受也更複雜。

  「元韶……見過皇兄!」他吞嚥了下口水,拱手見禮。

  元鎮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眼前這個細皮嫩肉的少年就是自己的同母弟弟?一看就是備受寵愛,也沒吃過苦頭的樣子,真是幸福到令人火冒三丈。「真的是母妃要你走這一趟的?」

  「是,皇兄,這是母妃生前當面請求父皇准許的,還說是她最後的心願。」若非如此,元韶根本沒想過要來,也不可能出得了宮。

  既然是母妃的遺願,元鎮也就沒有當場把人趕出去。他冷冷地啟唇——

  「打算待多久?」

  這句質問讓元韶唯唯諾諾地回道:「可、可能半個月……或是十天也行……」

  父皇只要他來住上一段時日,並沒有說要待多久,所以他才打算視情況而定,要是皇兄不歡迎,他也可以馬上走人。

  聞言,元鎮拍了下座椅扶手,讓對方驚跳起來。「說話畏畏縮縮的,宮裡是怎麼教的?如果害怕,就馬上滾回京城!」

  他眼眶紅了紅。「我……」

  「哭什麼?明年要就藩的皇子,卻是這副軟弱的樣子,若讓封地的百姓見了,豈不全在背後嘲笑?」元鎮冷言冷語地道。

  小太監很想上前為主子說話,不過卻被王小冬給拉回去,在這節骨眼上,誰都不要插嘴,否則就是找死。

  元韶抹了抹臉孔。「我……才沒哭……」

  「本藩並不想看到你,相信你也不想見到本藩,你還不如早早回京城去,省得我們還要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虛偽戲碼。」他也把話說白了。

  「我的確不想見到皇兄……」元韶並非是沒有脾氣的。「外頭那些傳聞是一回事,但母妃對皇兄念念不忘又是另外一回事……明明我就坐在她的面前,她卻彷彿沒瞧見似的,口中叨唸的對象全是皇兄……擔心皇兄沒有好好用膳,夜裡會沒有人幫你蓋被……就連聽說皇兄殺人,母妃更是天天乞求老天爺原諒,還說願意承擔所有的罪過,若真有報應,就報應在她一人身上她老是抱著皇兄小時候穿過的衣服掉眼淚……責怪自己沒用……」

  元韶一股腦兒地把積在心底的怨氣說出來。

  「我也是母妃的親生骨肉,但是十幾年來,她都沒有好好看我一眼,即便在臨死之前,口口聲聲念的也是皇兄……世人都懼怕皇兄,就怕皇兄帶來災禍,害得我也受到拖累,沒人願意陪我玩,總是離我離得遠遠的……就連母妃心裡也只有皇兄,那我又算什麼呢?!」

  聽他一口氣地說完,元鎮愣住了。

  一直以來,他都很嫉妒這個親弟弟能夠獨享母妃的關愛,時至今日,才知事實並非如此。

  他不是真的受盡寵愛,他也嚐過被人冷落、忽視的滋味。

  「既然皇兄不想見到我,我馬上就走。」元韶氣呼呼地出去了。

  元鎮突然有那麼一絲後悔,不該把話說得太絕。

  但要他開口道歉是不可能的事。

  雖然兄弟倆才見面就鬧翻在趙晴的預料之中,但她還是得出面收拾,她不希望因為一點小事,讓彼此遺憾終身。

  「你別生你皇兄的氣,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和你相處。」她命人把元韶請來,試圖挽留對方。「這麼多年來,他都是一個人,真的很辛苦,當初我也是花了很多心力才讓他敞開心扉,我並不是非要你體諒不可,但是不妨各退一步,再給對方一次機會。 」

  元韶低著頭。「可是皇兄說不想看到我……」

  「那隻是氣話。」趙晴輕輕一哂。「皇嫂相信你不是那種遇到困難就馬上退縮的人,總要把能想到的辦法都試過一遍,若真的還是不行,再考慮放棄也不遲,你說是不是?」

  元韶有些被說動了。「我當然不想就這麼回去。」

  「往返的路途遙遠,就這麼空手回去,不是太可惜了嗎?」她不斷地鼓勵元韶。「留下來,讓你皇兄看看你的決心。」

  有了皇嫂出面說情,元韶也不能不給面子,再說他又是打從心底疼愛奕勳這個侄子,便點頭答應。

  「好,我留下來。」他不想讓皇兄看扁了。

  趙晴朝懷中的兒子笑道:「犼兒聽到了嗎?你十二皇叔已經答應留下來住一陣子,以後有人能陪你玩了。」

  像是聽懂母妃的話,犼兒伸出雙手,要十二皇叔抱抱。

  不過接下來並沒有如趙晴想的那麼順利,儘管兩兄弟都住在前寢宮,但少有機會碰面,半個月下來,元韶只顧陪侄子玩,元鎮又常出府,讓她有些頭疼,最後還是只能朝當兄長的身上下手。

  「……元韶明年要就藩了,不過我看他就像個文弱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個性也不夠強硬,容易猶豫不決,我真的很擔心他的將來。」她在元鎮到后寢宮過夜時,故意在他面前嘆道。

  元鎮不滿地橫睨。「你管他做什麼?」

  「母妃不在了,我又是他的皇嫂,怎麼能不管呢?」趙晴偷覷他一下。「將來他若犯了錯,別人會說是母妃沒有教好他,千歲聽了不會生氣嗎?」

  元鎮喉頭一窒,無法反駁。

  趙晴溫聲軟語地說:「母妃定是知道千歲吃了不少苦,也比任何人來得堅強,所以才會要元韶來見你一面,無非也是希望他能多跟你學一學。 」

  「本藩沒什麼可教他的。」他嘴硬地說。

  她盈盈一笑。「千歲不用特地教他什麼,只要把元韶帶在身邊,讓他看著,知道他的皇兄是怎麼做事的,我想那就夠了。」

  「哼!」元鎮不置可否。

  不過趙晴知道他聽進去了。

  過了數日,元鎮冷著張臉把元韶叫了過去,就是要他跟著出府幾天,原本元韶不願意,但面對皇兄那張不容許他人違抗命令的表情,只得忍氣吞聲地騎上馬背。

  待元韶跟著來到位於樂山縣的承宣布政使司,才知朝廷派來的兩名水利官員已經抵達關中府,所以布政使才特地派人將肅王請來商議。

  由於兩名水利官員在離京之前,已經花了不少心思研究關中府的地形環境,以及平地雨少、雨水多落在山上的奇特氣候,他們想著,若光是引水下山,也不過是解一時之急,不如興建一座擁有蓄水和灌溉功能的大塘,在往後數十年,甚至數百年,即便最乾旱的季節,百姓也不必擔心缺水的問題。

  「……皇上還有一道口諭,雖說藩王列爵不治事,但是為了封地上的百姓福祉著想,破例允許肅王與官府配合,並提供意見,望肅王好自為之。」水利官員轉達聖上的美意。

  元鎮想起自從懂事以來,父皇總是沉著臉、皺著眉頭看著自己,只因為自己的出生為京城帶來災禍,也間接危害到他的帝位。

  就在五歲那一年,父皇企圖手刃親生骨肉,那一劍也讓親情徹底決裂,他更不敢奢望得到父皇的關心和信任,直到今日,他才終於體會到原來他們還是父子,並不是仇人。

  「兒臣遵旨。」元鎮動容地接下這道口諭。

  經過兩個月的討論,「關中大塘」最後決定蓋在衡陽縣境內,眾人也不得不佩服那些山賊選擇這里當作老巢的眼光,因為南嶽山上的山泉水不僅清澈甘甜,水量也最為豐沛,源源不絕,只不過為了興建大塘,南嶽鎮大部分的居民和所有村子的村民卻被迫要搬遷到別處,最後官府同意給予補償金,這才消彌民怨。

  「關中大塘」將是一項長期又艱鉅的浩大工程,少則五年、多則七年才能興建完成,但是只要能改善生活,讓後代子孫從此安居樂業,百姓們都很樂意參與興建,又聽說不但供食,每個月還有工錢可拿,對於無水可以耕作灌溉、家境貧困窮苦的他們來說,簡直是一大福音,各地官府一下子便湧進數万人報名。

  這項工程不僅繁瑣,還很複雜,在這其間,元鎮還特意換上短褐,數度跟著水利官員上山勘察。

  元韶自然也跟在兄長身邊,最初幾次,他只能勉強爬到山腰便已氣喘如牛,可是不到兩個月的光景,就算在山上行走,他也可以健步如飛了,不但皮膚曬黑,體格也健壯不少,和剛到關中府時判若兩人。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讓元韶更想要多了解自己的親兄長,也想學習他如何擺出藩王的架子,一個眼神就能讓官員們噤若寒蟬。

  他終於明白母妃的用心,如果沒有走這一趟,他將來真的會後悔。

  元月,天氣相當寒冷。

  元韶在肅王府待了將近五個月,宮裡已經在催他回京,但說真的,他好想再和皇兄和皇嫂多相處一陣子,不想就這麼離開,但他也明白,他還要準備成親和就藩的事宜,由不得自己任性妄為。

  「奕勳,十二皇叔要回去了,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他緊緊抱著最近開始在學走路的侄子,滿臉不捨。「不要忘了十二皇叔……」

  犼兒舉起小小的手,摸了摸他的臉龐,一麵點頭,一面說話。

  「犼兒說他絕不會忘了你的。」趙晴幫兒子翻譯。

  元韶將侄子抱還給皇嫂。「那我走了!」

  「不等你皇兄嗎?」她問。

  「皇兄有很多事要忙,多半趕不回來,請皇嫂代我問候一聲……」元韶掩不住失落的心情,但也只能接受。「元韶告辭了。」

  待元韶離開后寢宮,來到肅王府的正門,負責護送的幾位宮中侍衛已經備好馬車,準備啟程回京。

  長史帶著幾位王府屬官前來送行。「十二皇子一路慢走!」

  「嗯。」他真的就要離開了。

  就在這當口,達達的馬蹄聲由遠漸近。

  元韶懷著一顆期待的心情,看著一人一馬穿過正門直奔而來,最後停在自己面前。

  「皇……皇兄。」

  皇兄是專程趕來為他送行的嗎?

  元鎮翻身下馬,看著無論外表還是內在都比最初見面時成長不少的弟弟,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保重!」兩人這一別,恐怕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雖然只有短短兩個字,但元韶可以感覺到其中的兄弟之情,不禁將右手手肘橫放在眼前,不讓人看到流下的眼淚。

  元鎮低嗤一聲。「哭什麼?本藩還以為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練,你已經像個男人了!」

  「我很高興……能到這兒來……」如果沒有走這一趟,他真的會後悔。

  「本藩也很高興見到你。」元鎮把手掌放在他肩頭上,說道。

  這句話讓元韶哭得更大聲。「皇兄……」

  「好了,別像女人一樣哭哭啼啼的,可是會被人恥笑的。」儘管嘴巴上嫌惡,但元鎮口氣中的關切還是顯而易見。「你只要盡好一個做藩王的本分,其他的事不要多管,也不要輕易被煽動,免得遭有心人利用。」

  萬一德妃下回把腦筋動到元韶身上,以他的涉世未深,很容易就會上當,就算他有心扳倒深居后宮的德妃,只怕也是鞭長莫及,元鎮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就讓他們為了皇位去爭個你死我活,他只在乎他們兄弟不要被捲進去就好。

  元韶收起淚水。「是,皇兄,我記住了。」

  「快走吧!」元鎮不喜歡這種離情依依的場面。

  元韶坐上馬車,不停地用袖口抹淚,為了讓皇兄以他這個弟弟為榮,他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目送十二皇弟離開之後,元鎮來到后寢宮,總覺得自己已經好久不曾踏進過這裡,也好久沒有看到妻兒,最近這幾個月真的太忙了。

  「元韶走了?」趙晴很高興他沒有錯過最後的離別。

  元鎮「嗯」了一聲,只是擁著她,把頭埋在自家王妃的頸窩間。

  「覺得寂寞了?」她輕撫著丈夫的背。

  他佯哼一聲。「誰寂寞了?」

  趙晴不禁感嘆。「兩王不能相見的規矩真的太嚴苛了,如果將來還能再見面,那該有多好。」

  「身在皇室,總有諸多身不由己。」他淡淡地說。

  她還是覺得當平民百姓比較幸福。

  「不過幸好沒有留下遺憾。」趙晴欣慰地說。

  元鎮繼續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謝謝你。」

  雖然聲音模糊,但她聽得很清楚,她微微笑道:「不客氣。」

  一轉眼,半年過去了。

  此時正值七月,由於天氣熱,火氣也跟著變大,住在東、西三所的妾室們已經鬧了好幾天,連一些芝麻綠豆般的小事,都能將屋頂吵到快掀了。

  「……娘娘,是李氏先嫌奴婢身材走樣……」

  「是王氏先笑奴婢年紀大了……」

  「全是姚氏在旁邊煽風點火,娘娘得治治她才行……」

  「奴婢可沒有造謠,是她們自己說的……」

  「那你也不該故意說給她們聽……」

  「說出來又怎樣?」

  「姚氏,你太過分了!」

  趙晴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頭也好暈,該不會是中暑了吧?

  「我看你們大概是日子過得太閒、太輕鬆了,不如找一些事情讓你們來做……有了!就編草鞋吧,興建『關中大塘』的工人們要是光著腳在山上行走,很容易受傷,更有可能延誤到工程進度,草鞋是必需品,你們若能幫上一點忙,相信千歲也會很高興的。」

  「娘娘,奴婢不會編草鞋……」姚氏苦著臉說。

  趙晴笑意晏晏。「學就會了。」

  「你是怕手指弄粗吧?」

  「她一心一意還盼著能再受到千歲寵愛……」

  「那是在作夢!」

  姚氏被眾人這番嘲諷,氣得撲上去抓她們的頭髮。「你們不說話,沒人當你們是啞巴!」

  「別以為咱們怕你!」

  「誰怕誰還不知道呢……」

  幾個女人頓時打成一團。

  銀屏和金香大聲斥喝,要把她們拉開。

  「夠了!」趙晴也忍不住發火。

  誰知她才站起來,就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全身無力,連站都站不住。

  「娘娘!」兩個婢女見狀,趕緊伸手將她扶住。

  趙晴過去的經驗告訴她,自己就要暈倒了,在失去意識之前,她本能地抓住她們,還能聽到婢女們的驚呼。

  原本吵鬧不休的妾室們,在見到王妃昏倒後,個個嚇得臉色慘白,想到千歲要是得知娘娘被她們給氣昏會有多震怒,頓時全躲回東、西三所。

  王妃昏倒是何等大事,良醫副立刻趕來看診,長史也馬上派人前往衡陽縣,向正在監督大塘工程的肅王稟報。

  第二天接近午時,元鎮一臉殺氣騰騰地趕回肅王府。

  「你們是怎麼伺候的?為何王妃會氣昏?」他的咆哮和怒吼讓奴僕們連氣都不敢喘得太大聲,已經好久沒有經歷這種心驚肉跳的滋味了。

  長史硬著頭皮上前安撫。「請千歲息怒……」

  「人清醒了嗎?」元鎮大步來到后寢宮。

  「娘娘昏過去一個時辰後便清醒了……」

  他一顆心提到喉嚨口。「是生了什麼病?」

  「回千歲,娘娘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長史稟告這樁天大的喜訊,見千歲的表情轉怒為喜,可以確信大家的腦袋都保住了。

  元鎮急忙走進正房,看見他的王妃就坐在桌旁吃著點心,臉上笑靨如花,一顆心才落回原位。

  「千歲回來了?」趙晴淺笑盈盈。

  「聽說你昏倒了,本藩怎麼能不趕回來呢?」他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摸了摸她的面頰、髮髻,仔細端詳她的氣色,似乎沒有平時紅潤,看來他得叮嗥良醫所的人多用點心照顧。「良醫副怎麼說?」

  趙晴一臉喜不自勝。「他說孩子已經快三個月了,我居然沒有察覺,真是太不小心了,幸好沒事。」也許是因為親自哺乳,所以月事到現在都沒有來過,良醫副解釋每個女人的身體狀況不同,不代表這段期間不會懷孕,如今她又懷了第二胎,想到暫時不用去煩惱如何解決這個朝代沒有衛生棉的問題,心情就更好了。

  「你沒事就好,不過……」元鎮鳳目一凜。「那些女人到底做了什麼,居然把你氣昏過去?」

  「其實也沒做什麼……」她把大概的經過說了一遍。「加上我有些氣血不足,才會昏倒,不過我已經請長史準備需要的材料,罰她們編草鞋,讓那些興建大塘的工人可以穿,也算是盡一份小小的心意。」

  元鎮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親自去警告她們。

  待他來到東三所,又命奴才去把西三所的妾室全都叫過來,眾人知曉自己闖了大禍,一個個全低著頭,誰也不敢站在前頭,都想躲在其他人身後。

  「你們不是很會吵、很會鬧嗎?」他的聲音冷到極點。

  妾室們全跪下來求饒。「請千歲恕罪!」

  「從今天起,罰你們每個人每個月要編出一百雙草鞋,若做不到,就馬上滾出肅王府!」元鎮掃過在場的女人,讓她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或者有人想直接離開也行,那就馬上收拾細軟,大門怎麼走,相信你們都很清楚。」

  語畢,元鎮就起身離開,不理會身後的啜泣聲。

  「都是姚氏害的!」

  「怎能怪我呢?我也不知道會這樣……」

  「別再吵了!」

  「要走的就走,不想走的就快學怎麼編草鞋吧…… 」

  大家沒空再鬥嘴,紛紛回到自己的屋子。

  而懷了第二胎的趙晴,雖然還是繼續親餵,不過良醫副擔心她太過勞累,建議將世子交給婢女來帶,等腹中的胎兒穩定之後再說。

  「你就聽良醫副的話,讓犼兒住進世子所,否則你一定會整天抱在懷裡,不肯放手。」元鎮可不希望嫡長子成天只想黏著母妃,變得沒出息。

  趙晴看向坐在小床上獨自玩耍的兒子。「犼兒會不會覺得寂寞?」

  「本藩的兒子沒你想的那麼軟弱,何況等妹妹出生,他就有伴了。」就算沒有母妃在身邊,孩子還是會長大的。

  她訝然。「你怎麼知道會是女兒?」

  「其實本藩前兩天夜裡作了個夢,夢到一個約莫四、五歲大的小丫頭,捧著在山上摘來的花,一面叫著爹,一面跑過來,方才聽到你有喜,本藩不禁猜想該不會是胎夢。」元鎮頓時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真是女兒,千歲會失望嗎?」她笑吟吟地問。

  元鎮斜睨一眼。「怎麼會失望呢?有女兒也不錯,若真想再有兒子,可以等第三胎、第四胎,反正藩王只管娶妻納妾,生子無數,耗盡朝廷財力,王妃就儘管生,直到不想生為止。」

  聞言,她不禁啼笑皆非。「要生可以,但只准我一個人生。」

  「那是當然了。」他回答得很乾脆。

  她噴笑一聲。「好,那就生吧。」

  於是,趙晴終於同意讓犼兒住進世子所,又挑了幾個比較細心又有耐心的婢女,以及兩名有生育經驗的嬤嬤負責照料。

  在搬過去之前,她還先跟兒子有一番「溝通」,她相信母子連心,犼兒一定能夠明白自己說的話。

  接下來的日子很平靜地過去了。

  由於「關中大塘」已經在興建當中,到時順著河道引水到各縣,農田不用再面臨缺水之苦,百姓們也不會再怨天尤人,大家就不會再把「乾旱是肅王帶來的災禍」這句話掛在嘴邊,只要有了山泉水來灌溉、耕作,待種植出來的農作物賣了錢,日子自然就會變好。

  大家都期盼著大塘興建完成的那一天。

  到了九月,趙晴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心情有些低落,因為愛吃辣的她,這次完全不能碰,不像懷犼兒時照吃不誤也沒事。

  「小郡主不愛吃辣的,性情一定很溫馴。」

  「等娘娘生產完後再痛痛快快地吃吧!」

  銀屏和金香見她一臉失落,只能這麼安慰著。

  「說的也是,總比肚子疼來得好。」趙晴樂觀地說。

  這時,嬤嬤牽著漾著大大笑臉的世子進來,如今的犼兒已經能走得很穩了。

  「犼兒快來母妃這兒!」趙晴拍著手說。

  犼兒走得很快,差點就跌倒,不過馬上又恢復平衡,一下子撲進趙晴懷中,奶聲奶氣地喚道:「娘娘……娘娘……」

  這一聲「娘娘」可把大家都逗笑了。

  「世子不能叫娘娘,要叫母妃才對。」金香笑到腰都彎了。

  他偏偏又叫了一次。「娘娘!」

  銀屏眼角泛濕。「世子學大家這麼叫,將來改不了口怎麼辦?」

  「你是犼兒……」趙晴把兒子抱到大腿上坐著,指了指他,又比了比自己。「我是母妃,來,跟著母妃叫一次……」

  「娘娘!」犼兒見大人都在笑,覺得有趣,還是不肯改口。

  趙晴笑不可抑。「那你要叫你父王什麼?千歲嗎?」

  「千歲!」犼兒果然奶聲奶氣地叫了。

  大家又笑成一團。

  「好,等你父王回府,你就這麼叫,看他會有什麼反應。」趙晴真的很想看看肅王錯愕的表情。

  犼兒指著外頭。「去玩……」

  「要出去玩可以,不過母妃抱不動你,自己走好不好?」她跟他約法三章。他用力點頭。「好。」

  「那咱們到外頭去玩。」趙晴牽起他的小手說。

  母子倆才跨出門口,就要往花園走去,卻見長史在不遠處停下腳步,似乎有話要說,但又略帶遲疑,轉身要走,才走了一步,又把身子轉回來,朝她拱手,讓人看了不禁納悶。

  趙晴對身邊的銀屏說:「請他過來吧。」

  「是。」銀屏上前請長史過去。

  長史來到趙晴面前打了個揖。「見過娘娘,見過世子!」

  「有什麼事?」她問。

  長史一臉欲言又止。「山南村和山北村的人從昨晚等到現在,說有急事要求見娘娘,下官要他們走,可趕了幾次,他們還是守在城門外頭。」

  「他們不是要見千歲?」趙晴疑惑地問。

  「不是,他們說要見的是娘娘。」所以他才感到為難,不知該不該自作主張來稟報王妃。

  「山南村和山北村在什麼地方?」她從來沒聽過。

  「它們就位在咱們常寧縣西昌鎮,再往南邊走的大涼山山腳下的村子。」就因為茲事體大,不說又不行,長史最後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他們說從上個月起,村子裡陸陸續續有人劇烈吐瀉、心腹絞痛,因為村子裡沒有大夫,不免擔心會不會……會不會是瘟疫,如今鄰近幾個村子都是人心惶惶。」

  趙晴驚愕地看著他。「瘟疫?會不會只是吃了不干淨的東西?」像是急性腸胃炎之類的,說瘟疫是要嚇死誰?!

  「他們說吃的東西跟平常沒兩樣,也去報了官,可是官府不理不踩,還不准他們把這件事傳到外頭,甚至不許他們離開村子,這兩人是趁著半夜,偷偷跑出來的。」他清了下嗓子。

  「村子裡的人還謠傳說……這是千歲帶來的災禍,不過他們又聽說世子可以求老天爺下雨,說不定能把瘟疫趕走,所以才會來求見娘娘。」

  趙晴聽了,想不生氣都難。「明明是他們自己吃壞肚子,卻要說是別人的錯,真是莫名其妙……好!我就見見他們。」這次她非要跟他們說清楚,不要只會怪罪別人,卻不自我檢討。

  「是。」於是,長史便命人將他們帶到後殿等候。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0-11 08:11 PM 編輯

第十章

  沒過多久,趙晴乘坐軟轎到了後殿,婢女小心翼翼地攙扶她下來,每走一步,身邊的人都仔細留意,就怕有個閃失。

  待她跨進門檻,就見兩名男子跪在地上,身上衣著破爛,甚至打著赤腳,腳上都是泥巴,看到這副光景,趙晴不免又心軟了,否則她原本真想當場大罵幾句,要他們別動不動就把壞事推到她丈夫頭上。

  「還不快見過娘娘!」金香喝道。

  兩人不敢抬頭。「見、見過娘娘……」

  「別跪著,起來說話吧。」趙晴還是不習慣別人向自己下跪。

  銀屏接著開口。「娘娘要你們起來說話!」

  「是、是。」兩人有些局促地起身。

  趙晴看他們大約三十來歲,滿身泥濘,腰上還繫著水袋,一定走了很長的路,最後僅剩的一點怒氣也熄了,只有擔憂。「你們說村子裡陸陸續續有人生病,是每戶人家都有,還是只有一小部分?」

  「大多是家裡上了年紀的老人,連咱們山南村的村長也跟著病倒了……」吳甲邊思索邊回道。

  陳乙接腔。「還有不少是小孩子,反倒像咱們這個年紀的,頂多只拉個幾天肚子,之後煎個草藥來喝就沒事了。」

  「都是老人和小孩,也就是免疫力比較差的人……」趙晴口中咕噥,想到自己上輩子幾乎以醫院為家,一些基本的衛教常識還是有的。「就只有劇烈吐瀉、心腹絞痛的症狀?」

  兩人點頭如搗蒜。

  「病人有被蚊蟲或動物叮咬過嗎?」

  這個問題他們倒沒想過,兩人互覷一眼,接著搖頭。「小的沒有聽說。」

  趙晴想了想。「平常吃的東西都沒有改變?」

  「村子裡的人都很窮,吃的東西也就那幾樣,一直以來都沒事,所以才覺得奇怪。」陳乙回道。

  吳甲抓了抓頭。「誰知從上個月起,一個個接著生病,還有兩個老人就這麼死了,偏偏村子裡沒有大夫,咱們也請不起……」

  聽到有人因此死了,可見不能再拖下去,趙晴看向一旁的長史。

  「千歲這會兒不在王府裡頭,我能請良醫副帶幾個人到村子裡去幫他們看病,順便查明原因嗎?」她問。

  長史沉吟了下。「娘娘真要這麼做?」良醫所的人是為了幫藩王、王妃和世子治病的,可不包括百姓。

  「外頭的大夫我不認識,醫術也肯定沒有良醫所的人好,所以才想拜託他們,千歲那兒由我來說,這是為了百姓,朝廷應該不至於怪罪。」趙晴懇求地道。

  他無法拒絕。「下官這就請良醫所的人隨他們走一趟。」

  「那就麻煩你們帶路,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出原因,對症下藥。」她又對吳甲和陳乙說。

  兩人感激地跪地叩拜。「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這趟路真的走對了!

  等了三天,良醫副那裡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趙晴不禁坐立不安,心想該不會真的很棘手,連良醫所的人也對付不了?若真是傳染病,等到開始大流行,世人一定又會怪在肅王頭上,到時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見過千歲!」

  外頭婢女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才抬起頭,果然就見到元鎮推門進房,不過臉色凝重嚴肅,讓她心口猛地一跳。

  「出了什麼事?」她護著肚子起身。

  他伸手扶住趙晴的手肘,讓她坐下來才開口。

  「……聽說有村民染上瘟疫。」他才剛回來便聽到這個消息,就像被一道雷給劈中,頭昏眼花,他想起五歲那年,發生在京城的那場瘟疫,若真的在此地重演,不知會奪走多少條人命,想到就不禁手足無措。

  「原來是為了這事……」趙晴委實鬆了口氣,還以為又怎麼了。

  元鎮抽緊下顎。「定會又有人說是本藩帶來的災禍!」

  他不承認自己真是什麼「災星降世」,但每次有災禍發生,他就會成為千夫所指的對象,真的是受夠了。

  「那些人都是在胡說八道!」她嬌斥一聲。「我已經請良醫所的人過去幫村民看病,一定可以找出原因,相信我,絕對不是千歲引起的。」

  「我相信。」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他,他的王妃也會站在他這一邊。

  趙晴看著他難得露出軟弱的表情,心都泛疼了。「千歲回來得正好,不如咱們親自走一趟,看看到底是不是瘟疫。」

  「胡鬧!」元鎮馬上開口斥責。「你現在有孕在身,萬一真的是瘟疫,不小心染上了怎麼辦?!」光是想像就不禁全身發冷。

  「只要不吃不碰當地的東西,就不會有染上的危險。」既然沒有被蚊蟲和動物叮咬,就不是登革熱、漢他病毒或狂犬病之類的,也沒有咳嗽症狀,表示不會經由飛沫傳染,輸血當然更不可能,除非藉由空氣傳播,那麼只要住在關中府就難以倖免。

  「千歲儘管相信我,沒事的。」她握住丈夫的手說。

  他緊握著掌中的小手。「……好吧。」

  如今也只能選擇相信他的王妃。

  翌日一大早,天還沒亮,一行人就出發了。

  為了避免路途顛簸搖晃,動了胎氣,趙晴只能捨棄速度較快的馬車,改為乘坐普通的轎子。

  元鎮也換下平日所穿的常服,一身尋常打扮地護衛在轎旁,身邊只帶了兩名穿著短褐的士兵,婢女倒有六個,為了以防萬一,連飲水和點心都是自備,一行人相當低調地來到西昌鎮,就算有人多看兩眼,也不會把他和肅王聯想在一起。

  一行人繼續往南邊走,大涼山近在眼前。

  他們率先來到山南村,這是個非常貧困蕭條的村子,再往裡頭走,更是一片死寂,四周籠罩著濃濃的不安感。

  「千、千歲!」一名青年端著髒水從茅草屋內出來,他是良醫副的隨從,一眼就認出肅王,馬上又踅回屋內,接著就見良醫副快步出來迎接。

  「千歲怎麼來了?」良醫副才這麼說,就見王妃從停好的轎子內下來,不免大驚失色。「娘娘不該到這兒來!」

  趙晴站穩身子,終於不用悶在狹窄的空間內,不禁深吸了口氣,只想快點知道結果。「先別擔心我的事,已經查出病因了嗎?」

  「下官認為這兒的村民是得了霍亂,《證治要訣》中有云,霍亂之病,揮霍變亂,起於倉促,與中惡相似,俗呼觸惡。這兩天煎了湯藥服下之後,病情已經好轉……」他又沉吟了下。「應該是不潔的飮食所引起的。」

  她籲了口氣。「只要能治得好,我就放心了。」

  這時,村民們聽說肅王來了,還帶著身懷六甲的王妃,兩人無懼染病的危險,親自前來關心,全都從屋裡出來,伏身下跪。

  「大家別害怕,病可以治得好,不用擔心。」趙晴安撫眾人。

  有了王妃的保證,加上良醫副適當的用藥確實有了效果,村民們心中都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元鎮又問良醫副。「有查出是因為吃了什麼東西嗎?」

  「下官正在查。」他拱手回道。

  「大家先起來。」趙晴決定直接問村民比較快。「有誰可以告訴我,生病的村民在發病之前都吃了些什麼?」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七嘴八舌地回答。

  「就是吃麵……配些山上摘的野菜……」

  「還有紅薯……」

  「也有自己種的玉米……」

  光是這些東西,趙晴實在想不出問題出在哪裡。

  「……孩子的爹,水提來了。」婦人的嗓音突然吸引她的注意。

  婦人的丈夫接過桶子。「給我!」

  「這水是從井裡打上來的?」趙晴隨口問道。

  婦人的丈夫沒想到王妃會提問,一臉惶恐地回道:「因為井裡的水快乾了,每天到山上提水又很辛苦,所以小的就跟幾個村民想辦法引了山泉水下來……」趙晴腦中靈光一閃。「可以帶我過去看嗎?」

  「是。」他有些不解,但還是帶著王妃一塊兒過去,其他人也跟著。

  眾人來到山壁前,就見一根竹子從山上延伸而下,潺潺的山泉水不斷地流進位在下方的大水缸中,其他村民可是滿臉驕傲地向她介紹。

  「自從有了這個之後,大家都不愁沒水喝了。」

  「咱們這兒的山泉水很清澈,想喝隨時都有。」

  那人說著,就用兩手捧著水就口。

  趙晴連忙制止。「不能喝!」

  村民們一臉錯愕。

  「你們就這麼直接喝?」趙晴猜想這大概就是引起霍亂的原因了。

  大家點頭。

  趙晴看著村民找來竹子挖空,用來代替水管,一根根接起來之後,再把山泉水從山上引下來,這方法確實很有創意,但也冒著很大的風險。

  「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喝的?」她問。

  前幾天曾到過肅王府的吳甲便是山南村的人,於是他主動開口。「上上個月底做好,大家便開始喝了……娘娘,這水有什麼不對嗎?」

  「喝了多久才開始有人生病的?」

  吳甲馬上又說:「大概過了兩天,有幾個人拉肚子,不過沒什麼大礙,很快就沒事了,我們也就不以為意,但是接著又過了幾天,愈來愈多人不舒服……難道是喝了山泉水的關係?」

  村民們很難相信這麼清澈的山泉水會害人生病,不禁議論紛紛。

  「山泉水錶面上看起來很乾淨,但是裡頭有肉眼看不到的病菌和微生物,甚至流經過山上的土壤,萬一里頭又夾雜著動物的糞便,都會受到污染。」看來得好好宣導一些衛教常識,趙晴不禁這麼想。

  大家聽得一頭霧水。

  她只好再說得簡單些。「因為山泉水里頭有一些是咱們用眼睛也看不到的髒東西,就是那些臟東西害人生病,甚至死亡,所以最好不要生喝,一定要煮沸過。」

  良醫副右手握拳,打在左手心上。「下官怎麼沒有想到呢?娘娘說的對,要是大家先把山泉水裝進家中的水缸,沉澱個兩晚,再取上頭的水煮沸會更好,否則就算現在治好了,還是會再復發,到時恐怕會更嚴重。」

  有人聽了不服。「那麼井水呢?以前大家都喝井水不也沒事嗎?」

  趙晴並沒有反駁對方。「沒錯!也許是運氣好,井水沒有受到污染,所以一直以來都沒事,但是山泉水曝露在外頭,就很難保證它的安全。」

  只要不再有人生病,村民們當然都願意照做。

  看著自家王妃侃侃而談的樣子,元鎮有著無比的驕傲。「除了你們這兒,其他村子也要派人過去通知,這麼一來,應該就不會再有人生病了……良醫副!」

  「下官在!」

  「其他村子的病人也交給你了。 」

  「是。」如今找出原因,他也可以安心幫病人治療了。

  大家終於露出笑容。

  「其實瘟疫是可以事先預防的。」趙晴還是得跟村民宣導一下該有的觀念。「只要大家多注意飮食衛生,除了水果,吃進嘴裡的食物一定要煮熟,還有千萬不要吃病死的雞鴨牛豬,吃東西之前更要先洗手,另外剩下的飯菜一定要處理乾淨,免得招來老鼠和蟑螂。」

  「蟑螂?」大家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趙晴也很意外,小強應該已經在地球活了幾億年才對,於是她大概形容了下它的樣子。

  「娘娘說的是蜚蠊。」大家只知道這個名字。

  「原來它叫蜚蠊,要是把它和老鼠引到家裡來,也會讓人生病。」她最終的目的只是想告訴大家一件事。「瘟疫不是一個人就有辦法造成的,而是每個人的責任,所以大家不要再把過錯怪在我丈夫頭上了。」

  村民們頓時有些尷尬、心虛。

  元鎮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家王妃,沒想到她會當眾維護自己的名譽,眼眶不由得熱熱的,胸口更是澎湃洶湧。

  解決了問題,夫妻倆不再久留,立刻打道回府。

  坐在轎內,趙晴連打了幾個呵欠,沒過多久,整個人已經睡到歪歪斜斜,元鎮擔心她會扭到脖子,一回到肅王府,便趕緊抱她進房,讓她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他坐在床沿,看著努力為自己洗刷清白的王妃,在心中發誓,他願意用餘生來愛這個女人,也為了報答老天爺的慈悲,讓自己擁有如此賢妻,為此發誓不再犯殺戒。

  於是,元鎮將那把吸盡人血、充斥黑暗殺氣的隨身寶劍「束之高閣」,命人懸掛在王府最高處,以示決心。

  半個月過去了,趙晴還是無法放心,便命人把典簿請來,他是負責掌奏文書的起稿校注,自然是最適合的人選。

  她用通俗淺白的方式口述一遍,再由典簿加以潤飾成大家都能看懂的文字,整理出了一篇「不會染上瘟疫的方法」,林林總總共列出十項,包括不能生飮山泉水(井水亦然)、水要煮沸之後再喝、不要吃病死的雞鴨牛豬、飯前或便後都要洗手、咳嗽或打噴涕要掩住口鼻、食物必須煮熟才吃、養成勤洗手的好習慣、維持住家的衛生、防止蚊蠅滋生、每個月用雄黃酒噴灑屋子四周(這個法子還是特地請教過良醫副,可以用來代替消毒水),以及老鼠和蜚蠊碰過的東西不要吃等等,再請元鎮蓋上藩王的金印。

  「這是……」元鎮愣愣地看著內容。

  趙晴已經盡可能把傳染途徑列出來,接下來就要看如何宣導。

  「只要能做到上頭寫的這十項,就有八成的把握不會有瘟疫發生,千歲蓋上金印之後,送到承宣布政使司,請他們抄寫數十份送到各縣,張貼在告示榜上,尤其是那些偏遠的村子,要是村民不識字,就請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解說,務必要讓關中府的百姓背牢,等到大塘興建完成,有山泉水可以灌溉耕作,大家也就不會因為生飲而生病了。」

  他聽得目瞪口呆。「你……來的那個地方,也都是這麼做的嗎?」一直以來,他從沒想過要去追究自己的王妃是何來歷,直到今日,他實在忍不住要問。

  這是丈夫第一次問她有關過去的事,趙晴很願意分享。

  「我來的那個地方距離現在應該也有幾百年或上千年了,在來這兒之前,我根本連聽都沒聽過大豐王朝,可見得年代久遠。」

  見丈夫瞠大鳳目,一臉不敢置信,趙晴不禁想笑,對她來說,這裡是個架空的朝代,並不存在於歷史當中,她也只能用這種說法含糊帶過。

  「瘟疫在咱們那兒叫做傳染病,比千歲所能想像的還要可怕多了,而且種類繁多,不只人會傳染給人,連養的雞鴨牛豬都會相互傳染,一旦研究出可以對付的藥,下次病菌再捲土重來,傳染病又會變得更厲害、更加棘手,這就是文明進步必須付出的慘痛代價,幸好現在開始預防還來得及,只要大家肯照著做,一定都會健健康康的,其實瘟疫真的是可以避免的。」

  元鎮雖然覺得匪夷所思,但還是深深相信他的王妃這麼做是正確的,便慎重其事地蓋上金印,再命人送往承宣布政使司。

  布政使不敢怠慢,馬上將這篇告示貼在關中府的大街小巷,至於窮鄉僻壤更是有專人解說,希望能防範於未然。

  為了讓大家都能謹記在心,趙晴甚至還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每隔三個月在各地大小官府聯合舉辦活動,只要能背誦出整篇文章,就有一斤白米可拿,這筆費用自然由肅王府支付,相信有了這份激勵,百姓們」定會拚命死記,久而久之,這些防疫觀念也就能夠深植民心。

  不過光是這樣還不夠,一個多月後,趙晴又請來典簿,寫了一篇「地牛翻身快跑!」的告示,跟百姓們宣導土地是活的,是有生命的,所以才能讓萬物生長茁壯,但因為身軀太過龐大,久久才會翻身一次,因此可能發生無法預知的危險,遇到時不要驚慌,只要盡快離開屋內,跑到外頭空曠的地方,如果逃不出去,就躲在床下或桌子底下,免得被垮下來的屋頂壓傷。

  同樣的,它也被貼在各地官府的告示榜上,上頭還有趙晴專程請人繪的維妙維肖的插圖,既生動有趣,也能讓不識字的人都看得懂,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大家遇到地牛翻身不要緊張,只要懂得如何避難,就能平安度過。

  後來聽說這兩張別出心裁、前所未聞的告示被人傳到京城,甚至連當今皇上都閱覽過,還下了一道聖旨,要各地官府效法。

  春暖花開的季節,對肅王府來說更是喜氣洋洋。

  「娘娘要生了!」

  后寢宮的婢女們大聲喧譁起來。

  只因為剛剛王妃還跟大家有說有笑,根本沒有半點徵兆,所以突然開始出現陣痛反應,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幸好穩婆早就住進王府待命,婢女們馬上去把她請過來。

  元鎮接到消息時,正在凝聽王府屬官匯報一些王府內的瑣事,原本他打算利用這個機會離開,不過又被眾人攔了下來,因為王妃沒那麼快就生,眾人硬要他聽完定奪後才肯放人。

  如果在過去,他根本連甩都不甩,馬上拂袖而去,不過現在不同了,這些王府屬官仗著有王妃搏腰,動不動就跑去告狀,害他只得捺住性子,等他們一個個稟告完畢才離開。

  他步履急促地經過穿堂來到后寢宮。

  「千歲!」婢女急忙跑過來。

  元鎮眉頭一擰。「王妃的狀況如何?」

  婢女卻笑了。「娘娘生了!」

  「什麼?」元鎮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個小郡主,恭喜千歲!」婢女喜孜孜地說。

  「生了?真的生了?」才不過半個時辰,他可沒料到會這麼快。

  待元鎮來到正房,穩婆正好出來,跟他道過賀,便急著去領紅包,婢女們也已經收拾妥當,一一退了出來。

  「這一胎真快!」瞥見自家王妃抱著孩子,他才確信真的生完了。

  趙晴也相當意外,簡直太神速了,比起生第一胎時痛得死去活來,第二胎雖然也很痛,不過時間短了很多。

  「大概是等不及要出來玩。」她笑睇著睜著一雙鳳眼回視自己的女兒,驚奇地說。「她的眼睛真像千歲。」

  元鎮抱過女兒,看著和自己同樣的鳳眼。「是啊……真像。」

  見丈夫說著「真像」的語氣帶著些許哽咽,趙晴有些不解。「怎麼了?」

  元鎮深吸了口氣。「只是……太高興了,像在作夢似的。」

  「這是真的,不是夢。」她柔柔地笑說。

  「就算不是在作夢,但又怕……有一天會消失。」元鎮從沒想過被稱為「災星降世」的自己也能得到如此幸福,幸福到令他不禁害怕。

  「不會消失的,就算將來你我都老了,離開這個人世,咱們的孩子也會把生命延續下去。」他們都是靠著自己的力量長大成人,渴望得到家的溫暖,如今有了下一代,將來還會有孫子、曾孫子,世世代代獲得傳承。

  「嗯。」他覺得自己變得太容易受到感動,太容易想要落淚,但是在這個女人面前,他不必逞強。

  趙晴假裝沒看到丈夫泛紅的眼圈和閃燦在眼底的淚光。「你想幫女兒取什麼乳名?叫寶妹怎麼樣?」

  元鎮忍住想笑的衝動,這名字也只有自家王妃想得出來,他低下頭,用面頰磨蹭女兒紅通通的小臉蛋。「聽起來不錯,那麼就叫寶妹……」

  被父王的鬍渣刺得好疼,寶妹皴起小臉,一副快要哭的模樣。

  「剛剛要餵她喝奶,她不喝,這次應該是真的餓了……」趙晴伸手抱過女兒,才要敞開領□,見丈夫還坐著,有些不好意思,便趕他出去。「好了,快去忙你的事,要看女兒,晚一點再來。」

  元鎮只好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出去,現在這座王府就數肅王妃最大,連自己都得聽她的,但他卻沒有一絲不滿。

  如此的幸福,真的可以一直延續下去嗎?

  他心裡是既感激又惶恐,就怕老天爺又將幸福收回去。

  為了保住這份幸福,元鎮願意盡一切的努力,就從改變自己開始做起。

  一個月後,朝廷派遣使者送來賀禮,聽說生的是郡主,都有些擔心肅王的反應,就怕慘遭池魚之殃,不過見他不只眉開眼笑,手上抱著嚶嚶啼哭的女兒,又是哄又是親,兩顆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該不會明天的太陽會打西邊出來?

  天底下的怪事何其多,唯獨肅王的改變最令人瞠目結舌。

  使者自從進了關中府,沿路所看到和所聽到的,都和在京城裡頭得到的訊息有很大的出入,百姓們不再是死氣沉沉、了無希望,而是對未來多了期待和憧憬,也相信美好的將來正在等著大家。

  朝廷使者決定睜大眼睛,再看個仔細清楚些,回京之後好將所見所聞一一稟奏給皇上。

  五年又八個月之後,「關中大塘」比預先估計的還要提早完工,也成了大豐王朝最偉大的水利建設之一,關中府的百姓們一連數天都沉浸在歡欣鼓舞的情緒當中,當水門打開,大塘內的水順著河道源源地流向各縣,最後再引進乾涸的農田,帶來無限的生機。

  而那群被判服苦役的山賊也得到百姓的接納,眾人分散到各縣,有了正式的戶口,一小部分的人還被選為掌水工,古晉三和秦強便是其中之一,負責調派用水以及巡視工作,之後包括他們的後代子孫在內,也都擔起這項神聖的任務。

  趙晴很想親眼目睹「關中大塘」的迷人風采,好不容易說服藩王老公答應,誰知兒子也說想去,元鎮看著個頭比同齡孩子還高上半個頭,一臉聰穎過人、俊秀挺拔的嫡長子,心想也該讓他見見世面了。

  「好,那就一起去。」他爽快地答應了。

  寶妹怯怯地拉著兄長的袖子。「大哥,我也要去。」

  「父王,妹妹也想去,孩兒會看好她的。」乳名犼兒的奕勳向父親保證。「這可是你說的。」趙晴笑道。

  奕勳用力頷首。

  「是,母妃。」

  「千歲,既然寶妹也要去,當然不能把毛豆一個人丟在王府裡,不如大家一起去。」她笑吟吟地說道。

  元鎮看著被自家王妃抱在懷中、才出生不到半年的次子,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王府有那麼多人伺候,他怎麼會是一個人?才想開口拒絕,趙晴又接續道

  「這是歷史上重要的一刻,全家在一起才有意義,免得毛豆將來長大知道自己被丟下,心裡會難過。」可惜手邊沒有相機,否則趙晴真想拍下來留做紀念,這可是他們全家頭一次出門旅行呢。

  元鎮了解被丟下的滋味,便把話吞回去。

  「好,一起去。」

  「太好了!」她笑意晏晏地歡呼。

  只要能讓他的王妃開心,元鎮什麼事都會答應。

  於是他們一家五口分別坐上兩輛馬車,就這麼浩浩蕩盪地出發了,在很多年之後回想起來,那份溫暖還深深地烙印在心頭。

  終於,他們來到了衡陽縣。

  趙晴站在南嶽山上的製高點,不禁熱淚盈眶,那兒特地蓋了一座亭子,可以俯瞰整個「關中大塘」,欣賞它的萬種風情,她想著當初陰錯陽差地來到大豐王朝,重生在肅王妃身上,是否就是為了見證這一刻的到來?

  「母妃身子不舒服嗎?」奕勳一面說,一面遞上手巾。

  趙晴接過手巾,拭著不知何時淌下的淚水。「母妃沒事……只是想到有了『關中大塘』,百姓再也不會為缺水所苦,也有好日子過,實在太高興了。」最重要的是可以洗刷丈夫的惡名,不會再有人認為他是「災星降世」。

  「孩兒也很高興。」奕勳正色地頷首。「這麼一來,再也沒人會怪父王,還把災禍全推給他,因為父王為了興建『關中大塘』,可是付出比任何人還要多的心力。」雖然他年紀還小,但並不表示就無知。

  「嗯。」趙晴哂道。

  元鎮跟幾個官員說了一會兒話後,回到妻兒身邊。

  「很壯觀是不是?」

  「是啊。」她笑著回道。

  夫妻倆相視一笑,心意相通。

  它可是官民一心的努力成果,不只壯觀,更是何等美麗!

  往後的兩百年,「關中大塘」成為當地百姓賴以維生的水利命脈,農作物得以豐收,有了收入,百姓便能遠離貧困的生活,還有更多外地的生意人來此經商,頓時繁榮起來,又因為防疫觀念普及,瘟疫更不曾在關中府出現過。
  【全書完】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11 08:08 PM

後記 梅貝兒

  自從在狗屋出書以後,這還是我第一次寫有關阿飄的作品,原本這套《妃常美好》打算在今年二月的線上書展出書,不過擔心大過年的,會有人覺得觸霉頭,加上又有殺人的血腥場面,恐怕不大適合,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才寫,也慶幸延到今天,讓整個故事醞釀得更完整。

  我和我的朋友幾乎都認識二十年以上,其中一個的娘家在南部,家裡是開宮廟的,她本身又是敏虞體質,以前就常聽她聊起遇過的靈異事件,印象最深的是高中時參加畢業旅行,住的旅館房間不干淨,才打開衣櫃就看見「阿飄」,而且只有一顆頭,就在這個時候,朋友家裡的神明突然發爐,長輩連忙請示,原來是戚應到朋友會有危險,要派「天兵天將」來救人,對我這個麻瓜來說,既恐怖但又有趣。

  其實剛開始真的沒有計劃在劇情中加入乾旱、缺水的內容,等到意識過來,忍不住莞爾,因為每天看新聞都說石門水庫缺水、九隻蛙出來見人,或是即將開始供五停二,想到夏天沒有水可以洗澡,對我來說,這比停電還要可怕,所以我很自然地把現實當中的苦惱和焦慮表現在劇情上面,大家真的要節約用水,不然往後每年都要經歷一段停水的日子。

  這套《妃常美好》確定只有上下兩本,沒有第三本,大家可以安心觀看,除了言情之外,也希望帶給大家一個更豐富的故事內容,希望你們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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